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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孙阏大施威力 高渠弥险逃劫难

回到大帐,军佐奉茶,瑕叔盈看到副将不在,就骂道:“公子元何在?”军佐见他发怒,忙低眉垂手退到一旁,答道:“公子元将军听闻公孙贵人来看军情,到军营整肃军马去了。”公孙滑吃了一惊,原来那公子元虽说是个副将,但却是个公族中人,当朝上卿公子吕的亲弟弟,寻常人都不敢招惹。这瑕叔盈虽然靠着军功当上鄢地守将,但如此对公族中人不敬,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瑕叔盈看公孙滑一旁无话,状甚不解,忙笑道:“公孙贵人不晓得我们军中的规举,如果他不听我的将令,他就算是王亲国戚,我也敢把他斩了。不如此,不能严肃军纪,国家一旦打仗,不听将令的,就会惹出大祸,这实际也是为了他好。贵人到来之前,我就对他说要他谨慎侍奉,不能让公孙贵人看扁我们鄢地大军。哪知道他却理解成了这个意思,歪打正着,也算不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番栽培。”公孙滑早听说瑕叔盈性情耿直,不料自己亲身领会,会到了这种地步。他本来见瑕叔盈是员猛将,有心笼络他。看他如此这般,心中不禁没底。暗暗想到,如果话一说出去,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如果他忠心于伯父,无论如何也笼络不了,如今只可试探,不可冒失。想毕,对瑕叔盈道:“将军不仅勇猛,而且治军严明。让我十分欣赏。如果将军一心忠于我父,将来位列三卿也不是不可能。”瑕叔盈起身离座,拱手谢道:“岂敢?身为军人,听命于朝,乃是天职。请公孙贵人放心,太叔一旦有命,叔盈莫不相从。”公孙滑大喜,搀起瑕叔盈道:“即如此,太叔可能不久有事相求。如能助我父成就大业,将军荣华富贵,还会有什么疑问呢?”这话说的就十分露骨了。瑕叔盈心中却不这么想,他性最中直,以为太叔乃当今君主的亲弟弟,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效忠于太叔等同效忠主公,但却万没有料到公孙滑的这番话里还有其它的意思。公孙滑却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听瑕叔盈如此说,不禁心花怒放。

既说是劳军,酒肉都是少不了的。公孙滑不仅带来酒肉粮草,而且还来了“军晌”,但是奇怪的这军晌不是当着大家的面发放,而是仅只发给瑕叔盈。而且军晌足足多于平时三倍。瑕叔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以为朝廷额外加恩,心中也十分欢喜,于是照单全收。公孙滑却道这个大老粗已经上了勾,心里也不禁十分得意。两个人各怀心思,心中的欢喜却都一样。

次日,辞别了瑕叔盈,公孙滑带着从人往廪延而来。廪延守将乃是公族中大夫公孙阏。公孙阏号子都,素有勇力,乃是与太叔段一样的美男子——孟子有云:“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说的正是此人。此人不仅貌美,而且与太叔段一样的武艺高强。郑国人说起男子的美貌和武艺,都会说这样一句话:南太叔,北子都。此人为庄公所宠幸,一向都在庄公身边侍驾。但不知为什么,六个月前,郑庄公把他调来廪延,当个一方守将。

公孙滑到得廪延中军大营,公孙阏领着副将颍考叔早在营门口等候多时。公孙滑不敢拿大,忙在离营门口百步处下马步行。见面寒喧毕,公孙阏率领众军佐把公孙滑让进中军大帐,请他上座,公孙滑却不敢上座,只在挨着公孙阏的下首坐了,颍考叔和褚将自在下首相陪。说话间,军佐奉上热茶。时值寒冬,那茶不仅滚烫,打开杯盖,香气扑鼻,令人迷醉。公孙滑心中叹道,到底是君主宠幸的人,这茶比在瑕叔盈那里吃的不止好上百倍,就是自己,也只从父亲那里吃过两三回而已,而且是在父亲招待贵客的时候。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叨扰将军了,”公孙滑更起身向荥阳方向拱手一揖,道:“父亲领了当今君上旨意,驻守京城,为国效力。现今奉父亲大人之命,来京城四鄙劳军。西北两鄙守将是在父亲开府建衙时就慰劳过了的。东鄙瑕叔盈处我于昨日已经去过了。

考虑到南鄙这里是我回京城必经之地,所以最后来慰劳。让叔父大人久等了。”说罢揖首便拜。原来那公孙阏年纪虽小,论辈分却是与太叔段一个级别的。公孙阏乃是公族远亲,与公子元同属一支远亲公族。又因为庄公对公孙阏十分宠爱,个中更有人所不知的秘密,所以公孙滑对待公孙阏十分尊敬。

公孙子都连忙下坐,搀起公孙滑道:“侄子不必多礼。论年纪,贵人尚在我之上。既然侄子携公事而来,让我们先谈公事,然后再论私情,如何?”公孙滑忙道:“这是自然,将军请随我来。”于是众人一起出了中军大帐,看公孙滑的从人搬弄劳军物品。公孙滑从袖中抽出劳军细单,亲自一一照单宣读。对照毕,公孙阏皱眉道:“其它三鄙的物件是否和这里一样?”公孙滑道:“当然一样。现今主上恤军爱民,除了粮草从民间征得,酒肉军晌均出自库府。”公孙阏道:“别的倒也罢了,只这军晌比常例多出三倍。这是何道理?”

公孙滑听了,心里不禁发悚,心中想到:这子都到底是伯父身边幸臣,只知道忠于伯父。他原是用这多出来的军晌来探察四鄙守将的深浅的。西北两鄙的守将因为不是公族中人在镇守,所以先就被太叔段收服了。而东南两鄙守将在太叔府衙建成之后只遣人祝贺,却不来参见。个中原因当然是两鄙守将谨遵朝廷规章制度,没有越出常规以示奉承。如今公孙滑已经肯定瑕叔盈上了他们的船,正想也来试探南鄙守将的,料想守将们一向辛苦,看到多出来的军晌一定会欢欣鼓舞,万没有想到在最后一鄙却被公孙阏先就劳军物品细单而问出这个问题。亏他机灵,就笑道:“叔父多虑了。

朝廷一向注重军队供给,因此军中粮草一向不曾缺乏。虽则今年粮晌仍然是按照往年旧例,但我父念守军将士辛苦,因此这多出来的军晌都是父亲从体已里拨出来的。用以奖励将士用命。不知叔父大人认为有何不妥?”公孙阏道:“即如此,我先收下,回头问过主公,如果君上命我收留,我自然无话,如果君上不同意,我自当亲自送还府上。请到我将军府,我已经设宴为贵人接风。”说完请公孙滑上马,公孙阏与颍考叔随后,到离大营不远处的将军府而去。

进得将军府,马上有军士出来迎接,另有军士把马牵去安置。原来郑国自从庄公继位以来,十分注重军事改革。不仅训练极严,更提拨了一批有本领的将官,而且对于军队的粮晌供给都增加不少。为了展示朝廷对将军的恩宠,庄公别出心裁,在离军营不远处都设有将军府,叫做“行辕将军府”。朝廷用人,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因此象瑕叔盈性情耿直之辈,及公族中的公子元,公孙阏等都用为当朝大夫,依其功劳或者能力,或在朝堂参政,或在外带兵。公孙阏属于庄公宠爱的,对他的待遇更为优厚。但庄公只使他暂时代管京城南鄙守军,所以住的仍然是前任守将的行辕将军府。而颍考叔只是个副将,所以没有资格建府,故仍住在军营。

