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对的，是为理想和命运搏斗的火热青春。
偶尔从考生答题时传递出的些许隐秘信息中，我们已经能够大致判断，这些考生都来自条件极为艰苦的偏远山区。
考官同样在接受考验。
外在的考验是，两位考场监督员的目光炯炯有神，头顶上硕大的全角摄像镜头，审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监督员耳朵直竖，考场神秘的录音设备，监听着我们的微小声音。
内在的考验是，我们必须凭良心尽量公平，不能因为松懈出现判断模糊和失误。
不能说我们没有交头接耳，也不能说我们没有打哈欠，但那都是在前一个考生考完走出考场，后一个考生还没有进考场的间隔时间。
有一道题出得很精彩，但考生思考后回答时产生了许多歧义。
这题给出的条件是一组（两幅）漫画：一个赶马车的人看到警示牌上显示的禁止马车通行的标志后，便把马从车辕中卸下来装到车上，自己拉着马车通过了禁行路段。
题目要求考生通过这组漫画引申举例批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不良社会现象。
许多考生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表示了对农民的无限同情。例如，一位考生说，农民有点农产品到城市销售不容易，应该给农民提供方便，不应该处处设置障碍，难为农民，让农民当牛做马。
严格地说，漫画讽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主题很鲜明，不应该产生歧义。但是，漫画中的人物形象猥琐，可怜巴巴，土里土气，拉着马车违规的时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到农民的无奈。我和许多考官刚看到题目时，也有和考生同样的感觉，后来认真研究发给考官的评分要求，才弄明白，只有回答揭示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社会现象，才算唯一正确的答案。
我想，考生回答不到要害和实质上去，大约是他们压根儿都不相信，敢于和能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就是可怜兮兮的赶马车的人。
虽然我们对这些考生产生了极大的同情，为他们深感遗憾，但评分还是得按照要求操作，说不到评分要求的要害处，还是不能给分。
面试在紧张有序地进行，考官们依然是正襟危坐，不敢懈怠。轮到第十六号考生，协调席上的工作人员告诉考官们，第十六号考生将手机带进候考室，被取消了面试资格，不能参加面试了。
考场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
按理，公务员面试早有明确规定，不能带手机进考场是尽人皆知的事。即便是把手机带进来，考场早已被屏蔽，手机根本就无法使用。
十六号考生如果真想用手机作弊，那实在是可恶、可气又可怜。假如他或者是她忘记了规定，在他或她进候考室之前疏忽了，没有仔细阅读提示牌上的提示，但工作人员究竟提示、警告过没有？
休息的时候，在考场外，几位考官聚拢议论，对十六号考生的行为深表遗憾。
一位主持考试的领导从考场外的过道走过，微笑着问候我们："辛苦！辛苦！"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没事！不要紧！"
领导从我面前稳健走过去时，一位女考官惊讶地说："他怎么拿着手机？"
平时拿手机是习以为常的事，更多的考官并没有在意领导拿着手机有什么不合适。被女考官一提醒，我们朝领导看去，领导左手提着包，右手果然握着一部手机。
考官们惊呆了。
与考试有关的所有人，都不能带通信工具进考场，领导难道不知道吗？他可以例外吗？
惊呆之后，是一阵沉默。
