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储秀宫已有大半个月之后,打探梦亚的消息总算有些眉目了。
那日,寒风料峭的晌午,梦清和几个小主一起在储秀宫玩耍闲聊,晒着太阳。
只见,一个身着桃红色旗服的贵人踱着步子悠闲来了储秀宫。
听其他几个人说,这个贵人是朝中大臣索额图的远房亲戚,沾了点光,在宫里如鱼得水的,做了贵人。
奴婢们都喊她金贵人,看她那眼神,明显是透着对其他人的傲慢,金贵人一见到储秀宫新入宫的小主,就是一阵冷笑,语气很是刻薄。
“哎呦,我说,今年选出来的这些小主怕是历年来最丑的一批吧!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歪瓜裂枣,皇上能看上吗也不怕脏了圣上的眼睛。”
她这般羞辱,自然小主里有人不服气了,可能是仗着爹是个地方大官,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得罪,更别说今天此番羞辱,哪里受得了。
“你不就是个贵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比我早到几天先做了个贵人而已,瞧瞧你那模样,估计将来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命!”一个蓝衣小主说道。
此番羞辱,金贵人急眼了,本来这一身镶金戴玉的,优雅富贵,突然一下子摆出了泼妇骂街之势。
”知道我是谁吗?你个贱人,也敢惹我?你爹不过就是个地方巡抚,这不以前也有个,听说还是年大人家的亲戚,和我耍横,知道她现在什么下场吗?”
梦清一听,好像她说的就是梦亚。
“怎么吓唬我?我可不是从小吓大的!”那蓝衣小主不甘示弱,似乎脾气也很火爆。
眼看着两人都不服气,快要扭打在一起,老嬷嬷上来劝架,而其他小主都是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心态看着她们,梦清兀自上前劝架。
“金贵人,何必大动肝火呢?不如将那女人的事说给我们听听,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梦清故意套话。
那金贵人见梦清似乎很是要巴结她的意思,便趾高气昂说道:“那女人听说是四川巡抚年羹尧的亲戚,叫什么我记不得了,只知道那个贱人没事就和我针锋相对。她以为她是谁?我呸!这辈子她就只有等死的命了,听说冷宫那地方,一到这时候,死的人就特别的多,不知道那个贱人死了没有!哈哈哈!”
她语气凶狠残忍,幸灾乐祸,不过二十几岁的少妇,心肠竟然如此的狠毒残忍,这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过来的。
一旁的几个小主们听到她说出这番话,个个吓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
金贵人见大家一个个不敢啃声了,这才一脸的得意悠闲,踱着步子悠闲地走了出了储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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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清想着,眼下最好能够借故去冷宫打探一下梦亚的情况,如今只能去找太后或者三爷帮忙了,好歹混成了小主,自然有些自由可以走动走动。
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康熙五十年二月,滴水成冰,紫禁城皇宫一片冰天雪地。
梦清穿着橘色小袄在屋里围着烤炉,却是觉得这火也是冷的。
其他一些小主连起床也不起了,盖着被子呼呼大睡,还好今天没有什么早课要去学习。
梦清用些银两买通冷宫办差的小太监,让他带她去冷宫。
