站在炫目灼人的阳光下,他想起中午结束时已有人在说头昏和恶心,他们推着自行车,在校园里走过,校门口拥挤不堪的过道那时已是束束光芒,他们都眯着眼,头发闪烁着黑色的光泽,渴望着家中开着空调的房间,和准备好的饮料,他始终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作用。
向左向右向前向右转,不断的转向,不断的走。再立正,再继续。
枯燥的无边。
他用舌头舔了一下没有一点水份的嘴唇,感觉到紧扣着衣扣的衣服里有汗水从胸前和腋下倏然滑下,不知落在什么地方。背上不停的淌着汗,衬衫和背心都湿透了,贴在背上,一阵风吹来,顿觉身上潮湿不堪。
向前走时,看见喊着口号的士兵军衫也湿透了,显出褐色的汗渍,一大滩一大滩,依然沙哑着喉咙在喊口号,不时停下来,向走得七歪八斜的队伍吼几句,不禁有些可怜起他来。
地上的水潭早已蒸发干,早晨的水迹全无,仿佛在刹那间化为气体,直奔云霄,在天空中的风里,形成一朵雨做的云,下一场透雨,浇的这些在世间挣扎的渺渺苍生个个仰面朝天,再也爬不起来。
依然是光束满天,看不见云,一抬头就眼花,看得见什么,连风都吝啬起来,许久都不吹来,背上的汗又在向外冒,人就像被放在露天的杯子,里面的水不断的减少,透明的看得见水位往下降。
何漠向那边看了一眼,女学生的队伍也在走个不停,偶尔听见几声口令声茫茫远远的传来,在午后空寂的操场遥远的仿佛是几年前苍老的声音。望见叶君兰走在队伍的最边上,及肩的头发一甩一甩,大约是走得最起劲的一个,看那个样子,她并不感到疲惫。
狡猾而可怕的女人,他在想,蓦然想起那幢楼房后面那天看见的荷花池,那绿色的睡眠,突然感到口渴,嗓间一阵窒息,短发,短发,他想着,终于那种窒息感逐渐减退。
绿的天,青的云。
闪亮着白色阳光在眼前积聚而嬗变,瞳孔紧缩着,汗水在脸上淌着,从两鬓和鼻尖上落下,脚步声一点点变的茫远,教官的脸孔犹如在一部远去的电影中努力的晃动,挂着的旗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中飘拂,接着变成青色,橙红色的背景,突然世界像毁灭一样颤动了一下,一片黑暗布满了空间。
“啪嗒——”
“有人昏倒了,有人昏倒了……”周围的队伍里一阵骚乱,昏倒的人边上的几个学生立刻围了上去,托手抬脚的将他扶起来,从操场的一边走过来几个医务人员,扶着吴天志走下操场。
何漠在队伍的一侧看他们走远,大概是到医务室去了吧,并没有什么意外和惊讶的感觉,他的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愿不出什么事才好,他暗自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站在太阳底下的士兵看着他们离开,喊了一声口号,又咳嗽了一声,他听出他的喉咙更为沙哑了,在这些事情结束之后,他的嗓子也该休养几个月了。班里的男学生全都不再说什么话,排好,如同没发生任何事,继续他们的单调反复的动作,这是训练。
一个舞曲终结了,赵达缘放下一直在手中玩弄的酒杯,里面已没有多少酒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秦月伸出手来。
“秦小姐,我们跳个舞好吗?”
秦月转头看了一眼陈伟山,陈伟山微微颔首,秦月点了点头。
不久又换了一个新曲子,舞池里的舞伴们退出来不少,摇滚灯球依然在黑暗中闪耀着灯光,跳舞跳累的人纷纷在座位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饮料开始啜饮,而原来坐在座位上的许多人则手拉手走向舞池。
赵达缘和秦月走向舞池时新曲子已开始了一会,不过仿佛和刚才播过的没什么差别。他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握着她的左手,闲散的踏着舞步。
“秦小姐以前在S市生活的……”
“叫我秦月。”
“噢,秦月,这名子很不错,秦时明月汉时关,很有古典美,这名字是你父亲还是母亲起的?”
“父亲。”
“嗯,那你父亲文学功底应该不错。我刚才想问问你以前的生活,你能对我说说以前学校里的情况吗?”
秦月叹了一口气,忽然不想说话,于是她没有回答。
“也许你对我有不少的成见,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是否觉得我在交际场合上太过熟到,显得圆滑是不是?”
“没有。”
“你恐怕没有讲真心话吧?我问你,你却不回答我,而且你的表情也显然透露着许多不满。”赵达缘刚才脸上的微笑忽的消失了,逐渐凝重起来。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又何必解释什么?你既然要听听我的过去,不妨就先说说你的过去。”心中好笑起来,既然知道了,何必再隐藏不满?以后照样可以做许多事情,她的目光看着那边桌上,陈伟山和几个人仿佛正谈着些什么。
“你准备如何设计这一期的黑板报?”现在他说话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一顿奚落。
“那还不简单,写现在的军训啊,明天叫几个人写几篇稿子,如果你愿意,你也写一篇,然后我去找些素材,叫人画一下,也就算完成了。”
“就这么搞定了?”