到得将军府后堂,宴席早已准备停当。各人谦让一番,然后落坐。公孙滑被公孙阏一番话说的早没有了脾气。本来他就对公孙阏十分忌惮,这时更肯不多话,只说些公事应景而已,因此席间气氛并不融洽。宴毕,公孙阏不提探看军营,公孙滑也不敢开口。他只奉命劳军,可没有让他督军,按规定他是不能去探看军营的。因此公孙滑等宴会已毕,就要告辞。公孙阏却再三挽留。公孙滑无奈,只得又留了片刻。那公孙阏吃了酒,英致勃发,便叫人牵马寻刀,说是要去阅军台阅军。公孙滑正好想看看公孙阏带的军马,听他这样说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因此乐得做陪。出得将军府,众人都上马随公孙阏往阅军台而来。

那阅军台在大营中心,离中军帐不远,少时便到。众人都上了阅军台,看那子都发号施令。公孙阏坐在虎皮交椅之上,叫人击鼓集军。鼓声震耳,不多时,便见军兵们着装整齐,一队队跑步而来。鼓声一停,早已经列队完毕。众人只道马上就要操练,谁知道公孙阏却对副将颍考叔道:“昨天有几个强奸民女的士兵在何处?”颍考叔忙起身回道:“回将军话,现在军狱监押。正在等候将军处置。”公孙阏冷笑道:“我现在就处置这几个败类。来人!”台下哄然答应一声,已经有几个亲兵模样的人侍侯在台下。“去把那几个败类给我提了来,”公孙瘀说道,“让公孙贵人看看我们廪延的军法纪律。”台下答应一声,不一时,亲兵们押着五个五花大绑的兵士走到台前,亲兵们照着五人后膝窝一脚踹去,立即有四人跪了下来,其中有个青年士兵,却巍然不动。那亲兵骂了一句:“娘的,给老子跪下!”加大力气,照着那人后膝窝又是一脚,那人却微微颤了一下,依旧没有跪下。那亲兵不知如何是好,用眼看着公孙阏。公孙阏却回看旁边的颍考叔。颍考叔脸色一变,对那亲兵大声喝斥:“滚开!没有用的东西。”亲自下得台来,取得旁边兵器架上一根齐眉棍,照着那人后膝窝着力打去,那人闷哼一声,这才跪下,却把头昂的高高的,用眼瞪着公孙阏。公孙滑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叹:这人是条汉子,因此心中就有救他的念头。

话说那被颍考叔用棍子打的青年士兵名叫高渠弥。早先郑武公在位时,由于时常在天子朝中辅政,因此对本国军事便有些松懈,又加上军需物资时常接济不上,因此队一度混乱不堪。自从郑庄公继位,对军法从新修改,纪律极严。所以有违反军纪的,都处以极刑。这高渠弥于郑武公在位时就已经参军,因有勇有谋,因此被上任守将看好,不久就升了他的官。高渠弥一向骄横惯了,打家劫舍,强抢民女这些事做的多了,他也不以为意。但从公孙阏到得廪延执掌兵权以后,为给庄公添彩,因此着意的要办几件合庄公之意的大事。于是先把高渠弥的官职削去,让他仍然当个寻常兵士。高渠弥心中怨恨,却不敢直言,仍是由着性子胡作非为。昨天中午,他和几个士兵到营外挑水,看见一个村姑长得水灵,不由得色心大炽,于是把那村姑强奸了。几个兵士都一起随着他做起了坏事。那村姑年纪还小,那禁得五个如狼似虎的兵士糟蹋?回到家里就死了。村姑家人告到军营。公孙阏久在朝中,想不到地方军纪败坏至此。因此就想借这个机会在公孙滑面前显露一番。却想不道这个高渠弥如此硬气?

等高渠弥跪下之后,公孙阏问道:“你们几个,谁是主使?”高渠弥道:“是我!”公孙阏又问道:“你是何人?”高渠弥道:“高渠弥。”公孙瘀道:“高渠弥,你倒是个硬骨头。然而你强奸民女致死,你可知罪?”高渠弥道:“小人知罪。”公孙阏把条案一拍,喝道:“那你见到本将,为何不跪?”高渠弥道:“将军久在朝中,哪知我们地方守军的苦处?原先军晌不继,却不准我们到外面抢去。现在军晌是足了,却一年到头,不见一个女人。将军在朝中,生活也是这样过的吗?”公孙阏想到庄公对自己的同志之好,不禁红了脸,虽然高渠弥是无心说话,但这话却触到了他的心病,因此更加恼火。颍考叔却不知其中因由,就对公孙阏道:“高渠弥虽然是个小兵,但却无视我大郑军法,他即已经认罪,我看把他们一起斩首算了,将军何必和他多废口舌?”公孙阏气的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青,咬牙切齿的道:“哼哼,就这么一刀下去,便宜了他。来人,把那四个败类的脑袋砍了,挂在辕门口示众。至于这个高渠弥,给我先绑到那边大柱子上。”众亲兵答应一声,卟卟几下,一人一刀,杀了那四个小兵,血箭直喷到台上。公孙滑哪见过这个阵仗?不禁吓的掩住了面目。偷眼看公孙阏和颍考叔一般将领,却都无动于衷。他也感觉太过胆小,于是咳了一声,虽然心中发毛,却依然勉强看着。这当口早有几个亲兵把高渠弥绑到柱子上。公孙淤又叫亲兵:“把姓高的衣服扒下,把我那根带剌的鞭子拿来,给我狠狠的抽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抽到晕过去为止。完了就下在军狱里边,给他好酒好肉。明天继续抽。抽他三个月,我看他还嘴硬到什么时候!”亲兵这边答应着,那边鞭子声早已响起来,那高渠弥也真是够硬气的,虽然每鞭子下去,都会带走一块皮肉,却死撑着不肯出声。不多时,高渠弥就晕了过去。两个亲兵象拖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军狱里去了。

处置完几个犯了军法的士兵,公孙阏心情似乎才好了些,回头对公孙滑笑道:“鄙人军法不严,让贵人见笑了。”公孙滑忙道:“哪里?不敢!我倒看这高渠弥有些骨气,况且早听人说,此人极有胆略。他犯的这种事情在先君时也常有。现今天下大势混乱不已,当今君上又有大志,正是用人之时,何如让他将功折罪?”公孙阏道:“贵人不知,当今主公五次三番,要军法从严,正是因为先君军备松驰,所以想锐意出新。若因人有点微末小才就宽恕其罪,将来打起仗来谁还遵从号令?”公孙滑心想:你不过因为高渠弥顶了你几句,就泄私愤,施以酷刑。若你想严明军法,为何不象那四人一样,一刀杀了岂不干净?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肯说出来。

