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25年。
爱德华历二十八年。
8月至9月。
白路士奇外宫政务区帝国大厦里的首相办公室。
“原来还有这一手啊。”
一手捏着信，男子用另一只手撑着头，看着信上的内容，陷入深深的沉思。
“雷欧提斯。”
他突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神情疑惑。
“不就是那个豪顿将军的孩子么。”
“是呀。”
威斯摩兰男爵正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惬意地喝茶，愉悦地晃着他那墨绿色的小皮靴，听到他问便随口答道，抬手把落到额前的小卷发捋到耳后。到了夏天的缘故，他已经把原本的一头卷发结成了一条又短又松垮的麻花辫，却因为总是过于慵懒，总有几绺头发垂到眼前，因此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加女气了。
斯丹莱怀疑地看着他，目光又转回信件上，神情逐渐冷锐。
“幸亏莱诺告知了这一消息，原来圣殿骑士手中还有着一张牌啊。”
“怎么了，不就是个刚毕业的小家伙么，有这么值得担心么。”
听到他这么说佩恩放下了茶杯，坐起来，正色看向他。
“那个家伙倒不值得担心。”
斯丹莱捏着信，若有所思地说。
“我开始不是问了么，那么，他就是豪顿将军的孩子咯。”
男爵点点头。
“那就不好办了。”
他拿起信封袋，从袋里取出另一封信来，放在茶几上，递给面前的人。
“你看看。”
男爵看着他，疑惑地伸手取过，亲王一直看着他，看到他的神情果然不出所料地微微一怔。
“这是明摆着要。”
佩恩惊讶地从信上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没错。”
亲王冷笑着取回信放回袋中，忙完这一切才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克诺索斯郡离亚斯兰太远，帝都一直不把那里当回事，父亲也放任不管，竟叫弗兰蒂那个窝囊废去担任那里的公爵，现在可好，那家伙绝对被收买了，豪顿将军手下的佣兵是我护廷骑士的三倍多，他儿子，雷欧提斯又是西泽尔的至交，这次叫他儿子去帮忙统帅圣殿骑士就是他老人家亲手写的介绍信，见鬼，这要是打起来咱们还有命么。”
“啊！那殿下怎么还叫莱昂纳尔把他从库洛维斯带回来！您明知道这么危险的！”
“我不叫莱诺先找他。”
斯丹莱的神情恢复缓和，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
“难道还叫西泽尔的人先找到他么。”
“现在西泽尔一直被父亲暗中派人监护着，他自己可能也知道，出宫也不干什么正事，圣殿骑士缺人领导，莱诺又对这方面不是很懂，自然需要一个有点本事的人来带领，我派莱诺把他引回亚斯兰，安插在他身边，必要时自然就可以。”
一字一句听下来，男爵的目光也恢复了冷静。
“原来是这样啊我刚才真蠢。”
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佩恩又把自己陷到了沙发里。斯丹莱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下，目光回到信封袋上，竟逐渐冰冷。
“这样可就齐全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好信封袋。
“圣殿骑士迟早要被我连根拔除的，等时机成熟就拿下那个小子，到时候伯爵也逃脱不了干系，这封介绍信可就是最重要的证据了莱诺果然考虑地比我周全。”
亲王发自内心地感叹，抬起头，正好撞上男爵会意的笑容。
“亨雷德！”
他突然转头向后望去，听到传唤身后一直在整理书柜的一个青年连忙快步走过来。
“殿下。”
“嗯。”
斯丹莱应声，抬起头看他。
“亨雷德，斯宾格先生对我的要求是怎么回应的。”
“斯宾格先生似乎不太想插手这件事情，一直说考虑，卑职去问了很多次，都没有给卑职明确的答复。”
青年正色答道，然而斯丹莱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怎么搞的，原本以为你在军机处做过不短的时间，去和他谈判应该会好点，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这么举棋不定。”
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佩恩，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
男爵好整以暇地继续喝茶。
“他这不明摆着先观望么，跟买股票一个概念，看准了哪个更有潜力再投机。”
“真没办法。”
亲王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般地笑出一声。
“所以，想要请他相助，简单的谈判是肯定不够的，该怎么做，您应该知道咯，否则，只能用特殊手段了。”
佩恩随便地说道，目光从亨雷德身上无意扫过，斯丹莱先是一惊，接着很快会意，对他隐约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初把他从军机处硬借过来，其实就酝酿着这个打算了。
亨雷德站在他的身后根本不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特殊手段，正要开口问却见斯丹莱已经站了起来。
“上次叫你找的文件有没有找出来？”
“已经放在您的桌子了。”
“不错，现在就把它拿到三楼打印部打印，待会开会时要求人手一份。”
这样打发走了他后亲王又坐回了原处。
“你真准备，没办法时候这样干么？”
整个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斯丹莱还是忍不住问道。