经过再三的请求以及自己给的酬劳颇丰,那小太监勉强是答应了,但是让梦清尽量晚点去,说是晚上的时候,天冷风大,再加上这几天都是下着大雪,自然有些个身份高贵的主子都不在晚上出来走动,那时候去冷宫是最安全的。
于是梦清就一边在屋里烤着火炉,一边急切盼望着天快点黑。
打开窗,呼呼的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进了屋内,梦清冷的打了个寒颤。
同屋的扬州知府的千金李秀连立即嘟啷起来,责备梦清突然让自己这个千金大小姐吹了冷风。
那位千金小姐,用一个词语形容就是公主病。每天把自己打扮的跟个土豪姐一样,周身挂满了翡翠黄金的饰物。脖子上挂着这个巨大的金锁项链,还有七七八八小的玉石珠子项链,手上戴着那个翡翠串珠手镯,手镯上镶上银色铃铛,走路老是会响,还有衣服上还挂着苏绣的香囊,那香囊上面还系着红色线吊着的珠子和铃铛,走路一身行头,真是人未到声先到。
走路见有太阳,就用那手绢遮着半个脸,要是下雨了吧,别人都随手打把伞就行了,这主儿绝对不行,一定挑桃花色的伞,否则绝对不打。
用膳不吃这个,不吃那个,用她的话来说,以前在家时,出门是二三十个侍从跟着,有人负责打伞,有人负责按摩,大街上脖子酸了,就让人按按,甚至有人负责清扫前方要走的路,不能让脏了鞋。
要是换到现代,典型的一个白富美的节奏。
梦清倒是觉得李秀连长得白白嫩嫩,姿色也是不错的。
那日甄选小主,她们所有人跪在康熙面前,康熙见李秀连打扮的很是独特,对其有些上心,从小主里面挑中了两人,准备择日翻牌子临幸,其中一个就是李秀连。
如今得到皇上钦点,那李秀连自然更是有些傲慢目中无人。梦清也尽量不与她有任何矛盾,一心只想就出梦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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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在一片大雪中显得更加肃杀宁静,寒风刺骨,储秀宫的暖炉倒是个摆设,没多大御寒的作用。
傍晚的时候,梦清跟着小太监去了皇宫最那头的冷宫,这么冷的天气,那冷宫就更加的凄凉了。
她一路紧跟着太监匆匆去了冷宫,只觉得脚快要冻麻了,到了冷宫门外,小太监小声嘱咐梦清:“不要大声说话,免得惊动了那些疯掉的妃子。”
他让她尽快找到要找的人,然后就赶紧走人,这里不能长时间逗留,巡岗太监会经常路过,一切小心为好。
梦清按着他的吩咐,自然也就小心翼翼,两人进来了冷宫。
小心翼翼开门进去,里面甚是冷清安静。
银白的月光洒在积雪堆满的台阶上,寒风嗖嗖,门口零零落落的衣服,树枝,还要木头家具的残骸。
小太监叮嘱:“那些疯女人闹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梦清和小太监二人蹑手蹑脚进了里屋,这里一点热气没有,黑乎乎一片。小太监很是熟练点起桌旁的蜡烛,两三个蜡烛被点亮了,才窥见到了原貌。
这里连个暖炉也没有,七八个宫女嬷嬷打扮的女人相互簇拥着盖着棉被,躺在大殿中央破旧的地板上,估计这里面也有几个身份高贵的妃嫔之类的吧,打入这冷宫就都一样了。听说,有的时候这里的奴才有时还打主子。
她们挤在一起睡着,相互取暖,看着有人点了灯,一两个陆续醒了,抬头看看来人。
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人,见小太监,立马来了精神。
“是不是皇上要宣我去伺候,是不是皇上要来找我?”
她手上很脏,脸估计没洗过,抓着小太监两个手臂,就开始疯了似的盘问。
梦清一时不知如何应付,那小太监却一脸平静的说:“是的,娘娘,皇上宣您去呢,您赶快梳洗打扮一下吧。”
小太监一说完话,那妃子也不闹了,开始到处找水洗脸,其他妃子就不干了,立马都过来抓着太监问。
小太监说:“大家都有机会,有机会,安静些,皇上一会儿要来见大家,大家赶紧去梳洗打扮一下吧!”
众人很听话,立马就开始不吵嚷了,梦清仔细寻着梦亚,在人群里喊着,“梦亚,梦亚!”
只见墙角一个给贵人梳洗的女人朝她看了看,泪流满面,喊着她:“梦清!梦清!”