从阅军台下来,天色已晚。公孙滑就便告辞。公孙淤却不再挽留。让颍考叔送公孙滑回去。颍考叔送到十里方才回到军营。却看见公孙阏仍然坐在中军帐里,面对灯烛沉默不语。颍考叔笑道:“公孙将军怎么还不回府,敢是还在想着高渠弥的事?这种军营败类,杀一千个也不足惜。”公孙阏道:“我倒不是因为姓高的。只是为劳军的事烦恼。”颍考叔道:“是为了那多出来的军晌?”公孙阏道:“正是为了这个。”颍考叔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的这个。这有什么打紧的?!不就是多了三倍的钱吗?先前想多还多不出来,现在多了,你却又烦恼。也难怪了,将军久在朝中侍君,自然不知道这军中的苦处。”公孙淤看了看颍考叔,却对两边侍侯的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我不叫你们,谁也不许进来。”等两边的人退下了,公孙阏把椅子朝颍考叔挪了挪,小声说:“你可知道主公为什么要我来廪延?”颍考叔也正满肚子的疑问,听公孙阏这样说,就问:“我也正想问将军,放着清福不享,却跑来这里受罪。”公孙叹道:“我何尝不想享这清福?只是从此朝中要多事了。”颍考叔大吃一惊:“这话是怎么说?难道有人想要造反吗?”话未说完,他马上明白了公孙阏来京城南鄙当个小小守将的原因了,脑门子上立刻沁出细细的汗珠。“这就是我烦恼的原因,”公孙阏道,“太后想让太叔掌权,这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太后一味强逼主公加封太叔,先是制邑,主公不允,又要加封京城,主公稍微沉默一会,太后就大发雷霆。主公至孝,不敢不从。但又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派我来到这苦寒之地,当个小小守将。实际上是为了监视太叔,防止他造反。那太叔到得京城,却广招四方豪杰,名为朝廷纳贤,可是却又不见他输送一个贤才给朝廷,如今西北两鄙,已经沦为太叔之手。东鄙瑕叔盈性情中直,恐怕也已经落入公孙滑的圈套。”颍考叔道:“虽然如此,太叔反迹未显,想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公孙淤道:“主公担心的不是他造反,若如此,反倒好办了。怕的是他迟迟不反,却又大肆的招兵买马。人在暗处,防御甚难。”颍考叔道:“若如此,这可如何是好?他是主公的亲弟弟,又是当朝国母的爱子。处置不好,恐怕你我都性命难保!”公孙淤摸着脑门子说:“谁说不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夹在他们中间真是个难!你要知道,这京城是个大邑,人口稠密且多富庶。东南西北四鄙又都是军事要地。仅这四鄙的兵力,就是大郑国的三分之一。现在西北两鄙都被太叔收服。东鄙情况不明,仅只剩下我们这南鄙还未被他掌握。如果被太叔以三鄙兵力攻打我军,最多三日,必被攻下。主公在荥阳,离这里甚远,就是救援,也来不及。如今之计,只好由你到瑕叔盈那里走一趟了。”颍考叔道:“若然如此,我军危矣。瑕叔盈此人虽然粗直了些,却应该不会跟随他们犯上做乱。”公孙阏却道:“当此危艰之时,万事都应该小心。他是个直肠子,若果不明不白的卷进去,也难保不会给逼廹就犯了。”说罢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虎符,正是庄公调遣兵马的信物,递给颍考叔道:“你带十八个亲信,到瑕叔盈那里,先以言语试探,如果未反,就嘱其小心防备;如果反了,就地斩首。但如果一时糊涂,可以晓之大义,让他和我们各写一分奏章,说明太叔段这里的情况。我在这里坐镇。若果他顽固不化,我公孙子都也不是吃素的,我会举廪延之兵,先把他灭了再去对付太叔带。你只管前去,我会派探马来回报信。”颍考叔跪在地上,拜了几拜,哆嗦着双手拿过虎符,小心翼翼的藏于怀中,起来领了十八个亲兵去了。

瑕叔盈受得酒肉军晌,一反往日的严肃军纪,在营门口贴了告示:允许兵士们狂欢三日,但需分成三班,每班轮流狂欢一晚。那班军士久困于军法纪律,一向不得放松,今日听得主将开恩,都欢喜的无可不可。于是从公孙滑离开鄢地的那一晚,未值班的兵士们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个个都喝的东倒西歪。这天颍考叔怀揣虎符,来到瑕叔盈军中。却见外面军士虽然照常值班,里面的军士却都喝的红光满面。他想看看瑕叔盈在搞什么鬼,于是不叫兵士通告,一径走到瑕叔盈大帐之中,却见瑕叔盈和副将公子元正分两班,给将领们挨个劝酒。见到颍考叔到来,二人颇感诧异,稍后就生拉死拖,非要他也喝几杯不可。颍考叔把瑕叔盈拉到一旁,耳语道:“公大祸临头,尚在此吃酒耶?”瑕叔盈听了一愣,瞪着眼道:“我有什么大祸?你又怎么知道?”颍考叔道:“你收了公孙滑的劳军物品是不是?”瑕叔盈道:“他来劳军,送的都是朝廷给的,我收下了,又有什么不妥?”颍考叔又道:“他给的军晌是多少?”瑕叔盈道:“比平时多了三倍,怎么,这也有不妥之处吗?”颍考叔道:“你可问过他为什么会多出三倍军饷吗?”瑕叔盈道:“这倒没有!”颍考叔道:“告诉你吧,这多出来的部分是太叔段给的?”瑕叔盈思索半晌,道:“我原来也觉得奇怪,现在我们不缺少军饷,主公一继位,就给我们增加了。这次发放军饷,却又无故多了三倍出来。你是知道的,我们守军一向清苦,乍然领得这么多,一下子欢喜的头都昏了,谁还去问为什么多出来的?不过不会与我那‘祸’有关吧?”他已经隐隐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然而具体不妥在什么地方,却一时又想不通透。“这就是了,”颍考叔道,“他发军饷时,并未明发,只当你一个人的面发的,主公多次强调,军饷要当着所有将领发放。这一条你不知道?还有,你还说过‘但有太叔有用得着的我的地方,万死不辞’之类的话,这话可是有的?”瑕叔盈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直厉害,更想不到庄公的耳目如此通神,吓得忙跪在地上叩头道:“也是我太糊涂,仲年兄救我!”颍考叔搀起瑕叔盈道:“此事与你无干,若不是我了解你的性情,我一到这里就会请出军令杀了你。”说罢亮出虎符。朝廷规定,见虎符如见君主。瑕叔盈忙跪下了,口中说道:“主公万岁。请使者训示。”颍考叔笑道:“请起来吧,训示不必了。请延到密室,我有话要和你说。”瑕叔盈于是领颍考叔到密室中,再次请教挽救方法。颍考叔道:“主公疑太叔造反,只因其反迹不明,不敢冒然行动。现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他来咬饵上勾。他不反便罢,若果要反,他难逃一死。只是如今情况复杂,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如今救你自己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我也帮不了你。”瑕叔盈道:“好兄弟,你就快些说罢,教我怎么做。你要急死我么?”颍考叔伸出一个手指头,道:“第一:你继续与太叔虚与委蛇,只要不做对国家百姓有害处的事,有我证明,不会说你跟随他造反。”又伸出一个手指头道:“第二,你和公孙阏将军都各写一份密本奏知主公,把这里的事情全部,注意,连细节原话都一一奏陈。”他又伸出中指:“第三,随时与公孙子都将军保持联系,有何异动,立即报知子都。如此方能免你失察之罪,否则你知道主公军法甚严,会对你大大不利。”瑕叔盈流泪道:“兄弟以真情救我,又以大义晓我,叔盈就是块木头,也知道这其中厉害。没说的,我一定按兄弟说的去办。”颍考叔松了口气,道:“话我已经说明,我可以走了,那边还有大事要我去做。叔盈兄弟,你让兄弟们继续吃喝,不要露出破绽。但是你的告示时期一过,一切都要从严。注意身边的人。多多保重!”瑕叔盈于是恢复正常的豪放样子,送颍考叔出来。稍稍一送,回头却对大帐中人喊道:“兄弟们,只是小事,大家继续喝酒吃肉哇。”大家本来十分高兴,叫颍考叔中途一搅,搞的神神秘秘的,都不敢放胆吃了。此时听主将一喊,兴头都又来了,一时间推杯换盏,闹的乌烟瘴气。瑕叔盈虽然嘴上喊着,却再不肯多喝了。

当夜月黑风高,廪延守军监狱里只有几只蜡烛摇曳不已,更是把这里点缀的象是人间地狱般可怕。几个看管监狱的士兵围着一桌酒菜,喝的酩酊大醉,却还呼喊着乱七八糟的酒令,渐渐地,他们把持不住,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送菜的老头正端着一壶酒送来,看到士兵们都醉了,摇头叹息了一回,随后丢掉手里的盘子。他向暗处招了招手,马上就有五六个穿着同样号衣的士兵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解下当值守卫腰间的钥匙,然后直奔关押着高渠弥的监房。打开牢门,拖起满嘴酒气还在昏睡的高渠弥就走。那送菜的老头看着高渠弥被士兵们架出来,就也上来帮忙。这一切都被几个还没有睡着的犯人看的清清楚楚,但是谁也不敢出声。其中有一个犯人住在高渠弥的隔壁,他的脸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眸子却闪着精光。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虽然一声不吭,嘴角却透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牢门之外,早有一辆运送粮草的马车。上面铺着稻草。几个人把高渠弥放在车上,胡乱的放了些稻草遮盖起来,就往正在运送粮草的车队赶去。

