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武评皆以十人为基准,按境界高低依次排列,上次武评出自一位中年儒生之手,除了有意无意将三教忽略,更改颇多,武评十人数增添至二十人,上榜二十人中少了一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多了不少耳熟能详的江湖人士,以往名不传经传纷纷上榜,这也为其博得了不少的江湖声望。
江湖上每隔十年就会有新浪头拍岸,武评也定为每十年一次新评。
秦武霄胭,最是吊人胃口。
武评十四袁枚对阵武评第十陈钩戈。
一个以力证道,一个剑术剑道具得陈青衣六分神韵。
袁枚本是贫穷户出身,早年在豫州入了当地三品末流帮派,做做跑腿杂碎活计,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这般,与和他同住一间破败房子的李老头一样,将自己青年壮年老年全交给帮派这几进几出的院子里,最后走也走不动,便找个不碍眼的地方等死。
一早醒来去马厩照看几匹尚拿得出手老马,之后就一刻不得闲暇,帮会中忙里忙外全是些零散细活,别人懒得去做也不愿去干,自然这些繁多琐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由早到晚,只有午夜躺在他那张硌人木板床上才会想一想自己心中那座光华流淌江湖样子,然后香甜睡去。
后来不知哪天这闷葫芦就忽然开了窍,别人在其眼前演练过的把式无论高深与否,当然再怎么高深也不过是些难登大堂之雅的粗鄙招式,他皆可熟练打上一通,神似而形不似,愈发趋于完美。再到后来他离开待了三年帮会,涉江过山拜访名师,这一走便是二十年,也走出了一位融汇百家精髓的武道宗师。
武评副评收录句话:苦行二十载,一刻得大运。
此次出面阻拦是为偿还早些年进山观碑人情,无论成否,此役算作他走一走西行路前中原最后一战,只求畅快。
天幕滚惊雷,连绵不绝。
袁枚蓄力后再次奔袭而出,势必将他一撞分尸,陈钩戈伸手隔空一阵横竖勾画,颇具书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味道,一字排于车前六把长短悬殊飞剑在气机牵引下纷飞而出,飞剑急速穿插构建出一张致命蛛网萦绕袁枚身形周遭,袁枚挥舞双拳尽数将欺身飞剑一一捶开,两者撞击竟有金戈相交声不绝于耳!再往前迈出五步,距离负剑男子不过一丈,一道宏大青色剑气由悬浮长剑迸出,倾斜将袁枚斩将出去,六把飞剑亦是紧随其后一并飞出,飞旋穿刺竟然不得入皮半分!斜飞身影撞断三棵合抱巨木之后稳住身形,拍地翻起。
袁枚被斩下高坡后并没有紧接登坡,而是张开双手将自己周遭那张惹人生厌蛛网狠狠撕开,六把飞剑中灵宝,青犊发出刺耳颤音悲鸣不已,最终似不堪重负般光华涣散跌落在地。
自古就有飞剑千里斩人头颅一说,世人只知御剑之人功参造化,却很少有人知晓飞剑剑胎圆满便可通灵。
袁枚重哼一声,“想以蛛网熬杀我,凑够六把鱼龙才可!”提脚狠狠向下一踏,以袁枚脚心为中心层层涟漪般的褶皱扩散开来,波纹跌宕,尚未滴落地面的雨珠随之炸起腾空,剑胎尽毁灵宝,青犊二剑也一同升空。袁枚隔空挥出两拳,平地起龙卷,两条混黄水柱裹挟水雾若蛟龙出海般砸向高坡所站之人。
早已撤离高坡的主仆二人遥遥望向渐渐打出火气的两人,年轻男子轻声问道:“周爷爷,袁枚能胜?”
被一式“鱼龙”击成重伤的年迈老者稍稍欠了欠身子,恭敬道:“少爷,老奴尚未一品,不敢妄自揣测。”
男子沉默不语,看向轻松写意挥洒出数道青色剑气将龙卷悉数破去的陈钩戈,手指轻击额头喃喃自语道:“为何上次武评出自一介儒生之手?”
老者听罢,怔怔愣神。
这头一老一少打着机锋,那头剑气拳罡漫天飞舞,不过两人都有意无意避开马车,否则早就将其撕裂成一堆碎片。
大秦巨宦赵高曾有言,江湖登高如庙堂封爵,愈往上走愈是看重一个人的气运厚薄,可谓一言中的,二品入一品难!天下武夫何止百万,可入一品者才不过寥寥十几人!
陈钩戈身为武评第十人自然有傲视身后十人的本钱,将再次登坡之人轰出,一手轻抚长剑鱼龙,朗声道:“袁匹夫,若你就这些本事尚且拦不住我,我只是好奇,你那小主子是接到的眼报没注明哪位一品高手坐镇,还是另有一位宗师高手压阵不成!?”