女考官机灵，突然意识到她不应该有刚刚那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或者她发现后就不应该说出来。她马上给自己解围，微笑着说："也许领导拿的是没收的"十六号"的手机？"
另一位考官认真地说："不一定，他拿着考生的手机转悠啥？"
考官们再一次集体沉默。
又是十分紧张的工作。
一天的面试终于结束，特别累。
怪怪的，我没有食欲。
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十六号"，那个我们没有见过面的"十六号"。
就是这个"十六号"，可能是从偏远的山区辗转来到省城，带着全家人的厚重希望而来，因为一点儿邪念或者疏忽，携带着一枚意外收获的炸弹回去，把本人的心和家人的希望炸碎。
我知道，我们这个省份的山区还很贫穷，贫穷到外面的世界很难想象。
我推测，"十六号"来首府之前，曾经为参加笔试夜以继日，苦苦拼搏，终于在笔试中脱颖而出，榜上有名，这可能让"十六号"周围的人、村子里的人很振奋。父母和家人当然对"十六号"寄予无限希望。根据我的浮浅经验判断，"十六号"可能曾经在家人的陪伴下，花了在他们看来是天文数字的钱，到理发馆修理过头发；家里人可能借钱给"十六号"买齐了进省城参加面试的衣服和鞋，凑钱给"十六号"买到省城的车票。我还猜想，"十六号"让家里人陪着，在省城住的是最便宜的旅店，就算这样，他们仍然嫌店钱太贵。
"十六号"这"傻瓜"，让家里人白花钱，准备好了给考官看的发型、衣服、皮鞋没能让考官看到。因为欲望膨胀，或者是因为细小的疏忽，在进入考场时，也犯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低级错误，在他或者她自己的心灵上，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也给家人留下了难以消除的抱怨与遗憾。
不由想到那位拿着手机的领导。
不知道他详细看过那一道漫画考题没有？他是否意识到，因为他例外地拿着手机，也同样犯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错误？即便他拿的确实是违规考生的手机，也不能在楼道里转悠啊！考生们会产生奇怪的想法不说，考官们的心情也不愉快，这错误犯得比考官们打哈欠严重多了。
我寻思，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觉得无所谓，因为不要说在考场上，就是在任何场所，"有些人"就是和"下面人"大不一样。
这已经是很多中国人的思维惯性。
2009.7.26
人在江湖，牙签就是暗器
江湖是不需要种庄稼的。
江湖中的人来如风去如影，飞檐走壁，为所欲为，杀人如麻，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昼伏夜出，不受法律与清规戒律的限制。因此，中国人都有江湖情结。
江湖虽然险恶，但江湖相对自由。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来去无踪，浪迹天涯等等诸多假想，刺激着许多人超越社会规范的无政府情绪。
喜欢江湖，是一种心理自慰。《武林外传》《天下第二》等一批情节离奇、细节夸张的影视作品被无数人喜欢，并且乐此不疲，无非是想释放心理压力。
我不懂武功，没看过多少武侠小说，也无意涉足江湖。但凭着对江湖的好奇，意外地感受过一回江湖气氛。
回老家休假，朋友描述，风靡全国的"风波庄"连锁店独具特色。
那里有传说中的派别林立，有传说中的舵主、喽啰，有传说中的风云争霸。
一介凡夫俗子，在一个晚霞掩映的城市里，经不住诱惑，跟随旧友，迈过兵器林立的"风波庄"门槛，在一个江湖打扮的店小二的吆喝声中，就成了传说中的大侠。
满墙涂抹着打斗场面，整个店面就像威虎山上的聚义厅。
上楼时，底下的小二们齐声喊："大侠、女侠光临，请上山！"
上面的男女小二齐声喊："华山路险，大侠、女侠小心着点！"
上了二楼，就置身于武林名山名派之中，雅座的名字是"青城山""衡山""武当""少林寺"等等。
我们进的是"华山"，自然就成了华山派。