京城西北两鄙的守将自从太叔段以加强军事训练为名把他们俩的兵权剥夺了以后,两个人真个成了光杆司令。太叔虽说仍然会时时给于丰厚的贿赂,但却日日派人监视。两人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可用,不由得心中十分害怕:一个是怕手中没有兵权,太叔会随时加害;一个又怕庄公怪罪下来性命不保。二人商量多时,觉得还是先密奏庄公是上策。于是二人遣派亲信,想把太叔段的情况密奏庄公,这样以来,就算将来庄公发怒,可因为事先已经奏知过了,也不会把他两人杀头,另外如果太叔段想杀人灭口,也有个比太叔强大的人可以为他们报仇。两人对两个还没有暴露的亲信给于丰厚的酬劳,千叮万嘱,叫他们一路小心。送走密使以后,两个人都卧不安席,食不甘味,日夜都等着庄公回信。

好不容易捱过九天,算算亲信们再过一天便可回来,两人的心情更加紧张。到了第十天傍晚,西鄙的守将正在将军府大厅里闷坐,忽然听得前院一阵喧哗。他心中一紧,急忙往后院跑去。后院门口有一匹千里马,骑上它可以日行千里,不消七八日,就可以到得荥阳。然而当他到了后门,他不禁头一沉,心说我命休矣。原来他的将军府后院门口站满了太叔段的士兵,他的千里驹背上,早骑着一个精瘦的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他却认得,正是太叔段的奶公祝盐无。此刻祝盐无一脸奸笑,对这个平时威风八面,此时却头重脚轻的将军笑道:“想不到吧,我的大将军?你的密奏在这里呢!”说着从袖中取出他写给郑庄公的密信,甩手扔在他面前,“好一个‘我与北鄙将军若遭毒手,必是太叔段之所为,祈求主公念我二人忠心耿耿,为我二人报仇雪恨’,恐怕这‘忠心’不仅是为免得一死,也是为了升官发财吧。”祝盐无咂咂嘴,做婉惜状道:“想法倒是好的,可惜已经太迟了。”说罢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带回太叔府。”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不由分说,上来就地擒住,把嘴用破袜子堵起来,捆的严严实实,塞进早准备好的一辆被围的密不透风的马车。与此同时,北鄙守将的将军府也被围的铁桶似的。那守将倒有些血气,与来擒拿他的高渠弥拚死一战,但他哪里是高渠弥的对手?十几个回合过后,他也被拿住,同样捆的象个粽子似的,也被塞进马车,二人一起被带到太叔府。

太叔段的宏伟壮丽的府第中,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太叔段带领公孙滑,高渠弥,祝盐无,祝盐无的儿子祝聃,及他费尽心血笼络来的一班江湖人士都坐在议事堂,堂下跪着京城西北两鄙守将。两人脸色发白,挺立不语。太叔段喝了一口香茶,轻咳一声,问在堂下的两个阶下囚道:“孤平日待你两人并不刻薄,何至于就当了叛徒?”北鄙守将脾气火暴,张口大骂道:“谁是叛徒,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恨不当初就听了你的甜言蜜语,怀揣忠义。谁曾想到你虽贵为国戚,又加封京城大邑,却仍然贪心不足,妄图谋反。此等狼子野心,将来必然被满门抄斩,不得好死。”说罢使劲朝太叔段脸上啐了一口,无奈距离太远,那啖刚刚吐到太叔段的脚尖上。旁边侍候的仆人连忙用衣襟擦去。太叔段却不生气,环顾左右道:“诸位听听,可见有些人并不因为你对他好,他就知恩图报……”旁边众人听到这话,都吓的站立起来。太叔段朝众人摆摆手,微笑着:“我并无他意,在坐诸位,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可以安心坐下,不必惊慌。”众人才忐忑不安地坐下。太叔段又对阶下两人道:“你们已经是我掌中之物,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如果现在你们肯低头认输,或者我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不然,我让你们生不如死。”西鄙守将不禁心头乱跳,却强做镇定地道:“我不明白是谁走露了风声,如太叔如实相告,我等死也瞑目。”太叔段哈哈大笑:“你二人虽然精明,怎能逃出我的五指山?你们日夜都在我的监视之中,你们府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得过我。这还要谁走露风声吗?”北鄙守将则道:“死则死耳,知道不知道是谁出卖我们,又有什么用处?别和这个狗贼多费口舌。”公孙滑大怒:“妈的,来人,把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舌头割掉,看他还‘费’不费口舌?”旁边三个亲信答应一声,端来一个盘子,盘子正中有一柄明晃晃的利刀。两个亲信从左右两边按住,一个亲信就要割舌。那守将却死也不肯把舌头伸出来。旁边那人手持尖刀,急的满头大汗。看看软的不行,干脆就把尖刀伸入那守将的嘴内,胡乱搅动一番,然后使劲撬开那守将的嘴,血淋淋的舌头带着碎牙,早已淋漓而下。太叔段很有兴致地看着,旁边众人却看的心头乱跳,一个个脑门出汗,如坐针毡。那守将满口流血,却大骂不止,怎奈发不声,只咕咕地叫,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太叔段微笑说道:“既然他想死,就把他杀了吧。”手下亲信把北鄙守将拖了下去。太叔段又对众人说道:“刚才实在有些残酷,可是非此法不能惩罚叛徒。”看那西鄙守将,却已经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甚是快意。于是对他说道:“你可愿意低头认罪?”那西鄙守将口齿不清,却叩头道:“小将只求速死。”太叔段道:“你却是个识时务的,只是太过愚忠。也罢,就为你这份愚忠,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你们的密使一出将军府门,我都已经得知。于是我派高手暗中跟随,离你们将军府二十里开外,他们就已经下手。现在,两人都已经死于非命。密信呢,自然也就到了我的手中。因此,并非有人出卖,实际上是你们自己不够小心。”听完这句话,西鄙守将伏于地上,再不言语。太叔段觉得有异,遣人扶起来看时,却见他已经咬舌自尽了。

处理了两个“不听话”的守将,太叔段心情大好,向众人道:“除了祝伯父子,滑儿,高渠弥将军以外,各人都回去歇息吧。明日可以来府论功领赏。”于是除四人外,都拱手跪辞,退出堂外。等众人都退出去了,太叔段才道:“如今两个叛徒已经处置掉了。我派出去的两路截杀送信的人当中,祝伯父子那一路处理的十分稳便,书信也是从送信人手中拿到的。唯有高将军与滑儿那一路却走脱了密使。虽然高将军在悬崖边上射中了那人,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有个长短,给东南两鄙守将知道,便是有失计较。”说罢用眼看着高渠弥。高渠弥忙跪下叩头道:“太叔放心,那人已经中了我的箭,又从百丈悬崖上摔落下去,必死无疑。如太叔不放心,我明天与世子一起带人去寻找尸体。务必带那人全尸回来给太叔看。我高渠弥大难不死,都是太叔与世子的恩典。我如今发誓,从今往后,我高渠弥与太叔同坐一条船,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决无二心。”太叔段忙扶起高渠弥道:“将军忠心,我已明白。只要将军一如继往效力于我,我保将军位列三卿,永享富贵。”高渠弥叩头谢恩,脸上尚带泪光。等高渠弥坐下来以后,太叔段说道:“今天留几位下来,是想议一议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祝伯,你一向多智,你先说说看。”祝盐无道:“如今京城西北两鄙之众,都在我们手中。据世子说,东鄙守将瑕叔盈也已经向心与我,但我看还应该慎重。此人虽然是员猛将,但是性情耿直,如能为我所用最好不过。如今之计,可让世子再走一趟,就说太叔让他汇报军情。如果他肯来,那么就让太叔再确定一下。如果肯死心跟随,那么就收之。否则就席上一刀杀之。不来,我们有的是死士,就派人暗杀了他,尽收其众。如此一来,京城东西北三鄙都撑控于我们手中了。然后,可以一面派兵围住南鄙,三日即可下矣,再一面派世子去卫国借兵,巧言于卫公,并许以重赂,卫军必来。主公应付卫军,荥阳必然空虚。那时我们率领四鄙之众,趁机攻打荥阳,内中又有夫人接应,荥阳当可一鼓而下。如此,大事可成。”太叔段笑道:“人说祝伯多智,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如今杀死西北两鄙守将,南鄙公孙阏必然警觉。此事易快不易慢。滑儿,你明天就去东鄙大营,让瑕叔盈到我这里来。”公孙滑答应了。太叔段又道:“祝伯,府中豪杰,由你统领。宴会上也需要好生准备,不能让瑕叔盈觉察,否则一旦他有意投我,反而弄巧成拙。”祝盐无也答应了。“高将军,”太叔段又对高渠弥说道,“攻打南鄙的事,就由你挂帅,祝聃虽小,武艺高强,可为副帅。你们可以商量怎样布兵选将,只管准备停当,听我命令。”两将跪下听令。吩咐已毕,众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谈多时,直至四更,才各各散去。

