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超可算追上了快步前行的柳星和薇薇。
莲花在后头扯开嗓子道:“慢点慢点。”她刚才见柳星耍威风,不知怎的有一丝感动。就连她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受到了改变和感染。
莲花禁不住问自己,对大师兄,真的需要这么尊敬吗?
大师兄,也就是张衡冲,他是铁意门的传奇人物,莲花和罗超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从张衡冲入门开始,铁意门就陷入了同门相斗的困难局面。
以往的铁意门,师兄弟和睦相处,就算有竞争也在合理范围内,没闹出什么事故。
而张衡冲入门第一年,就打残了三个年长他五岁的师兄,但奇怪的是,他只被关紧闭五个月,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他到处惹是生非,逢人便打,打完关禁闭,出来再打,是以人见人厌。
按理说,这样的弟子,早该被长辈们驱逐出去,就算不除名,也该放逐到外面。但张衡冲就是有那样的能量,他能站稳脚跟,无论生了什么波折最后他总能安稳无恙。他敢打、敢冲,被打的人冤屈无处释放,那些强行出头伸张正义的同门师兄刚开始还能震慑他,但是到后来却一个个被他踩在脚下,所以越往后,越没人敢出面制止他的暴行。
直到上一届的守山大弟子柳一波,在众人联名请求下,放下守山的责任,跟张衡冲斗了一场。
柳一波大概是铁意门最年长的弟子了。他的同辈不是老去、外出、无踪,就是当上了门内的长者职位,脱离了弟子的范畴。柳一波是众人公认的“同辈师叔”,他的年纪比许多师长还大,虽然未生白发,却已经五十开外。守山门的责任既枯燥乏味,但又关系重大,平时不出事,守好山门也没功劳,出了事就唯你是问。以前只有犯了事的弟子或地位卑微抽了坏签的弟子被逼着去守山门,但自从柳一波守山后,看门人这个苦差事就消失了。
柳一波主动守山三十多年,甘于寂寞、甘于卑微,赢得同门弟子一致尊敬和好评。许多弟子见到他,都自动行礼。同时传闻柳一波的功力之深厚,跟他的资质一样,直逼师门长辈。在柳一波手上,看门人的称号变成了守山大弟子的光荣称号。
众人一致认为,能克制张衡冲的人,非柳一波莫属。
那一战,莲花没能目睹,听说上一届的守山大弟子完胜张衡冲,将张衡冲打得吐血而败。随后的结果出乎众人意料。柳一波约战张衡冲时,突逢其他山门的尊贵长者来访却无人传令,长者空候山脚多时。铁意门丢了颜面,柳一波承担罪责,被罚关禁闭,至今未出。
从那以后,就没人能制止张衡冲了。
幸好张衡冲得了第一弟子的名号后,仿佛有所收敛,不再到处挑事,从人见人厌的角色变成人见人畏的存在。他还主动挑起了看守山门的担责,但三天两头不见人,就跟玩似的,也没人敢举报他失职,怕犯了其颜面。
后入门的子弟,如罗超、莲花等人,无不被师兄们悉心教导,远见绕行、近遇行礼。
这一次上山,罗超和莲花正面遇到他,就不得不行礼,哪怕他视而不见也必须行礼。
“柳星啊柳星,你可是惹下惹不得的麻烦了,若换做大师兄以前的个性,就是一拳将你轰出去也不奇怪,伤残你就自负吧。”莲花替柳星担心了一会,又想到柳星很快即要离开铁意门,倒是免去了麻烦。
“我担心你做什么?你都是要走的人了。”莲花笑了笑,不再放心上。
罗超跟在柳星后面,一路上沉默寡言。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爱参与柳星挑起的话题,但低着头走路却鲜见,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眼中毫无光彩。
薇薇毫不在意气氛的改变,依旧活泼故我,不顾柳星的劝阻,见到什么可爱的花草就上去摸摸捏捏。
柳星带头走了一段路,默默退到了队伍后面。
他不认识路,还是别带头了,遇到分岔路都不知道怎么选择。
这后半段上山的路,显得比前面清冷,一是温度下降了,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心事重重,话语寥寥。
“哎呦!”前面走得正欢的薇薇忽然抱住自己的脚前端,嘴里连连喊痛。
“怎么了?”莲花和柳星走上去询问。
原来地上有颗石头突起,它的下半身嵌在土里,十分牢固,薇薇只顾看两边风景,一时没有觉察,碰到坚硬的石头,脚趾头流了血。
“怎么连路上的杂石都不清理?”柳星颇有些怪罪的意思。
莲花一边为薇薇处理小伤口,一边道:“我们师傅喜爱清净,平常没什么人来,这条路也就疏于打理。你到现在可曾看到我们铁意门的其他弟子?没有吧,你要是换了其他路走,既好走,又能碰到很多人。”
“原来如此。”柳星点点头,看着地上突起的石子,前方还有很多这种石子,忽然他灵机一动,向皱着眉头的薇薇问道:“薇薇,你说这些碍人的石头要不要去掉?”
“当然要了!我的脚痛死了!”
“可是你就算将它们全部挖走,也不能改变它们坚硬的本质,石头还是那么硬,对吧?”柳星谆谆善诱。
薇薇点头说对,随即疑惑道:
“星哥哥你说什么啊?石头硬不硬跟挖不挖走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石头坚硬,但如果碍路了,一样得除去啊。柳星的话让薇薇觉得稀奇古怪。
“是没关系啊!”柳星大声说道:“但石头还是石头,无论在土里还是地面上,都不改变其本质,它如果不坚硬了,还是石头吗?跟沙子有什么区别?沙子人人都可以踩,但石头就踩不了。”
“对啊!星哥哥你好聪明,沙子我就可以踩,石头那么臭硬,我才不要踩呢。”薇薇欢悦地回应。
柳星大汗,他当然不是要说这些简单明了的道理,薇薇的回话就跟嘲讽他似的。
“两个呆子。”莲花对他们的对话评价道。
柳星觉得自己必须开宗明义了,于是摊开手大喊道:“人如果没有骨气,跟蚯蚓有什么区别?跟烂泥有什么区别?”
“呼,我说完了。”柳星感觉轻松了许多。
“这……”莲花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没想到柳星竟是在借石头讲道理,刹那间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应对。
薇薇更高兴了,蹦起来,摊开手对天高歌:“对啊!人如果没有骨头,就跟蚯蚓和烂泥一样了。星哥哥你太聪明了!”
柳星和莲花狂汗不止。
罗超忽然抬起一路上低垂的头,盯着路上的石头喃喃道:
“人的骨气?”
他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