袁枚跃出被自己砸将出等人高大坑之后,伸手扯掉早已破败如柳絮的麻线布衣,抬头看向陈钩戈轻轻说道:“那就接我一拳?”
陈钩戈默不作声算作应允。
袁枚静吸口气,双脚划出一个半圆内八站定,摊开双臂与陈戈出车鱼龙如出一辙,闭眼之后向着陈戈遥遥握拳,空中淆落雨滴暮然停顿,无风亦无雨,仅是起势就如此骇人?
袁枚闭目后想起当年自己躺在那张硌人木床思量自己心中江湖的光景,也想起来那位跟自己一样常常坐在石阶上看天发呆的李老头,记得那天夜里就是他问自己敢不敢成为万人之上的人上人?自己嚅嚅喏喏没敢答话,后来李老头走了,他也走了,二十多年时光,各种定格画面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李老头伸手拍其额头那一刹那。
仙人扶顶授长生。
可这天还是黑着呢。
武夫以力证道素来被驳为难登大堂之雅,儒释道气兵无论怎样风水轮流转兵之一脉在姜太公飞升后是做稳了冷板凳的凄凉境地,这也只能怪其运道不济,尽千年时间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天资气运具是拔尖的余姓武夫,一身神力摧山撼城不可谓不武夫极致,可不照样被同处一代江湖的陈青衣压的抬不起头来?
所以,天下武夫都心存一口气。
心有不平,书生放浪形骸,引吭高歌,道门真人乘桴浮于东海,访仙问道,而武夫心有大不平则以身憾天地!
去你娘卵蛋的狗屁天道,我自一脚踏天道!
陈钩钩戈俯身单手托起马车,向后抛掷出去,撞碎无数悬停雨珠后落于山坡之下,仅是这份气力拿捏就远超一流高手大截。
接下来就是接下这得大势的一拳。
陈钩戈肃穆站立,所剩四剑悬停身侧,右手斜握鱼龙,剑尖吐锋芒。
来了!
袁枚睁开双眸,双手若紧握一物,脚下陷地一尺有余,身形扭转向后猛然扯去。
高坡之上空间急剧紊乱扭曲,百丈内不可视物,只能见有青气纵横,阵阵雷鸣巨响泻去两里多地!
持续片刻功夫,烟消云散后,高坡被一十数丈深坑取代,有人凌空站于深坑上,身旁只有一把长剑环绕其余四剑皆碾作齑粉。
茕茕子立。
男子遗世独立般负剑而立,淡然说道:“你这一拳可拦不住我。”
四人遥遥相望,寂静无声,风雨萧瑟。
大战落幕迅速,原因在于一羽玄色鹰隼冲破雨幕捎带来的一卷密信,密信仅有四字,“公主西归”。
年轻男子看向陈钩戈,猜不透这位公主是如何在自己组建的一层层死士眼线下回到都城,但现在已是不重要了,将密信碾碎后,向凌空站于雨中的御剑归鞘男子轻轻一拜,翻身上马,扬鞭之后三人顺官道向东疾行而去。
那道凌空站立若遗世仙人般的人影轻声笑道:“不送!”
等骑马三人皆消失于漆黑官道,陈钩戈落回深坑边缘,大口吐出几口鲜血,身形一阵摇摆,拿衣袖随意擦拭几下在马车中取出一物,向南急急掠去。
一场大战迅速落幕,这让原本以为又是一场精彩纷呈一品对杀的王夔相当失望,一品高手本就稀少,更是个个惜命的紧,哪能碰到如此拓宽眼界的事情?
虽说失望但也没丧心病狂到求着两人再打一架的心思,指不准刚一露头就被飞剑摘取头颅,岂不是死的太过于不值钱了些。
战场除了留下一座深坑之外,官道两旁更是割裂出条条深黝沟壑,王夔暗暗咋舌,一阵神往不已。
虽说稍稍有那么一点遗憾,但知足常乐不是,更何况今晚这场厮杀王夔作为一个局外人收获不止一般的丰硕,引动万千剑雨倾扎的“鱼龙”,六把飞剑构建而成的蛛网,炼体汉子的那最后一拳,虽未看的明了,但有李老头在一旁轻声讲解,体内气机流转,飞剑穿插排布,以自身气机牵动整片天地之力,这些只有一品才能涉及的旖旎风景王夔早早观得一二,终归是有了一个大致目标,不至于像是黑夜登山,原地徘徊却不自知。
王夔二人起身按原路返回,气机流转有更上层楼的迹象。
由窗口翻进客栈厢房,王夔把蓑衣脱下,起先观战虽未亲身经历却也出了一身热汗,又经冷雨一浇最是伤身。
打了一盆温水由头浇下,王夔突然想起刚刚两名一品高手双臂张开作包揽万物状,也随即张开双臂,振臂一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