"华山"里，粗糙的实木桌子，简单的实木条凳，主座是硕大笨重的实木椅子，还铺着一张狗皮。我们一伙人中，在现实社会里年龄最大职位最高，且是聚会纠集人的姚仁兄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定于大当家的舵主位置。四下里三男五女团团围坐，依次被小二称为二舵主、三舵主等等。
有了特定环境，有了特定氛围，所有的人都进入了电视，进入了小说，如坠神秘武林云雾，不分男女，所有人一下豪爽起来，连平时很文静细绵的女声也变粗大了。
喝酒叫练醉拳，上菜叫上功力，餐巾纸叫抹布，碗碟叫兵器，筷子叫双节棍，白开水叫功夫茶，汤勺叫小李飞刀，烟灰缸叫弹指神功，洗手间叫老虎门，上洗手间叫打老虎，说话叫过招，争论叫斗智。一个全新的武林语言系统，一场生动的群英聚会。
菜名很有创意，几只虾趴在一个萝卜雕的树下，叫醉侠清风。几只螃蟹被摆在盘子里，叫横刀万里……
气氛热烈，开怀畅饮。
舵主仁兄操纵英雄们练了几粗大碗秘制英雄酒，然后就举止夸张，声音高亢，一手叉腰，一手端碗，放声高呼："干！"
"干！"二舵主、三舵主……直至九舵主都呼啦一下全体起立，端起粗瓷碗，脖子一仰，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盘子里的菜被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吃尽。
功力一道一道上来，经不住放开的饕餮。平时极讲究吃相优雅的靓女，也成了面目狰狞的夜叉。直到大侠、女侠都撑不住，站不起，练不动。
开始猛吹，狂练嘴功，华山论剑。
二舵主原先和大舵主是一个山头的，后来大舵主升到更大更高的山头去了，二舵主却赋闲在家。武林聚会时老搭档有机会如此尽兴豪饮，二位高手显得格外亲热。
二舵主对大舵主赞扬有加："大舵主坚持正义，为人豪爽，功夫气不减当年。他现在在单位上威信很高，深受爱戴，今天仍然和我们称兄道弟，放开豪饮，本人万分感动。大舵主正是左撇子用右手耍剑，游刃有余！可敬！来，再练一碗！"双手托起大舵主面前的碗，举过头顶。那真诚，大舵主无法抵御。大舵主被老部下赞誉，满心喜欢，昂然起立，双手接碗，像喝凉水一般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大舵主抱起酒坛，给二舵主的酒碗倒满酒，朝大侠、女侠们扫一眼，深情地表扬："二舵主和我一道摸爬滚打多年，赤胆忠心，无怨无悔，一贯坚定地辅佐我，我很感谢！赋闲在家，不忘旧情，上下关系越处越好，正应了一句话，左撇子用右手耍铜锤，越抡越圆！来，也敬你，干！"二舵主接过粗瓷碗，仰起脖子，眯着双眼，做一饮而尽状，但酒却顺着脖子流到T恤里去了。
大舵主坐下，往铺着狗皮的椅子背靠一靠，朝二舵主的胸前一盯，又朝满座扫视，然后微微一笑。这是一个明显的暗示。大家突然明白，纷纷起立，七嘴八舌："二舵主作弊，坏了江湖规矩，罚酒！"
一娇弱美女侠客起身，轻移莲步，飘到二舵主身旁，用力端起酒坛，给二舵主的瓷碗里斟满酒，像李奶奶给铁梅交接号子灯一样，隆重地把酒送到二舵主嘴边，一手轻轻抚在二舵主肩上，一手比画着兰花指，嗲嗲地说："二舵主哥哥，喝下去……"一来理亏，二来经不住妩媚，三来自古华山一条道，被逼无奈，只好圆睁双眼，抖擞精神，二舵主英勇地把满碗酒喝了下去。
二舵主明智，知道作弊露馅，不敢恋战，好汉不吃眼前亏，打出免战牌："在下不胜酒力，请各位义士饶命！"
到底是老交情，大舵主还是护着二舵主，舍不得让他醉，立马赞成。他用爱惜的语气对娇弱美女和大家说："休战吧，腥风血雨，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二舵主不能醉！"那神态，那场面，像座山雕舍不得让杨子荣离开，对八大金刚说，"老九不能走"。
大侠、女侠们随声附和："二舵主不能醉！"
争斗告一段落，品起功夫茶，谈论江湖事。
二舵主感恩戴德，滴溜溜转着眼珠在饭桌上寻找，然后大声喊："店小二，牙签呢？"
"来了！"女店小二旋风一样卷出"华山"雅座，又旋风一样卷进来，把牙签盒放到二舵主面前，纠正二舵主的错误说法："这不是牙签，这是暗器！"