然而男爵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微笑着看着他。
“那殿下真准备拨用国家的军队，扩充您自己的私人佣兵剪除圣殿骑士么。”
“虽然知道一旦事迹败露非同小可，但圣殿骑士一天除不掉，我就一天心不安宁。”
朗斯代尔亲王注视着杯中的水面，一字一句地答道。
就在男爵准备继续发问时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出现在门口。
“殿下，惠灵顿医生要求召见，现在已经在帝国大厦的门口了。”
斯丹莱陡然看向身边坐着的男爵，看到他竟陡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时不禁无奈地转向办事员。
“叫他先进来。”
办事员下去传话了，斯丹莱站起来，他的神情有些略微的焦虑，他看向依然还悠闲地坐在那里的男爵。
“佩恩，待会儿，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男爵微笑着说，亲王像是不放心般还想再叮嘱几句，终究考虑到时间紧凑还是大步走进了内间办公室。
就在他刚刚关上内间的门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一身白衣手上还提着一个精巧医药箱的男子走了进来。
“早上好，小佩恩！”
男子向男爵打着招呼，随意在沙发上坐下了，颇为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转过头看向男爵。
“怎么，殿下还不在？”
“您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男爵喝着茶，医生低下头看着茶几。
“不对啊，殿下的茶杯还在这里，他应该刚才还在这里的呀！”
“您说的没错。”
男爵放下杯子，抬起眼看他。
“殿下就是刚刚才走的。”
“殿下真是繁忙。”
无奈地叹了口气，男子拿起茶杯朝面前的人晃了晃。
“可以也给我倒一杯么？谢谢，您不知道从内宫一路走到这里有多要命。”
“愿意效劳。”
男爵说着，起身去给他倒茶。
“我说，约休斯，你不干这行不也行么，我记得你在圣西尔时学的专业是机械和自动化呀，怎么一出来又改行行医了？”
“还不都是我的父亲硬逼的，还有陛下，都认为宫廷医师的后代一定都有优良的医学基因，原谅我措辞不当，只可惜我就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反例，在大不列颠进修时差点苦恼地吞药棉自杀。”
佩恩把杯子放在他的面前。
“后来您不是也学出来了么，和您父亲一起在宫里任医师，这应该是又轻松待遇又好的的职位啊。”
男爵回到原位坐好，跷着腿看他。
“是啊，很轻松，又没有危险，但我还是喜欢研究我的小机械，最近刚设计好一个简易的发射装置，但是陛下布置的任务没有完成，看来又得交给莱昂纳尔去组装了。”
男子一边喝茶一边说，佩恩换了个姿势坐着，看着他。
“什么任务？”
“不就是现在这个么，每月给亲王殿下检查一次身体，从领命以来，这都三个月没完成了，这个月要是再落空，陛下就要处罚我了。”
男子苦恼地抱住了头，佩恩看着他，面容上流露出真心的怜悯。
看来陛下的处罚他是领定了。
“算了，我走了，有时间再来。”
男子很快地恢复了常态，他起身向男爵打了个招呼就向门口走去。
“你回去了，要是碰到陛下问起来，就说殿下身体很好，这样会好点吧。”
男爵送他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叮嘱。
“知道啦，我看着办咯。”
男子又笑起来。
“谢谢你关心。”
“没事。”
男爵应声着，看到他走后就关上了门，回到了沙发边，正好斯丹莱从内间走出来。
“刚才好险啊，佩恩，幸亏你反应快。”
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看了看，又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这样让人家不好交差还这样做，你父亲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爵没好气地斜视着他，然而听到这个亲王明显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半天才说出口。
“我就是不喜欢被检查身体，从小就这样，让我躺下就得躺下，让我张口就得张口，还要被摸来摸去，想想都觉得讨厌。”
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传来的笑声，斯丹莱抬头颇为不满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
“啊？哈，哈哈。”
男爵笑地连杯子都拿不稳。
“你多大了啊还说这种话，你那个宝贝弟弟都没你这么任性。”
斯丹莱无奈地转过头坐下，大概是对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感到了由衷的后悔。
“这个家伙还用得上。”
过了好久，他才颇为正色地说。
“谁？”
男爵想也不想随口问，斯丹莱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当年在圣西尔时他机械控制的成绩就是全系最优秀的，后来他从大不列颠学医回来时我还担心他荒废了，不过听了他刚才的话，现在我放心了。”
“米迦勒号上正好还缺一个导弹控制师，他将会成为我的重点培养对象。”
就在白路士奇外宫处的人认为可以轻松一下的时候，内宫却有人心急如焚。
路宾一大早就从自己居住的雪拉扎尼三楼客房跑到了二楼，直奔西泽尔的起居室，却只看到在那里收整床铺的仆人，跑出门时迎面撞上了莱昂纳尔才知道他正在沐浴，于是就在后者的好言相劝下到客厅喝了杯茶，没一会儿就有侍者通报，说殿下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怎么起来这么早。”