“对啊,很酷吧?”两人一阵大笑,但随即他沉郁下去了,那次雨中,往事就像一场没有对白的影像,一幕幕的浮现叫人难忘。
“喂,我怎么总觉得你像那只皮炎平软膏里的抓挠,愁眉苦脸的样子?”
“是吗?”他侧头看了一眼她在傍晚夕阳里竖着的两只耳朵,几缕细发拂过耳边,心间不禁一阵狂跳。
“别是吗是吗的,难道你就只会这几个词?我没听你说过更长一点的句子,你能不能说几句我听听?”
不置可否的笑笑。从两幢楼之间走过,看见有人在球坪里打球,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球弹跳着,在半空里不断的旋转。那帮小子体力真够好的,军训了一天也没累趴下。
“你看到我刚才这个队伍有人晕倒了吗?”
“是那个瘦的跟猴似的高个子对不对?你昨天还在问他似水年华,法国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对不对?那本书我三岁时就读过了。”
“真的?那你肯定知道不少这部书的精彩之处!”他心中不禁一惊,昨天和吴天志的对话竟然她全听着,真是见鬼。
“喂,你别把话题岔开,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究竟瞒着我什么?”
“你可真是霸道,我可从来没看见像你这样的女人,这可是我的隐私,你为何非知道不可?”不禁哑然失笑。
“你应该叫我女孩子!真没礼貌!我就是要知道!”也许是故意的。
“在我心中从来就没有称呼,我总认为人一生来下就要承担责任,而且字典上的注释……”
“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好,说不过你,玩不转了。不过我今天不能告诉你,这个故事长的很,改日吧!”他听见自行车轮转动时钢丝在漫长的走廊里发出的单调声音,许多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他突然想起,刚才在教室里他已是最后一个走,她走得再慢也不会在他后面,难道是?
“你想和我玩阴的?至少应该有个剧情简介吧?”笑嘻嘻的眨着眼,一脸诡异的笑容。
“你知道我上午休息时在想些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爬的是什么虫?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那时我在分析你的性格特征,本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挺像《新龙门客栈》张曼玉扮演的老板娘!”
“胡说!”
“自负,好胜,不讲理,眼珠子一瞪就让人活不了。”
“而且杀人不眨眼,有作奸犯科的冬季,我看你再加上着急条,也算把我剖析的更为深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恐怕是反语吧?”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反你个头!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早晨你叫我什么来着?秦月,对不对?老头子还在问你是不是你女朋友,我还以为他在和你开玩笑,我倒还和你解释,原来那老家伙早知道了你的底细,你们两个心照不宣,蒙我一个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女人?”
“女孩子啦!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何漠学着叶君兰的腔调,干脆混到底了。什么都被小姑娘知道了,还说我和叶寿南心照不宣,我看你们才是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竟然把话讲了出来,完了!
“好哇,你骂人!”她竟然抬腿就往何漠臀部踢了一脚。
“Mygod!你打人?”何漠的嘴半天没合拢。
“God!上帝也包庇不了你!”一时间怒容满面,在一秒钟之内竟然又换了一幅脸孔,“喂,明天你去叫人写文章,我负责画画和叫人誊写,如何?”
还没灯何漠答应下来,已是“我欲乘风归去”,一纵身跨上自行车,眨眼之间已成很小的一点。
何漠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久之后也离开了,消失在夕阳中的人群中。
“喂,杨翔,我看他们怎么那么不对劲哪?”司马楚和杨翔一直坐在一幢楼房的二层楼上看着何漠与叶君兰。
“夫妻吵架,常有的事。”杨翔不禁失神低语。
“我说你小子神思恍惚,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们还没登记呢。”
“当爱也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
“别酸了,见你的鬼!”
夏日的黄昏是一天中第二个最美的时刻,浓郁的夕辉落满校园,炽热消逝了,草坪上充满了闲适和雍容华贵的气氛,接着就是夜的迷乱。
“我说陈老弟,你的女秘书恐怕足够组成一个排了吧?怎么,现在又看上这小姑娘了?太嫩了吧?”宋士心探身打开酒瓶,自斟自饮,他的金丝边眼镜在黑暗中奕奕发光。
“是啊是啊,上次带来的那个周春丽,现在怎么样了?”郑皇接着说。
“哈哈哈,你们都误会了,周春丽只不过是内地的一个推销员,是到H市来看看情况的,住两天也就走了,现在我这个侄女嘛,是我堂兄的千金,怎会做出那些事来?”陈伟山掏出一支烟,在桌上的蜡烛上点燃,狠狠的吸了几口,桌子之间刹那烟雾弥漫。
“陈大老板恐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吧?而且这次下的注也够狠的,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不要了。”三缄其口的李明昆说了两句话,又喝了一口葡萄酒,杯子里还剩下最后一滴血似的酒液。
“哈哈哈……大家喝酒,喝酒……”陈伟山倏然变了一下脸色,但瞬间又恢复如初,“服务员,再拿几瓶啤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