却说西鄙守将的亲信名叫原繁,乃是西鄙守军的一名副将,正是京城人氏。当天他接了西鄙将军的密信,深知其中干系重大,因此出发之前一夜未睡。他早已知道将军府已经在太叔段的控制之下,就是自己,此刻也已经不再安全,心想如果明着送信成功的机会太小,怎样才能平安把信送出去呢?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急的团团乱转。恰巧他府中有个家仆,名叫晏秋,家住歧丰一带。西戎兵做乱,占领歧丰。他一家老小都死于战火。是原繁在荒原上把受到重伤的晏秋救了下来。由此晏秋感恩戴德,就跟了原繁。原繁应征当了一名将佐,他也跟来侍候恩主。这天见恩主坐卧不宁,知道恩主有了难以决断的大事,于是近前说道:“蒙将军救命之恩,奴才久思报效。将军如今有何难处?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晏秋万死不辞。”原繁低头看了看晏秋,见他与自己长的倒有三分形似,不由心中一动,道:“晏秋,我待你如何?”晏秋叩头流泪道:“晏秋只是一介草民。家人不幸死于战火,奴才身受重伤,蒙将军不弃,救活了我,又恩奍在府。此恩若父母之再生。”原繁也很伤感。扶起晏秋说道:“既如此,我先把话挑明,办此事者有死无生,然如有你赴死,我就可以把大事办成。你现在可以反悔,也还不迟。”晏秋道:“我的命是将军救的,如果去赴死能成就将军的大事,我虽死犹荣,怕死做什么?如果将军没有救我,我早已是三尺黄土之下的人了。”原繁站起来说道:“好吧。我今晚要去送一封绝密信件。此信中有太叔段谋反的证据。可如今太叔已经把我监视起来,一旦我走出这个大门,就会死于非命。但是如果你假扮成我在今晚趁黑出门,他们必会把你当成是我,跟你而去。监禁解除,我方能把真的信件送到荥阳。”晏秋道:“既然如此,请把你的信件给我抄写一份,这样才显真实。”原繁点头道:“正是,我只顾烦恼,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按你说的办。”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道:“你赶紧就在这里抄写。今夜三更,你出门直往荥阳方向而去。我随后出门,绕过就京城再到荥阳。保重!”那晏秋抄了密信,讨了一件原繁平时穿的衣服,候至三更,悄悄骑马出门,直奔荥阳方向而去。

原繁遣走晏秋,心里才略略安定下来。他也不叫人侍候,回到卧房,吹灭灯烛,不敢睡下,却在黑暗中假寐。直等到将近四更,原繁睁开眼睛,掉起银枪,斜挂弓箭,从后院牵了一匹骏马,开了后门,上马狂奔而走。奔至天明,看看前面,已经到了南鄙大营。原繁勒住缰绳,心想不如到南鄙营中报信,自己岂不安全一些?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知道南鄙大营是什么情况,如果公孙阏也被太叔段收买,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踌躇良久,咬牙把心一横,扭头打马而去。

这天公孙阏正在大帐苦思对付太叔段的办法,只见帐帘一撩,从帐外进来一个军校,直趋案前,单膝跪地,小声说道:“启禀公孙将军,东鄙将军瑕叔盈有重要军情通报。”说罢呈上书信。公孙阏忙接过信撕开来看,见那信中大意说是太叔段请他到府汇报军情,询问这边是否也接到邀请。公孙阏把信撕了,就案前写了回信:叔盈将军,太叔段并未邀请我去赴宴。你可将计就计,假装投靠于他。不然将军性命只在倏忽之间。慎之,慎之!然后用火漆封了,交给那军校说:“我派二十人护送你回东鄙大营。你速速把这封信交于你家将军,不得有误。”那军校答应着去了。公孙阏还不放心,又叫探马来回侦探那军校的行走路线,直到那二十人回来报告:“一直把那军校送到瑕叔盈身边,亲自看他把信交给瑕叔盈”为止。

刚刚送走送信的军校,颍考叔也从帐外进来,坐下喝了口茶,环顾左右道:“怎么不见原繁?我刚才在巡营时好象看见西鄙的原繁来着?”公孙阏迷惑不解:“他并没有来。现在他是太叔段的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颍考叔也道:“我也正在奇怪,他怎么会来呢?莫非来探营?这可是蠢到家了,也有这样在大白天探营的吗?”公孙阏沉思起半晌,忽然一拍大腿,说道:“我可真是糊涂。原繁是个宿将,况且就是这里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我早就应该去试探试探他。现在他们一定是窝里炮,原繁想来这里投靠却又不敢相信我们,直往荥阳去了。”颍考叔吃了一惊,道:“要是这样原繁就危险了。快派人护送才是。”公孙阏点道:“护送是要的,但不能明着护送。这里都是太叔的势力,明着反而会害了他。你赶快招集四十名好手,日夜暗中护送。太叔段反迹不明,为掩人耳目,不会出动大批军马。快去。”

原繁怀揣西鄙将军的密信,急急忙忙的只顾向荥阳奔走。为害怕引人注意,单走人烟稀少的偏僻小路,又不敢投店住宿。饿了喝了,就在沿途的农家讨饭讨水,累了乏了,只在农家歇息。一路风餐露宿,又兼担惊受怕,早已疲乏的不成人形,却死撑着不敢抛头露面。奔忙到第七天傍晚,眼看着过了制邑就出了京城管辖。但那制邑山高路险,况且戒备森严,再者也不知道那里的守将是不是也投靠了太叔段,因此不敢冒然去闯关。路过一处有溪水的树林,原繁下马洗脸,顺便也让那马儿喝水吃草。他想吃点干粮,一摸口袋,只剩下一点残渣,他叹息一声,只得打开水袋,喝了几口水就算充饥。他无力地坐到草地上,乏的一闭眼就想睡过去。原繁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要是乏了,打自己两耳光就好了,自己现在可不是乏的直想睡吗?于是他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脸上火辣辣的疼,也就不觉得怎么瞌睡了。他左思右想过关的办法,却苦无良策。正在苦恼,却见对岸来了十几个人,也下马洗脸。原繁刚站起来想走,对岸却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原繁吃了一惊,急忙跳上马背,往马屁股上使劲抽了一鞭,那马吃疼,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撒腿往前面跑去,背后只听得对岸乱哄哄的也上了马追了来。原繁暗暗叫苦,心想就算不是太叔段的人,只是一股土匪,自己今天也怕是要完蛋了。

