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事出有因，想必也怪不得谭长老。既然各派都已经赶到，不如我们这就祭塔吧？”柳华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等谭志回答，他已然走向一旁的各派人士开始问候，遇见相熟之人，还时不时寒暄一二。
谭志脸色微微一僵，旋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静静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了正在和蓑翁叙旧的柳华一眼，走到韩青等人身前，打起招呼来。
两人这番作态云逍看在眼里服在心里。短短数句话，明里暗里的交锋已然几个回合，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而且两人还各具特点，谭志脸皮极厚，柳华则擅长绵里藏针地挖苦人。寥寥数语，听得云逍是一愣一愣的。
愣完了云逍又忍不住腹诽，什么抱歉抱歉，你是有多抱歉？摆明地一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到地儿了就变成赶着赔罪。所谓的“断不可能无故来迟”，所谓的“事出有因”，哪个不是挤兑人的说辞。
嘴里说着断不可能，心里已经给人定了罪，嘴里说着事出有因，心里多半想着“你这是报复来了”。两拨人你来我往，倒真是应了那句礼尚往来。或者说仇也尚往来。总之一句话，不管是礼是仇，事关人情世故，那都讲究一个有来有往。
中原的大修行者如是，青州城里卖水果卖糖人儿的小贩亦如是。
这些个入道级的高人，说穿了也不过是和市井小民一个德性。”
腹诽了一阵，云逍对于心底一直以来就不曾变过的这个想法又多了几分肯定。
众人三三两两地寒暄了好一阵，谭志一看差不多了，便高呼道：“诸位道友，荒塔开启在即，准备祭塔吧。”
谭志吩咐三千金甲弟子守护在四周，自己则和各派长老聚在一起。在他们正中间，便是一方数丈大小的浮空石台。
云逍和张敬之等人皆是站在长老们身后，再远些的地方，数里之外，则是各色修士，人数极多，不少于数千人。长老们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应是早预料到了。
“这些人就是等在外面出手劫掠的家伙？怎的如此明目张胆？”云逍心中暗暗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只是他不太明白，这抢掠之事居然如此光明正大。
正自奇怪之际，张敬之传音解释道：“能入荒塔的，都是本域数得上的势力。不瞒你说，这些人当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眼前这些长老们所在门派的弟子。剩下的，就是些散修和盗匪，或者名声不扬的小门小派。就算是我太一门……也是有人在里面的。你无须太过担心。”
云逍微微一愣，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想必荒塔关闭之日，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忽然，前方一阵强光泛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各派领头之人，手中都抓着一把储物戒指，然后一通白光闪过，紧跟着就想起了密密麻麻促如急雨的哗啦啦之声。
云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好多精石！
好多好多好多精石！
数不清的精石，一块块闪闪发亮，从长老们手中的储物戒指里飞出来，落在那石台之上。
数丈大的方形石台此时爆发出一阵强光，石台表面隐约可见一条条亮眼的纹路。精石落在石台处，便化成一点星芒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随着无尽精石地不断补充，石台上的阵纹越来越亮，不知不觉间，石台也变得越来越大。
一个时辰后，不再有精石涌出。
此时的石台约有百丈方圆，通体神光流转，从不到数尺高的虚空缓缓下落。
“嘭”地一声闷响，石台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之上，灰尘弥漫，数里之内不能视物，原先站在石台前的各派长老和弟子早已退开，静静地盯着前方。
尘埃落定之后，一座巨塔出现在众人眼前。
荒塔耸立在地，塔尖有飞鸟掠过。
一种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这座塔，不用任何人说明，就知道它的存在绝对极为久远。
“大师兄，这荒塔最在出现于何时？方才各派投放了多少精石？”云逍一边感慨，一边询问身旁的张敬之。这种问题不算隐秘，是以也不用费神传音。不过这回祭塔所耗精石如此之多，倒让云逍想起了那是太一门允许上交百块上品精石即可入门的事情。虽然后来被证明是个敛财之举，但其因由此时看来却是和荒塔有关。
