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缠绵在沃德埃立特帝国南境的一座小镇,湿冷的天气使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忙,忙着赶往温暖的壁炉。
科利尔·拉伍侧坐在旅馆的窗台上,随意地支着一只腿,撑着下巴从三楼的窗边往下看着那些路人们。自上次蜘蛛巢穴的任务后,他已经歇息了足足二十八天,这对于科利尔来说可是相当难得的。一半是因为他搞砸了自己的招牌,有点受不住那帮赏金猎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另一半只是因为他单纯地想休息了,或是说,想冷静冷静。
冰冷的雨滴砸落在他的身上,眉毛头发上都已经被淋得湿了大半,但他全然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素来的镇静平和,倒是不觉得这形象有一星半点儿的狼狈。他只是单纯地在这里发呆,实际上,在这座小镇的假期,他也没有做什么多么令自己放松的事情——应该说是,这几年一头扎进顶尖赏金猎人世界的自己,早已忘记如何娱乐。
他大多时候还是在破晓时分苏醒,简单洗漱后娴熟地拿起武装,然后又尴尬地放下,默默地在厅堂溜达,等着睡眼惺忪的侍女送上第一份早餐。之后的时间似乎更难打发,他熟识的友人大多是四处做任务的赏金猎人,譬如布里茨,剩下的熟人多半也是仇家。于是他孤零零地在这小镇瞎转,饶有兴致地观察早已远离自己的平静生活。
然后是午餐,这之后他倒是可以一展身手,带着一票猎户进森林里打些野味,在那帮山民崇拜的眼神中默默处理成山的战利品。之后又是晚餐,在大厅里听一段游艺人的奏唱或是故事后,早早入睡,第二天如此循环。
他有时恍惚地认为,那些林中的杀伐争端都是事隔多年的往事,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里,科利尔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宁静扼住了他心底里那头渴求厮杀的猛兽,让它陷入了沉眠。
但科利尔却难以忘却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崩塌的蜘蛛巢穴前,弥赛亚向他提出的那个问题:“你,科利尔·拉伍,愿不愿意为帝国献身,成为我们的首席猎手?”
好像幻梦一般,科利尔总是难以置信地回想这一切,纵然他是年少成名的顶尖猎手,是纵横榜单的新人王者,可首席猎手——这个全帝国猎手的最终梦想,就这样突兀的,降临到了自己眼前。
他叹了口气,有些恼怒自己孩子气的犹疑不决。科利尔不清楚,离开了熟悉的森林的自己,是否还能在战场上称王称霸,全然陌生的宫廷,又会带给自己什么难题。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去啊。”布里茨给出的建议是这样的。
“这么好的机会,你当然不容错过。”他起业的得意助力,凯文也从新筑的自家堡垒中发来这样的信笺,这家伙明明是自己的手下,却总是把自己当成长辈——呃,虽然他确实是长辈,但科利尔这种粗暴的小伙子却总是不当回事。
科利尔在非猎手的时刻,有一种极大的反差。只见过他猎手形象的人们,会觉得这是一个暴戾、强大、自尊心极强的高冷猎手,但实际上,生活中的他,往往是穿着一身土鳖的服装,有些内向,寡言,存在感不高的普通小伙子。
而这两种形象的反差,也造就了他此刻纠结的心情,暴脾气的猎手本能告诉自己,想什么啊直接上就好了,但生活中那个科利尔则是在警告自己,应三思而后行。
雨势渐大,科利尔却站起身,一跃而上对面的屋顶,站在那上面,逆着雨势,任由冷雨浇遍全身。街边窗旁的人看着这个年轻人站在屋顶上淋雨,大多都感到奇怪,纷纷议论着,但那年轻人却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如同静默的雕塑。
他需要做个决定。
而在与这座小镇氛围截然不同的帝都,也有人正在做出艰难的抉择。
这是弥赛亚进入宫廷担任首席魔法师的第八个年头,亦是现任所有首席团成员中资历最老的一位,这同样也意味着自己承担着主持这个帝国最强队伍的重大职责。她明白自己所需要做的是什么——竭尽所能,使这个队伍变得强大起来。
艾缇勒斯王国近年来实力大增,涌现出大批优秀的人才,同时,那帮人的气焰也愈发嚣张,这在上一次的蜘蛛巢穴,她也深有体会。
她想要帝国变强,可这毕竟不是她的帝国,那位帝国的统治者,是一个真正的强权主义的帝王,他早已步入暮年,但他的眼线却遍布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自己这样备受尊重的首席魔法师,也仍然处于他的监控之中。