奔走不久,原繁却发现草木越来越深。原来他一心想甩掉背后那些人,孤注一掷的要投制邑而去,忙乱中却跑了相反的方向。眼见对方越追越近,想躲也躲不开,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只愿对方是些土匪,把身上的所带的钱给他们完事。于是他跳下马来,柱着银枪,站在马旁,专等那十几个人来再当面计较。

背后那十几个人追到面前,见原繁跳下马来,也都下马,手里拿弓的,拿剑的,拿刀的,拿枪的,各色人等杂乱不一。原繁拱手叫道:“众位兄弟,你们是哪路的好汉?”对面有一人排众而出,也拱手叫道:“这位好汉,我们是葫芦山无底洞的。请问你是谁?怎么打扮的比我们还寒酸呐!”这话一说出来,他身后的那十几个人都哈哈笑了。原繁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身上条条缕缕,污秽不堪,早已经象个乞丐一样,不由得也笑了。他知道对方不是太叔段的人,心下稍安。于是如实相告:“在下原繁,乃是京城西鄙将军手下的将佐。我有重要军情要汇报主公,请各位高抬贵手,放在下一行。回头我奏知主公,主公必定向你们招安。众位都是有本领的英雄好汉,将来一定能够升官发财。”为首那人听了,和身后的几个首领模样的人叽咕了几句,向原繁喊道:“对不起,原将军,如果你是平民百姓呢,有钱留钱,没有钱就算了。但你是朝廷的人,既然知道了我们,我们就不能叫你活着回去,否则等着我们的不是招安,是招魂。兄弟们,上啊,抓住他的给五万,杀掉的给二万五。”原繁心中叫道,完了完了,这些个小毛贼,自己平时一百个也不怕,现在自己全身无力,别说十几个,就是五六个一起上,自己也没有把握保住性命。但事到如今,只得豁出去了。他先拿弓想射跑在前面的几个土匪,可当他把箭搭在弦上,想把弓拉开时,却发现自己的手发抖,心想就算拉开了也射不准。于是就把弓丢了,拿起银枪就想迎敌,无奈手抖的更加厉害。他强装镇定,等那群贼子们走近了再以死相搏。

那些土匪虽然不是太叔奍的死士,却是他收买过来的山贼,他们拿了太叔段的酬劳,帮着寻找原繁。原来当高渠弥找到晏秋的尸体之后,他并不认识,以为立了大功,带回去给太叔交差,太叔段却惊异地发现,这具死尸并不是原繁本人。于是他一边令全府的人都出动截杀原繁,惟恐力量不够,又一边招来这批山贼,明白告诉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修书一封,令公孙滑亲自送到制邑守将那里,约定只要原繁一到,就把他扣押,交给太叔府来人处置。这批山贼没有接受命令之前就听说原繁的大名,一来原繁是本地人,二来原繁从一个小兵,一年半就升到仅次于副将的将佐,枪法箭术,都是一流。因此不敢拿大,慢慢逼近原繁,眼看双方就要动手,贼人里面忽然有人叫道:“大家别太靠近了,小心遭了暗算。只用弓箭射死他就完了呗。只想多拿钱,丢了性命也不值。”听他这一说,刚刚围上来的土匪又都散了开去。那原繁本来是个射箭的高手,他怎么不知道接箭之术?只是他现在身虚体弱,应付箭矢恐怕不能持久。

正在危急,却见从四周突然悄无声息的围上来四十来人,二三人一处,摸到那十几个人身边,刀光一闪,被盯上的人立时毙命。那几个匪首起初只防着原繁,却想不到身后来了那么多不速之客,他们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仅行动极其诡秘,而且心狠手辣。等几个匪首觉察到异样时,只见已有三十多人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正惊愕间,却被三十几人一阵乱砍,登时死于乱刀之下。

原繁横竖都是一死,心想先坚持一会,等到坚持不住,自己就死于万箭之下,也算对得起主将了。哪知道对面那些土匪眨眼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实在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那三十几个人杀完几个匪首,转头向原繁走来。其中一人快步走到原繁面前伸手握住原繁的双手,流泪道:“子衿,你怎么过南鄙大营而不入啊,担心死我了。”原繁仔细一看,这人自己依稀认得,却是南鄙副将颍考叔。原繁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立时泪流满而,大难已过,不禁一阵放松,一下子昏倒在颍考叔怀里。

夜晚,缀满天空的点点繁星,犹如是在巨大的黑天鹅绒上镶嵌着的宝石,闪烁着明亮而又神秘的光环。在这巨大夜幕笼罩之下的一片森林中的空地上,三十几人围着几堆篝火,望着正在铁叉上烤的直冒油的野鸡和野兔,个个垂涎欲滴。几堆篝火中间的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躺着他们刚刚救下的原繁。也许是野味的香气起了作用,原繁悠悠醒转,吸了吸鼻子,骂道:“我倒好饿,谁在那里吃烤肉?”颍考叔听到声音,连忙走过来扶起原繁道:“子衿,你醒啦。你刚才是在骂我吗?”颍考叔救下原繁之后就想法给他喂了稀粌,因此原繁已经有点力气骂人了。原繁见是颍考叔,笑道:“岂敢,原来是仲年兄弟。不过我也实在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闻这气味好象已经烤差不多了,叫他们给我撕些来。”颍考叔向旁边一个手下说道:“听见了吧,我们的大英雄肚子饿了,还不快去!”那人笑着去了,用手撕了两个野兔的后腿,用荷叶裹了,拿来递给颍考叔。颍考叔用手撕成条状,放到原繁嘴里,原繁却道:“哪有那么费事?我还叫人喂呢!”说完抢过那两只野兔子腿,说道:“此刻顾不得斯文,得罪了。”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的吃个精光,吃完直叫刚才给他撕野兔的那人:“兄弟,再给撕两个腿子来。”那人又笑着去了。只到又吃完两个兔子腿,他才打着饱嗝道:“如果有酒,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颍考叔又向那人说道:“你他娘的把酒拿来!昨天我们在镇上购买干粮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还藏着掖着的,没听见我们的大英雄要喝酒吗?”原来这些当兵的,平时没有庆祝的时候不许喝酒,这么一放出来,虽有任务在身,还是有人偷偷的买来趁颍考叔不备的时候喝几口。颍考叔虽然知道,只要不误事,他却不肯说破。这是他的长处,因此南鄙守军多服他。这次也是关系重大公孙阏才放他,不然寻常任务断不肯让他亲自来的。却说那人被颍考叔说破了,才红着脸从屁股后面掏出一小瓷瓶酒来。原繁笑道:“兄弟,今天算你请我,改日到了荥阳,我送你一坛好酒。”说罢伸手接过那瓶酒,一仰脖子干了,咂咂嘴道:“好酒,好酒,可惜没有了。”转头却对颍考叔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过你们南鄙大营?”颍考叔道:“我看见你在营们不远处想进去。当时我正在巡营,因此没有和你打招呼,谁知道你却没有进,却转头往人家套子钻。可真真是奇了!”原繁笑道:“我也是不明白情况,才怕有进无出啊。”接着又问道:“是公孙子都叫你来的吧?”颍考叔道:“正是。而且这四十名部下,兄弟,那可都是主公的贴身侍卫。”原繁不禁叹道:“怪不得他们身手了得。”旋即又皱眉道:“现在也不知道制邑那边情况如何?如果他们已经投靠了太叔,恐怕我们这四十几个也走不出这京城去。”颍考叔道:“你料得不错,那制邑守将已经被他收买了,所以你得庆幸没有投关,不然就是我来了,也救不了你。只是据我得来的情报来看,制邑守将还没有到死心塌地的份儿上。但如果说我们不能走出京城,那倒也未必。”说罢亮出虎符。原繁见到虎符,立刻跪下行参拜之礼。礼毕,原繁大喜道:“如此,我们应该立即出关。”颍考叔道:“也不必非要今天夜里就走。虽然事情重大,但越是如此,越要沉着。此事不能暗着来,这样反而会使对方疑心加重。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防备着点。虎符呢,只留着最后万不得已时再用。明天早起,我们一起去采办土特产,就说是孝敬当朝国母的。装上满满十大车。你就藏在在最后一车当中。一出制邑,我们立即抛弃重物,直奔京都。子衿,你以为此计若何?”原繁叹道:“到底仲年兄比我年长几岁,虑事周详,让我不得不服。”