“荒塔……据说亘古长存，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少岁月。世间年代有远古，上古，太古，荒古，太初之说，我曾听问过师尊，他说荒塔至少是上古时代就已经存在。而所谓上古，距今百万年。至于投放精石，是为了激活荒台，按照惯例，上品精石五百万枚。像这种荒台，各域都有。”张敬之先是笑了一声，后缓缓说道。不知他是笑云逍少见多怪，还是笑这亘古长存的荒塔前，站着这么些浮游一般的人。
云逍咽了咽口水，陷入沉思。
荒塔看起来和它的名字十分相符，塔身古旧非常，上有苔痕，偶尔还能看见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和藤蔓，从塔底到塔尖，没有层次的区分，似乎就是一座中空的荒废古塔。
塔底是一层如同白雾般的荒古之气，似云霞蒸腾，使得荒塔看起来像是立在云层之上。这缭绕起落的云雾围绕着塔身，整整一圈。
这种云雾，便是荒塔屏障。
然而屏障虽然完整，雾气的稀薄却并不一致，有的地方浓密，有的地方稀疏。
谭志和各派长老此时便立身于屏障稀薄之处。
“诸位，荒塔已出，可以进去了。”谭志拱了拱手，说话这句话，看了众人一眼，便带着金光胜地的几名弟子先行进去了。
他们入塔之时，云逍看见那几名弟子身上都缠着一道金纹，和金光胜地的三位长老一起消失在屏障中。
之后，真华门的人也进去了，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戴着斗笠的蓑翁。
任紫烟见状，招呼云逍等人聚在塔前，道：“我们入塔。”
说完，任紫烟唤出一道紫色玄纹缠在云逍腰际，李木云和张阔各自顾好几名弟子，一行人走向屏障，消失不见。
三大仙门的人进入荒塔之后，其他势力终于也不再等待，陆续走向前方的屏障。
塔外，只剩下金光胜地的三千金甲弟子镇守在周围，而视线可及的远处，是形形色色的各派修者。从他们的服侍和特征上，很难看出具体是哪一门派的人。想来做了不少掩饰功夫。
云逍此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感觉身体仿佛要被挤碎了一般，极为难受。双眼尽管已经眯成了一条线，还是有眼泪不断留下来，脸上的表情异常扭曲，五官完全变形，“喀嚓”一声，云逍抱在胸口的双手忽然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角度。
“这是什么地方？黑暗至斯，竟有如此大的气压，连手骨都折断了！”云逍心中十分惊骇，屏障之后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危险不是一般的大，这还什么都没看到，连手都断了，虽然这是很平常的骨折，一下子就可以修复，但正因为平常，才显得很不平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云逍的感知中，四周一直是黑暗，他只能凭感觉确定任紫烟等人还在附近。
那种莫名的压力一直没有消失，起先带给云逍的痛感也不算大，但随着这种压力的持续存在，云逍浑身的骨骼都彻底碎了不知道多少遍。骨裂之时，体内的灵力会自行将其修复，云逍已经算不清他的骨头被压碎又修复了多少次了，因为在这里，时间仿佛停在了一个点上，一动不动，又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为一条看不见边际的线。
血液的流动变得极其缓慢，缓慢到云逍内视之时，即便全神贯注地去观察，也很难发现它流动的迹象。他只是知道血液在流动。
识海中一片寂静，汪洋如同古井，无波无澜，不起涟漪。
灵漩的运转早已凝滞，定在那里，半分不动。
唯有两轮金色的弯月，静静地闪烁着光辉。这是唯一让云逍觉得生命依然灵动的源头。这种闪烁很有规律，和云逍的心跳保持了分毫不差的一致。
云逍不能说话，亦无法传音，一切法术都施展不出，他能做的是闭上眼睛等待。
不是所有等待都会有结果。但进入荒塔这种事情，若没有结果，不会有这么多人争抢着要做。
过了不知道是长还是短的一段时间，黑暗在须臾之间消散。
云逍看见了天空，看见了山岭，看见了树木。
百万大山，无尽树海。
这两个词也许是比较恰当的形容。
一声兽吼从前方的山岭中传来，随后是一阵忽忽风声，隔着好远，云逍都能听见，当然他并不奇怪，因为在声音传来之前，他已经看到了那只振翅而飞的大鸟。
好大好大的一只鸟。
仅仅双翼展开，就像是有两片乌云遮在头顶。不过那只巨鸟好像没有发现陌生来客，兀自振翅飞远了。沿着它远去的路线，山岭中的林木成片地倒塌，间或有兽吼声传来。
云逍的发梢忽然微微扬起，他下意识的捋了一下头发。
“这……扇了下翅膀，风就吹到此处来了？隔着千丈距离？”云逍呐呐说道，满是惊骇地望着张敬之。
“嗯……虽然早有耳闻，但眼下真正见到，还是忍不住深感震撼。这就是传说中的荒古世界？”张敬之语气有些艰涩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