梦清差点没认出她来,梦亚瘦的皮包骨头,脸脏兮兮的,不再是原来的白皙,那双给人梳头的手冻得红肿,生了冻疮子,猩红的裂口,可怜极了。
梦清不敢想象,这就是梦亚。
如今的她哪里像是曾经骄傲的谢府小姐,想想要是后娘见了指不定就要哀嚎起来了。
从小到大,她的宝贝女儿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
梦亚看上去似乎又冷又饿,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比得上在家的舒服日子。
“梦清,梦清,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我想娘了,我要回家。”
她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开始往下掉,跑过来抓着梦清的手。
梦清问:”你还要想当妃子吗?”
她愣住,半会突然一声冷笑起来,“瞧瞧这里,那些风光一时的妃嫔们,现在竟落得如此境地,这皇宫,我还没有真正进去,我还没有见到皇上一面,已经成这样了,更别提以后当了妃子了,一个月前我被人陷害,没想到落得最后和这些女人一样的下场!”
梦清看着她,想她终于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人该来的地方,这里没有幸福可言,只有看似风光璀璨实则悲惨凄凉的命运。
小太监有些心慌,生怕巡视的太监过来,于是急忙催梦清回去,说:“再不回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梦清安慰梦亚说:“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救你出去!”
梦亚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拽着她不放。
小太监急切拉着梦清衣袖,说:“快走!”
梦清慌乱中看着梦亚,说:“信我,我一定救你出去!一定!你现在不让我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最后梦亚踌躇几秒,还是松手了。
其他几个疯癫的妃子见梦清和小太监要走,立马要上拖住他们。
小太监一把拉着梦清急忙往外逃,在冰凉的雪地上,他们踉跄的逃着,最终还是逃出来了。
出了冷宫大门,小太监喘着气开始责骂梦清,“你差点害死我!你不想活了,我还要保命呢!万一惊动了皇上,我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他很生气。
两人逃出去几百米远,依旧听到那冷宫里传来的叫骂和哀嚎,可怜的一群女人!
梦清从怀里掏出一串翡翠珠手链,递给小太监,说:“有劳公公了。”
他哼了一声,撇下一句就走了,“下次有什么事别找我。哪里来的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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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储秀宫,梦清冷得发抖,想想梦亚那又冷又饿的憔悴表情,就觉得紫禁城的冷宫实在是恐怖。
这紫禁城就算再是华丽也是待不得,救了梦亚之后就赶紧出宫。
那同屋的李秀连被梦清开门声惊醒了,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梦清装作很困,打了个哈欠说:“刚睡醒出去上茅房了。”
“你能不能文雅一点,那叫如厕!乡野土人!”李秀连一脸嫌弃说。
“上茅房那就叫不文雅,我还没说撒尿呢!我就粗人一个,只仗着爹爹有两个钱混进了宫,赶明个儿,托个关系出宫去就不回了。”梦清说完蒙头盖上被子,准备睡去。
“哼,真是没规矩又没出息!你以为这皇宫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这选上的小主,一部分被皇上看中,直接做了妃子,一部分有些身份地位的被皇上赏赐给皇亲国戚,最后剩下来没有被皇上看中的,过个好几年才能出宫,到时候已经老了,就嫁不出去了。”她说。
梦清见她说的也有道理,便说:“话是这样说的没错,若是能回家自然好,若是不能回,只好任命当一辈子宫女!”