第二天清早,颍考叔带着化妆成老头的原繁和四十个部下,到制邑附近的集镇大肆采购土特产。装满了九个大车之后,又把骡车赶到僻静处,留几个人把守胡同口,让原繁藏在最后一辆车中,然后又把前面几辆车里的土特产胡乱放些在原繁上面,只留几个出气的孔,其它地方都盖的严严实实。干完这一切,招回那几个放风的部下,才慢慢吞吞的朝制邑关口走去。守关的士兵却比平日却足足多了五倍出来。他们看见有这么多骡车和人,老远就喊道:“干什么的?停下停下,接受检查。”于是颍考叔让众人停下,笑容可掬地道:“众位官爷,我们是荥阳来的内廷侍卫,专门为当朝国母采办京城土特产的。”说罢就对旁边一个侍卫道:“把你的关防文书给这位官爷看。”那人跨前一步,用脸贴着那守门官的脸,用十足的京腔说道:“糊涂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那守卫官不禁有点害怕,接连退后五步才与那侍卫拉开距离,手往后一招,立即有数十人围了上来,那侍卫却不害怕,大剌剌往那儿一站,甩手把大内的关防文书拿在右手里,给那些守卫们看。过了片刻,守门官已经确定是大内的人。因此也不敢过分招惹,就把视线集中在随行的四十一个人身上。他叫人拿来原繁的肖像,一个一个的对照着仔细辨认。那四十个侍卫开始就不耐烦,都用眼睛看着颍考叔。却见颍考叔微笑着,只管让他们一个一个地看。完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那守门官的眼睛却又盯在了十辆大车上。只见他一招手,过来四个关卡守卫,每人拨出一柄腰刀,在车上不由分说,乱擢乱剌。车上的豆子,枣子和莲子等撒了一地都是。那四十名侍卫大怒,上来就要动手,对方也毫不示弱,眼看就要打起来,后果不好收拾了,却听得颍考叔冷然说道:“你们谁都不许动!官爷们检查,那是他们的职责。你们就这么打起来,惹恼了当朝国母,就不怕当今主公降罪吗?”此话一出,语带双关,双方听了都不觉气馁。那守门官也怕真个惹恼了这些人,回去告上一状,别说自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一脸谗笑地向颍考叔道:“鄙官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各位大人请多多海涵。”话虽这样说,眼睛却只瞟着最后一辆大车。颍考叔知道若不让这个小小的守门官看看这最后一辆车里的虚实,恐怕这关不好过。于是佯装大怒道:“你们这些王八糕子,当真瞎了狗眼。老子一味忍让,你却得寸进尺,当老子是纸糊的吗?妈的,老子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你******都还穿开裆裤呢,现在就敢在老子面前狐假虎威起来,都什么东西?你们不就是怕这最后一辆给老夫人的土特产的车里有你们要找的人犯吗?我这就捅给你们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人,再找理由阻拦,误了国母的大事,小心老子把你们项上人头揪下来当夜壶。”说罢也抽出佩剑,在最后一辆车厢里上下左右一阵乱擢,那车也象前几辆车一样,枣子,豆子和莲子撒落一地。然后他也不把剑入鞘,就那么直挺挺的朝那守门官直逼过来,却又不真的杀他。那守门官并一干子守卫吓的直往后退,看那颍考叔,却见他怒目圆睁,声若炸雷般吼道:“你们还搜不搜了,快说!”他这一嗓子吼出来,顿时有几个胆小的守卫吓的大小便失禁,其中竟有一个当即吓晕过去了。四十个部下自从随着公孙阏到了南鄙,还从来没有见过颍考叔发过这么大火,不禁十分好笑,却不敢真的笑出声来。那守门官知道这帮人不好惹,又亲眼看见这些人里车里并没有什么可异之处,无奈只好冲后面的守卫喊道:“开关!放行!”只听得关门咔咔声响,关门大开。颍考叔这才把佩剑插入剑鞘,嘴里兀自骂骂咧咧,领着四十名部下和十辆大车,大摇大摆地出关而去。出得关来,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关隘险高百丈,两旁都是山石磷峋,形同悬崖峭壁,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不禁替自己抹一了把汗。

话说颍考叔把原繁装进大车带出京城,因为人单力薄,害怕放他们出来的关隘守卫会反悔又来追赶,因此寻个僻静处把原繁从车里放了出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向荥阳进发。直到眼看着近了京都,颍考叔才略微放心,他从内廷侍卫里选出二十个好手,让他们护送原繁去见庄公,自己带了另外二十名侍卫,就地与原繁分手而回。正是英雄惜英雄,临走两人四手相执,都依依不舍,无奈一个有军务在身,一个有机密文件要送,只好忍痛挥泪而别。

颍考叔带着二十名内宫侍卫,回到制邑关口,却见那关门紧闭,戒备森严。颍考叔心中惊异,就教手下人叫关,并出示关防文书。岂知叫了几声,关上毫无动静。颍考叔把心一横,故做粗豪状骂道:“公孙获老儿,我乃南鄙副将颍考叔,受主公之托有重要军情要回见南鄙将军公孙阏,你也是公族中人,就不怕误了大事被主公处罚吗?”话音未落,只见公孙滑与制邑守将公孙获从关上露出头来。颍考叔见了公孙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公孙贵人。公孙贵人不在京城辅助太叔,却来制邑干什么啊?”他这一句话正问到点子上,那公孙滑倒噎得一时说不出话。那公孙获是公族远亲,与公孙滑是叔侄辈。他与公孙阏虽是一个辈份,但并非同属一支,年纪也长公孙阏一倍。他见了颍考叔,就道:“颍考叔将军,太叔有令,京城有贼出逃,因此此关戒严。你不是在南鄙大营吗?什么时候出去的!”颍考叔笑道:“我是奉主公之令随朝贡国母的车队出的关。谁知到了半路,主公又有新令给我,因此我只得又回营去。”公孙获道:“你既如此说,我也不难为你,如果你有关防文书,我即刻放你入关。”颍考叔扬了扬内廷印发的关防文书,向关上喊道:“我这手中的不是?”公孙获仔细瞅了瞅,摇头笑道:“你那已经过期了,现在用的是京城太叔的关防。”说罢也扬了扬手中的关防,道:“你那原是红色的,现在我们的关防是绿色的。谨遵太叔令:没有绿色关防的一律不准进出。”颍考叔心中咯噔一下,心想糟了,这公孙获果然被太叔段收买了。随即大怒道:“公孙获老儿,制邑是国家大关,与京城太叔有什么干系?你竟敢听信太叔之令而阻扰朝廷命官办差。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公孙获却不生气,笑道:“我说颍将军,你还不知道吧?主公已经把制邑也封给京城太叔了,这里现在归太叔管辖,我敢不遵命令吗?如果我放你进去,不说主公要我的脑袋,太叔就先把我的脑袋要了去了。”公孙滑不禁十分得意,颍考叔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主公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太叔正紧锣密鼓地阴谋造反,他不加强防备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倒步步倒退?主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啊,他只管天南海北的胡思乱想,一时却哪里想的明白?转念又想道:公孙阏将军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南鄙的情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一直不回去,不仅自己对那里不放心,公孙将军又该如何办呢?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向关上喊道:“公孙将军,我确实有主公的军令在身。你既然有太叔的关防,我这里也有主公的军令。”说完亮出虎符,向关上一扬,道:“是拦是放,你掂量着办吧。”公孙获见了虎符,立即拉了公孙滑跪下,向着虎符行参见君主的大礼。礼毕,公孙获喊道:“颍将军稍等,我马上下关亲自迎接。”说完他与公孙滑均已不见。过了片刻,关门咔咔声响,慢慢打开了,却见公孙获骑马一跃出关,直往他们这二十一个人迎来,后面跟着那个守门官,却不见公孙滑。颍考叔笑道:“公孙老儿,我就是说呢,你敢不给我开门,我今天可给你没完!”公孙获道:“不是不给你开,现在非常时期,我们都要处处小心。”颍考叔一愣,心中似有所悟,却漫不经心的一笑道:“你辅助的太叔很好啊,现在是太叔的下属了,应该快要升官发财了吧?”公孙获却道:“主公要你回来有什么事?既然他把调兵的虎符给了你,一定对你非常信任,想必发生了什么大事。”颍考叔听这话音,又象是打探,还象是盘问,不敢大意,也试探他道:“当然,你说的嘛,‘现在是非常时期’啊?”公孙获看了看颍考叔,叫那守门官道:“你去准备宴席,我要给上差接风。”那守门官还在犹豫,颍考叔会意,跳下马来,照那守门官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道:“妈的,我走的时候你百般阻扰,我还没有给你算帐呢。现在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想讨杯水酒吃,你他娘的也这么吝惜。小心老子揪你祖传的法宝!”那守门官原先见识过他的厉害,现在却见他和蔼可亲,就再不好说什么了,扭头回去准备不提。