弥赛亚并不想违抗她自己的皇帝,可她必须进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向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要求首席席位的任免权。她并非权贵出身,也不懂政治的深浅,但她知道,如果再不做出革新,沃德埃立特帝国的未来将会是一片黑暗。
弥赛亚穿好首席魔法师的法袍,纯白色的底色,边缘则是缝着繁复的红色边纹,所有的布料都由魔法蚕丝编织而成,泛着淡淡地银色光芒,束带则为暗金色,由极为稀有的软金属制成,正中央有着帝国的红龙刻纹为象征。
她临行前特意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那位皇帝向来重视外观上的繁文缛节,一丝错漏就会造使他怒气突来。所以弥赛亚现在已经将深褐色的长卷发编成端庄的发辫,整齐地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也由发夹固定住,发夹银色的镂空花纹上镶嵌着数颗小而精巧的绿色水晶,与她有神的灰绿色双眸相互映衬。
她踏出宫廷大门,守卫们目不斜视,穿着熨烫得一尘不染的制服笔直地站成队列,为她逐一开启通往帝王宫殿的大门。那长廊极为漫长,光是间隔保护的大门就有九道之多,她沉静地迈着步伐前进,脑子里还在回想那些早已铭记于心的谏词。
最终,她终于站立在王座之前。
高高的王座上,坐着的正是帝国的统治者,这位在位时间极长的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的首席魔法师恭敬的行礼。这个血统低微的女人,是诸位大臣联名选为首席魔法师的,他起初倒也是不怎么在意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但弥赛亚,她固然力量强大,但太多时候,有些越界的行为,令他不怎么愉快。
“陛下,”她的声音有力,姿态端庄有礼,“在此,我仅以帝国首席魔法师的身份向您恳请,能否将首席团成员的选拔权交由我等现役首席成员?”
皇帝不悦地挑挑眉,刚想发生叱责,那女人却连珠炮一般陈述了一大堆理由……最后,竟然凭空掏出了一份连带着所有宫廷魔法师和骑士团,以及部分大领主的联名信。
“我知道这种做法有些激越,”弥赛亚单膝跪下,双手捧起那份联名信,“但恕我直言,帝国已处于无形的危难关头,我们需要一支强大的首席军团来一振君威……”
“你都说了这么多了,我似乎再拒绝的话,是不是显得我太过于无趣了啊。”沃德埃立特帝国的皇帝笑着说,他俯视着弥赛亚,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那么,我就准许你了吧。”
“不过,”看到弥赛亚脸上的欣喜若狂,他很快补上这句话,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神色瞬间黯淡,“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组建你那所谓的‘最强军团’,两个月后,我要看着你们在正面战场,击败艾缇勒斯王国的军团,如何?”
——这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弥赛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绝望,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用平和的声音说道:“能完成您的旨意,是我至高无上的荣幸,陛下。”
帝都的天空不知何时也飘来灰色的积雨云,雨水蓄积已久,此刻竟倾洒而下,暴风骤雨之中,弥赛亚解开魔法护罩,站立在空无一人的宫廷广场上,仰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雨幕。冰冷的雨滴狠狠地砸在她清晨仔细梳妆的精致妆容上,抹得一片狼藉,但更为狼狈的确是她此刻的心情:费尽心思想要帝国变强,换回却是一个近乎要他们去送死的命令,短短两个月,她该如何让一个未成型的军团去击败如日中天的艾缇勒斯首席军团?
除非……有强大的新鲜血液涌入。
相隔千里,同样在畅快淋雨的另一个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看不见的命运丝线隐隐牵动了他敏锐的直觉。
南方小镇的屋顶上,科利尔·拉伍睁开眼,远眺帝都的方向,决断已下。
他,要成为帝国的首席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