还没坐下就看到一个人冷着脸跑进来，显然已经忘了昨夜迷醉的事情，西泽尔挑着眉调侃，神色已恢复到原来的冷冽。
还没说完就被提着领子揪起来，路宾看着他，愤怒地似乎随时都会进入疯狂的状态。
“西泽尔！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不顾一切地吼道，又突然猛地松手，把西泽尔摔到了椅子上。
“你这个混蛋！难道你一直都在吃那种东西么！”
“呃？”
显然被刚才那一摔弄清醒了点，下意识地掩住口，西泽尔的面容上显现出疑惑的神情。
“我怎么把那个东西也告诉你了。”
“不应该啊。”
路宾带着戏谑的表情冷眼看着他自言自语，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的确清醒了一点，但绝对没有完全清醒。
“看来昨晚真的是喝多了。”
大概是回想地过于头痛，西泽尔一手扶着额头苦笑一声，无奈地下了结论。
“这不是主要问题！”
路宾依旧不依不饶地恶狠狠地质问，声音大地整个二楼都听得一清二楚。
“更糟糕的是，你竟然吃那个东西，用来和女人！”
“路宾。”
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西泽尔打断了他的话，坐在转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路宾，我是男人，我需要排解。”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接着说下去。
“来找我有什么事就快说，没有就可以下去了。”
“我当然有事！”
路宾直起身来，面容上依旧是那种戏谑的神情。
“你知道你哥哥现在都准备要干什么了吗？”
“哦？你知道？”
西泽尔抬睫看了他一眼，问。
“当然！给我听着，你的，哥哥，就是斯丹莱那个混蛋，已经开始准备明年今年秋天攻打希尔吉维亚的卡马哲和哈德兰以及苏利安三郡了！”
“关键是！他已经在研究所派人研制化学武器！准备在三个月内全部结束，好为他的亲政打基础！”
路宾的话到此戛然而止，他停下来，看着西泽尔的反应。然而西泽尔面容上的惊讶神情只有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镇静。
“是么。”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男侍者走进来，将茶点放在桌上，西泽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看他。
“我怎么没有听说。”
“现在外面都是这么说的！”
路宾气愤地说道，一边挥手赶开要给他上茶的侍者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转而又换上不屑的神情。
“不过你天天躲在你那个温巢里，的确是听说不了。”
“我要说的是！”
他终于正色道。
“我要你赶快，想办法给我阻止他！否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然而说到这里，路宾的神情不知怎么突然一黯，竟有意躲开了西泽尔的目光。
“希尔吉维亚人民再也经受不起战争了。”
西泽尔正喝着茶，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面前的人面容上竟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希尔吉维亚的化工和器械产业早已荒废了，要是他把毒气或是细菌什么的投入战事，那根本不用三个月就！”
他突然转头看向西泽尔。
“所以！我希望你能制止他！无论是出于人道还是为你自己的将来考虑，这都是必须的！”
他的目光转到西泽尔被他揉皱的领口上，又别过了脸。
“我知道我的行为有点过分了，但希望你能理解。”
他摇着头，面容上呈现出虚弱而疲惫的神情。
“希尔吉维亚真的再也不能承受战争了。”
“我不能想像毒气被投入战争是会有的场景我只知道人一旦碰到它，一定会很惨。”
他伤心地重复着，连招呼也不打就向门口走去，西泽尔端着茶杯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远了，整个二楼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西泽尔缓缓放下茶杯，拿起刚才一直就放在桌前的文件。
地址：白路士奇内宫南部雪球路13号蔷薇公馆；研究人员：皇家研究院荣誉院士，早年留学德国慕尼黑大学，现妮娜娅公主的未婚夫的穆莱尔海曼斯；研究内容：CBW——201。
好在斯宾格还在犹豫不决，否则就不仅仅是三个月的问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想要请动那个老狐狸也需要费一番脑筋啊。
这该死的监护，什么时候才能解除啊。
到现在才感受到寸步难移的痛苦，西泽尔忍不住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中。
建国祭还没到，帝都便接连发生命案，所被谋害的皆是政府机要人物和炙手可热的权势。此事引起了整个内阁乃至王宫的高度重视，亚斯兰的各种大型公共场所都安有禁戒线以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专人巡警，一时弄得人心惶惶。
事发后，白比德十世亲手下信委托朗斯代尔亲王立案侦查。然而传闻整整一个月侦查工作都没有丝毫进展，亲王因此还受到了皇帝陛下的严厉斥责。
然而不论外界是多么险象环生，白路士奇里却依旧是一派清静安宁的景象。
莱昂纳尔赶到蔷薇公馆时正是亚斯兰最炎热的正午时分。
虽然早就知道这里非比寻常，然而看到门口竟公然站着两名守卫时还是不自禁地感到惊讶，递交了专用的通行证后才得以进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