颍考叔小声笑道:“我道公孙将军原来也英雄气短,却不知道你也是别人的棋子。”公孙获也笑道:“非常时期,非常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你看,现在这里却都绿了。”公孙获指向泛着绿意的柳树枝头,说完便叹息了一声。颍考叔一愣,随即回头与一个侍卫耳语道:“你带四个人回去面见主公。就说制邑守将说的,‘春风已度玉门关’,说罢在那侍卫马后踹了一脚,那侍卫会意,立即招呼四个人打马而去。”

近得关来,公孙获面容严肃,颍考叔却嬉笑如常。关隘守门官带着四个仆役在宴席左右寸步不离的侍奉。那四个仆役身强力壮,腿脚勤快,殷勤劝酒,侍奉的十分周到。颍考叔大喜,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很快就醉了。天色渐晚,公孙获要留他住宿,颍考叔脚步踉跄,却用眼瞪着公孙获道:“恐怕我一天回不去,有人就高兴;有一天回去了,有人就不高兴。”守门官忙来扶着颍考叔道:“将军醉了。还是听公孙将军的,今晚就住在这里吧。”颍考叔满嘴酒气,直喷到守门官脸上,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你赶得走我吗?”公孙获道:“他不是赶你,是留你哪?”颍考叔道“留?我偏不留,他能拿我咋地?”随即用手指着那四个在宴席侍候的奴役道:“你们四个,从京都里跟了我来,一路辛苦,走,咱们到南鄙大营,老子我给你们喝酒吃肉。走!走!”众人都是一愣,心想这家伙醉的也太厉害了吧,他带的人在外厢房吃酒呢。那四个人不知所措,都用眼看着守门官。那守门官脸色十分难看,嘴里却说道:“颍将军真是醉了,”随即对那四个人道,“你们都瞎了狗眼,还不扶颍将军去休息?”颍考叔却伸手握住守门官的手腕,笑道:“我现在就要走。小老儿,我很喜欢你,你真会拍马屁。走,咱回南鄙去;去喝酒哇。”随后他扭头问外厢房喊道:“你们这些死贼囚,只知道灌黄汤。快些过来,你家爷爷要回去了。”听到他喊,外厢房呼啦一声,立即进来十五个大汉,一下子把客厅挤的满满当当。那守门官的手被颍考叔死死拿住,想把手抽出来,哪知道颍考叔的手却象铁钳子一样有力,任他怎么甩也甩不开。到这时他才知道大事不妙,想喊,却看见颍考叔的人已经进来,此刻动手,只有自己吃亏。他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向着颍考叔说道:“颍将军请松手,既然将军喜欢,那是我的荣幸,我跟你去南鄙侍候两天再回来也成。”颍考叔嘴里道:“这才是孝心呢,那么我们走啦。”手里却愈攥愈紧,把个守门官疼的啮牙咧嘴,心想前世没有好修行,今生碰到这个难缠的鬼。于是颍考叔与守门官在前,那四个仆役在中间,十五个大内侍卫紧紧随后,一行人只管快步往外走。出门上马时,颍考叔把那守门官提起扔到马背上,就象一只老鹰扔一只玩够了的小鸡,他也随即跳上了马,就那么把守门官横放在马背上。一声唿哨响起,十五个人旋风般的上马而去,竟不理睬那四个仆役。那四个仆役呆了一呆,也只好上马跟随而去。

当夜,制邑守将公孙获就把关隘里那些无头苍蝇般的间谍们一举殄灭。制邑于是又恢复了原来自由宽松的环境,但与以前不同的是,遭到盘问最多的不是东南两鄙军人,也不是朝廷的人,更不是老百姓,而变成了太叔段的人。

颍考叔一行驰回南鄙大营,公孙阏出门迎接。见颍考叔带来了五个陌生人,不仅有些迷惑。颍考叔也不急着说明原由,把那守门官住地上一扔,回头对那十五个侍卫道:“把这个小官儿和那四个奴才给我捆起来。等我们公孙将军演一出好戏给你们看。”公孙阏把颍考叔让进中军大帐,问道:“你老兄这演的是哪一出?我都给你弄胡涂了。”颍考叔喝了一口军佐奉上的热茶,道:“子都兄,我想,你应该有三个问题不明白:其一,原将军有没有平安出关;其二,侍卫们怎么少了二十五个;其三,这五个人是什么人,又怎么会被我带来军营,是吗?”公孙阏笑道:“正是。愿闻其详。”颍考叔于是简要地说了这次行动的整个过程。公孙阏听完,对颍考叔的机智十分敬佩。回想他被郑庄公遣来当南鄙守将时说过的话:你到南鄙之后,留心太叔的举动,那里会十分凶险,可托心腹者,唯颍考叔一人。此人至孝,必对寡人忠心不二。你们二人可同心同德,为寡人守好京城。原来,这颍考叔是颍谷人,为人正直无私,又极守孝道。因家中有一老母亲,武公时就不肯做官,武公感其孝,就封给他十亩田地,让他瞻养寡母。庄公继位,以孝治国,听说颍考叔至孝,就遣人请到宫中宴请他。时值厨子承上一只蒸羊,庄公命人割却一个羊肩,赐给颍考叔。颍考叔叩头谢恩毕,先把那细嫩的好肉用刀割下来包好,只吃骨头上的附肉。庄公很奇怪,就问道:“颍先生,你这是干什么?”颍考叔回道:“草民家贫,没有吃过这些美味。今天小人承主公恩赐,家中老母却一点也尝不到。小人想把这些割下来的肉拿回去,做成肉羹给母亲吃。”庄公大为感动,于是把剩下的蒸羊都赐给了颍考叔的母亲。不久又派人把颍考叔的母亲接到荥阳恩奍,颍考叔才勉强答应做官。庄公本想让颍考叔做个谏官,颍考叔的意思却想磨炼一下自己,庄公于是就把他安排到京城南鄙当个将佐,因在军中素有威望,过了一年,又擢升为副将。公孙阏看着面前这个人,他虽然官职低下,然而被庄公信任的程度却不在自己之下,本来他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如今又见他机变能力如此之强,不由得更加嫉妒。心中虽然不快,脸上却不肯露出来,嘴里又对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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