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歌依旧是那副吃惊的模样,看着重又出现的子瞳。
子瞳眨了眨眼,“我既不是你家佣人,也不是你家亲戚朋友,为什么就要敬重她呢?”
“我以为这该是礼貌。”
“噢,礼貌。”子瞳点点头,“那么请问,你们两位擅自闯入本姑母亲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一下也算是对待客人的礼貌?既然主人不敬,我这客人还死守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你……”沧海的眼中瞬间燃起恼怒火焰。
“不送了,两位。”子瞳伸手指着房门方向。
“沧海。”长歌轻唤了他一声,“既然子瞳姑母亲不愿被打扰,我们这就走吧。”
沧海费力压下莫名恼怒,与长歌相携离去。
子瞳默然看着他们背影,忽觉周遭一片静极。原来那奔波的山路与途经的废墟已走到这宁静孤寂的完结。
接下来的时日,对于子瞳来说,确然宁静而孤独。僻处后院的小屋本就少有人来往,除却一日三餐有位年老的水婆婆送些食物酒水,子瞳没有见到别的人。沧海如同在这世间消失一般隐匿了踪迹,但她知道,他并没有消失,只是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那里有他绝美的夫人长歌,亦有图谋复国的大计,只是没有她。她一路辛苦随他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形同一只天真愚蠢最终误闯了牢笼的小兽,不要说追回青霜剑,恐连一颗心都要乱糟糟失去原本模样。
沧海再次踏入小屋,是子瞳来到这宅邸的第十日。他没有穿惯常的青衫,而是一袭白色长袍,胸前用丝线绣着翻涌云纹,衬得一双眼更加晶亮惑人。
他推开门,笔直地登堂入室,坐在小厅桌几旁饮茶的子瞳便一丝不漏闯进了他的眼,仍是那身衣裙,浆洗过,愈显得清寒消瘦。
沧海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将手中的绸布包向前一递,说:“给你的。”
子瞳眼也未抬,静静喝了口茶,才问,“什么?”
“给你买的新衣服。”
子瞳低头审视自己的黑衣黑裙,“我这身有什么不妥当么?”
“太旧了。”
“可我对它有感情。”子瞳单手支腮,看着杯中浮起碧绿碧绿的茶叶,固执地不去看他。纵然在他出现之前,常常独自怀想起他的模样。
“你只这一身衣服,总需要替换的吧。”
“我会叫你家里的丫鬟在太阳好的天气里帮我拿去洗,然后躲在棉被里直到它晒干才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你……”沧海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顽童对话,简直又可气又可笑。
“我怎样?”子瞳终于将目光转向他。
却见到他极冷酷的一张脸,“闭嘴!”甩手将包裹丢在她面前几上,返身急速离去。
子瞳愣了下,然后牵起嘴角微弱地笑,同时有泪涌到眼眶,她仰起头,用力地仰起,泪在眼中转了几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泪意褪去后,她打开沧海丢下的包裹,里面清一色姑母亲的衣裙,红、白、粉、还有娇嫩的黄,她只看颜色就心中不喜,却仍是捡了一件粉红,走到镜前,穿戴了起来。这一穿,令隐忍回去的泪再度涌了上来,衣裳太宽,袖太长,显然是按照长歌的尺寸做的。子瞳看到镜中自己,仿佛偷穿了大人衣物的孩童,如此可笑可悲。
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凑近不甚清晰的镜,对自己说,“子瞳,何必这样委屈。回去吧,回山中的家,守着年迈父亲与铸剑的炉火,不好么?”
心意既定,子瞳便将那些锦绣衣裙重新装在包裹里,随手一提,匆匆去找沧海。可寻遍整座宅邸都不见他,长歌亦无踪迹。问了下人才知晓,沧海带同长歌外出,不知何时回来。
子瞳谢过对方,拎着包裹去了前庭,庭院两侧种了不少枝干细弱却生有硕大红花的植物,在这严冬时节竟开得嫣红一片,远远望去,仿如沸腾火海。子瞳不知其名,但能猜到定是偏爱红色的长歌所喜。
长歌,这宅子几乎已被长歌的痕迹淹没。
“子瞳,你在这里做什么?”
乍听到沧海声音的子瞳欣喜抬头,此刻他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开怀与满足,目光微偏,落在红裙曳地、面若花朵初绽的长歌身上,心下顿时了然而涩涩。
“我在找你,还衣服。”
沧海看着她,“这些是我专门找风城最好的裁缝给你做的。”
子瞳点头,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沧海瞪着她,已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是要与自己针锋相对。
“怪不得颜色尺寸都按照长歌的标准呢。想来你的衣服都是长歌夫人找裁缝做的吧,”子瞳说着,看向长歌,待她点头,继续说,“如果是你亲自去,恐怕做出来的都是女人衣裳。”
沧海盯着子瞳,气得说不出话。
他身边的长歌却陡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子瞳冷冷地看着她。
长歌摇头,“我不是笑你,是觉得有趣。”
“哪里有趣?”
“子瞳姑母亲,你知道自己心中喜欢沧海了么?”
“长歌!”沧海喊。
子瞳咬住下唇,觉得整个人被扒光一般羞耻地站在那儿。
长歌再看子瞳一眼,便俯在沧海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而沧海一脸不耐地听完,连连摇头。
稍晚时候,长歌再度踏入子瞳的小屋,优雅落座于主人位,红裙如莲叶铺展开来。
长歌先是对子瞳讲起断城之事。她说一切都是天灾人祸,叛军在那个火光熊熊的夜携带着恨意而来,沧海与她虽有近身侍卫奋力相搏,却只能保住性命离开,经营多年的城池,就此毁于一旦。最最可笑是叛臣并未得到那座城,大火过后,王宫成为倾塌的废墟,附近被殃及的百姓仓促逃亡,余下者亦渐渐散去,昔日繁华断城,终成为今日破败模样。她还说,这五年来,沧海无一日不念及重建断城往昔繁盛。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子瞳都静默。
长歌按捺不住,问,“你不好奇,我对你讲起这往事的用意?”
“我在等你说下去。”子瞳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洞悉。
长歌叹一口气,“子瞳姑母亲,你好聪明。”
“这话,沧海也说过。”
听到沧海的名,长歌眼中流露出动人的暖柔,“沧海,他是天生的王者。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子瞳,神色显得郑重,“为了沧海,我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接受你。”
“什么意思?”子瞳立刻换上防备面孔。
长歌笑得温柔,“子瞳姑母亲,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沧海。而沧海,他重掌王权之事需要青霜剑的助益。青霜剑是上古神器,得者既为王者。这,你总该知晓吧?”
“我只知道青霜剑是我所铸。其他一概不知。”
“所以,”长歌叹了口气,“你要嫁给沧海,成为他的二夫人,而青霜剑是你的嫁妆。这样一来,剑是沧海的,也是你的。”
“这就是你要为沧海所做的事。”子瞳垂下头,慢慢地说,“那么,他的意见如何?”
“我会说服他。”
子瞳抬头, “那么,你以为我会同意?”
“你喜欢沧海。你没有拒绝的理由。”长歌说。
“我有。”子瞳突然起身,说:“长歌夫人,我只有拒绝的理由,却无同意的道理。这一步棋,你走错了。”
长歌难以置信地仰视子瞳。
子瞳疲倦地笑了笑,“我不会嫁给一个对我毫无情意的男人。这道理,我想足以说服任何人。”
长歌也起身,凝视子瞳静极淡极的脸孔好一会儿,才说,“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