二舵主拿起牙签盒端详，自言自语："人在江湖，牙签成了暗器？"
拍案惊奇，满座笑声。
二舵主打开牙签盒，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出一根牙签，毕恭毕敬、非常隆重地把牙签呈送到大舵主的手里说："我知道您吃完酒后要剔牙，请！"
因为是在江湖，大舵主接过牙签，不像平时那样用另一只手遮挡着嘴，表示礼貌和文雅。他俨然一副土匪样子，直接把"暗器"戳到了牙缝里，长舒一口气："舒服……"
酒足饭饱，大舵主交代："打个虎吧，打完虎就该下山了。"
大家起立应承："是，该下山了！"
有两位踉踉跄跄地去"老虎门""打虎"，估计被老虎收拾了，结果没再回得了"华山"。
大舵主发话："出了江湖，再到平凡世界坐坐，搓搓麻将，体验一下世俗人生！"
下楼时，店小二亲切招呼："山高路陡，大侠、女侠擦亮眼睛！"
出了"风波庄"，在门口金盆洗手。店小二抱拳高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恕不远送！"
一伙人磕绊着离开江湖，回到平凡世界，投身于繁华市井。两个不爱打麻将的，找种种理由，回家给老公、老婆汇报江湖见闻去了。我不会打麻将，但管不住酒精，加上抵挡不住家乡朋友的热情，也随大舵主、二舵主和两个美女进了茶楼。
我其实也想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红尘滚滚的茶楼里，一伙人折腾了一整夜。
清晨时分，大舵主大获全胜，二舵主身无分文。
收场的时候，大舵主豁朗地对我们所有人讲："虽然江湖险恶，但只要处处防备，就不会被人暗算。"
从茶楼出来，大舵主开车带着娇女走了，二舵主筋疲力尽，也悻悻然垂头丧气地走了。
剩下另一个美女，唉声叹气地对我说："二舵主傻，想把大舵主灌醉赢钱，他哪里知道，大舵主早和店小二说好，碗里倒的全是白开水。在单位他争不过大舵主，在江湖上，他就能斗得过大舵主？"
美女的话吓了我一跳。
我惊讶于她的聪明和善良，她发现了那么多我没发现的江湖秘密。
"你一定要笑傲江湖，可不能像他们一样斤斤计较啊。"送她上出租，她给我打招呼，算是忠告。
撑着场子，看着争斗，同情弱者，不趋炎附势，还唉声叹气，心太软。与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花哨美女比，她不成剩女谁会成剩女？
体验了一回江湖风云，懂得了一点儿浅显道理，金庸和梁羽生的江湖只是对复杂社会的逃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云端湖波。
本以为二舵主心存感激，孝敬牙签是为剔除大舵主牙缝里的不舒服，谁知道二舵主用牙签逢迎，却是把牙签当成了糖弹。
唉，人在江湖，牙签真就是暗器。
"风波庄"店小二真像是哲学家，说话弹的是弦外之音：华山路险，擦亮眼睛！
2009.8.8
怎么不去关注"楼震门"？
传媒真有意思，"保姆门""坐怀不乱门"，这门那门，连车摇晃了几下也叫"车震门"。那么，楼经常摇晃，能不能叫"楼震门"呢？
"车震门"中钻进车里和孙悦把车整摇晃的女主角，后来被网友和媒体"人肉搜索"，穷追不舍，终于被证实是张如意。
张如意担任主唱的女子青春团体成立十多年，一直处于乐坛二三线位置，只能靠在中小城市演出维持生计。该团体去年曝出拍摄裸照的丑闻，后来被证实为炒作。8月底，传出该团体解散，张如意放单飞的消息。资深传媒人士推测，"车震门"纯属一次精心策划的炒作，受益方包括张如意、摄影工作室、某豪华车品牌、某经济型酒店等等。
介入方既赚眼球，又获利益。
一个是二流歌手，一个是被NBA踢出圈子的篮球运动员，诱拐着媒体倾心尽力，趋之若鹜地紧盯不放。众多媒体热衷娱乐游戏，情愿为落魄女和失意男投入人力财力，迎合幕后高手的操纵，像木偶一样，开动宣传机器，肆意渲染，跟风炒作，不惜血本探究所谓的真相，为帮助提高孙悦和张如意的知名度不懈努力，表现出了诸多媒体的浮躁与猥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