梦清倒头睡下了,心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老佛爷或者是三爷,梦亚怕是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日了。
那李秀连见梦清睡着了,也不再说话了,倒是心想着:这真的是个怪人,不想当妃子却进宫选秀,还不希望自己被选上,说话粗鲁没规矩,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怕是被哪个地方官吏冒充其女儿送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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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雪有一丈深,出去走动都是难事。
储秀宫的公公们带来了狐狸毛做的的围脖给小主,说是天寒地冻的,这皇后娘娘心疼各位小主,将上供的雪狐的毛皮做成围脖给小主们取暖。
为表示自己的知书达理,母仪天下,皇后做这些不过是装装样子,表示表示大方,其实就是做给皇上看的。
梦清围上围脖,感觉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那李秀连倒是很不乐意,嘴里埋怨:“皇后那老女人装得倒是大气的,不过我可戴不了这东西,一股子骚狐味儿。”然后就把她的那条扔给梦清了。
“你要收收你那脾气,这是皇后给的,这宫里还归她管着呢!何必如此,被一些人传出去岂不是又有什么七嘴八舌的流言。”梦清说。
她很是不屑,说道:“怕什么,如今我是皇上钦点的小主,不久之后自然就是妃子,若是皇上宠我,到时候就连皇后见了我,估计都要礼让三分。”
瞧她得意的神情,还没有当上妃子,就想着怎么和皇后斗了。
梦清不说了什么了,想着自己要去见三爷一面了,本来想去慈宁宫见老佛爷,但一来二去没有理由,一个小主要去见老佛爷,这如何进的了慈宁宫。
她打听了一下,这储秀宫外面有个御花园,是给小主们赏花的,但如今满地白雪,一片荒凉,小主们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过去走动,就成了个废园。
去上书房必经之路就是要路过这花园南边的一条路。
梦清琢磨着,这几日打听,太监说阿哥们每日会去上书房读书。
她只要等在那花园一角,若是见到三爷一面就行,他定会帮她的。
清早醒来,也不管脚下那一丈深的积雪,不管那呼啸过耳畔的寒风,梦清披了件白色如雪的斗篷,就独自一人进了园子。
深一脚浅一脚,仿佛随时会被雪里的石头磕倒,被满天的风雪掩埋。
园子里空无一人,萧条的很。
梦清找了一处堆满雪的灌木从,躲在后面,瞅着这来回的路人。
宫女太监偶尔有几个经过,帮梦清打探消息的太监说,一般都是天亮的时候,阿哥们会陆续经过,不过今日天冷风寒的,阿哥们估计都坐轿子,虽然皇上是要求他们步撵过去,以显示对待求学的诚心。但如今这天气,厚厚的积雪,脚踩进雪里很难拔出来,皇上自然是放宽要求。
梦清这心里琢磨着,若是这三爷坐在轿子里如何看得见她,于是徒手就从怀里掏出银簪,想那日三爷替她夺回,他应该不会忘记。
梦清将银簪插在光秃秃的积雪覆盖的栅栏上,想着一会儿若是见着轿子过来就学几声猫叫,那阿哥们自然好奇探头出去看,三爷见着那银簪便知道是她。
隔了一会儿,几个阿哥的轿子一并过来了,她将银簪插好,躲在灌木底下,学着猫叫。
“这园子哪里来的猫呀?”有两个阿哥似乎掀了帘子,看向园子这边。
接着便听见那八爷胤禩戏谑的声音,说道:“什么猫,分明就是人吗?故意在这边装神弄鬼的,估计是这后面储秀宫的小主不安寂寞,在这儿学猫叫引大家注意呢,哈哈!”
其他几个阿哥也哈哈笑了起来。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那小野猫怕是冻坏了不成?”十阿哥胤誐继续陶侃。
其他爷笑的更厉害了。
梦清躲在雪堆后面,恼羞成怒,气死她了!竟然把她说成勾引他们的野猫!就八爷那一张损死人不偿命的嘴,多少丑话都能说得出来。
过后,众位阿哥纷纷而去,三爷却是始终未曾见着。
后来问小太监打听,三爷的侧福晋梅格格临盆没几日,皇上特许三爷这几日在家陪着福晋。
小太监见梦清有些心灰,说道:“不急,明日你再去,三爷总是要去的。”
此刻梦清心急如焚,一方面每日小主都要进行礼仪学习,要是缺课会被嬷嬷责骂,还有这如今三爷喜得贵子,正是开心之时,她有事拜托他,怕会打扰他们一家人,于情于理自然是不合适,可梦亚那憔悴的样子,挨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