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微垂着头,平平的道:“‘晓’组织现在的当家,是沈泽的岳丈。”
木皎月“嘶”了一声,目光转向小六,小六赶紧挪开了视线,他又看向胡明杰,胡明杰阳刚的脸上一脸深思,对上木皎月的脸,‘哼’了一声,又转开了视线,看着那匹饱受折磨的马出神。
黄金贵则是干脆离开,走到院子门口,打开门往外看了看,路面干净,看不出有过厮杀,淡淡的血腥味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差不多了,除了院子里还有一个黑衣人尸体之外,一切正常。
屋内。
已经不足一厘米的蜡烛,给昏暗的空间增添了些许光明,摇摇晃晃的让人有些心烦,沈泽目光微沉,坐在一边闭着眼,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钟鼎铭半靠在田依云怀中,苍白憔悴的神色一片安详,看着眼前的女子,露出一抹笑意:“薇儿,为父…终于见到你了。”
说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声咳嗽,吐出一口鲜血来,但是他神色却是轻松愉悦的。
小花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田满囤还要苍老的男人,起码年过六旬,一身黑衣,身材保持的极好,没有丝毫走形,胸前插着一把刀,身上多处还冒着血,田依云捂住他最为严重的伤口,面上不悲不喜,男人却极为欢喜,从五官之中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风采,想必是极为俊美的。
“薇儿……”
听见他颤抖又欣喜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她突然心中一酸,喉头像是被一块硬块卡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我钟鼎铭的种,爹等到你们,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和你娘前前后后还能相守了两年多,再无遗憾了。”
他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句话,血从他的嘴角滴落在田依云揽着他的手上,玉指微微颤抖,从进门到现在,田依云一直是垂着头的,此时她突然抬起头来,冲小花道:“薇儿,叫他一声爹,让他安心的走吧。”
钟鼎铭扯着嘴角一笑,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目光发亮,映衬的脸色也像是泛着光泽:“知我者莫过于你了,云儿,我无憾了,无憾了……若是能够早点找到你,别说十年寿命,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甘愿,换来这两年,值了。”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小花吐出一个字:“爹……”
钟鼎铭愉悦的笑了,抬起手来抓住了她的手:“我钟鼎铭的女儿,哈哈……”
笑声定格,面色凝固,手中一松,小花呆呆的看着他。
直到田依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一句:“路上走好,若是有黄泉路,记得等着我,以后咱们别再错了时空了……”
小花看看他,再看看田依云,错愕、迷茫、莫名的悲伤、一起席卷而来,她半跪在地上,双眼空洞,这个人是她的爹,一共就跟她说过及个字,还来不及认识,就是死别…
最后的蜡烛燃烧殆尽,屋内昏暗下来,只有他惨白的脸,以及身下暗红色的血液十分的清晰。
听着田依云轻轻浅浅的说话声,近在耳边,又像从天边传来。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用你二十年的寿命换我们母女过来,这个主意其实我也是赞成的,虽然这两年多没少骂你,但是我心里是欢喜的,只是你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的样子,让我不喜罢了,现在倒是好,让我该怎么办呢,钟鼎铭你果真是一肚子坏水啊,就是我这辈子的克星,好不容易忘记了,你又把我生生的拉来,伺候你个半老头子,终于看顺眼了,你又走了……”
悠远的钟声传来,是娘娘庙里晨钟响起来了。
雷声、雨声、钟声交织在一起,一阵天旋地转,她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沈泽看着小花身子一歪,发现她的不对劲,肝胆俱裂,几乎是一把扑过来将她抱起来,哪里还能平静?
田依云亦抬起小脸,沉如死水的眸子闪过一抹惊慌:“薇儿……”
见小花一动不动,她目光一紧,看着怀中已经没有温度的男人,轻轻的将他放下,刚站起来,腿上麻木,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沈泽恍若未见,焦急的抱着小花往外走。
“你又想干什么!他和你的仇已经结了,你亲口说的,这身上五个伤口,一刀还你一条命,他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吗?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忍心!”
田依云扶着桌角稳住了身形,语气急切又愤怒,从被抓来当人质,从被沈泽绑在房间的暗处,亲眼看着钟鼎铭因为救她而自戕,再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她心如止水,他死,自己绝不独活,因果报应,杀人偿命,钟鼎越看的清楚,她自然也不怨,因此不悲不怒,但是唯一的女儿有什么错?
沈泽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道:“我说过了,就绝对会算数,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妻子。”说完大步的往外走了。
田依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早就看出来她的女儿和沈泽的关系不简单,想不到已经是夫妻了,丈夫利用妻子来引出仇家…薇儿若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该有多伤心!
看着地上僵直的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凡是有因才有果,钟鼎铭……”说不下去,她摇了摇头,“我该怎么做?我又怎么放心把薇儿留给那样的男人?送她回去是不是会更好?回去了只当是一场梦,会更好么…我拼的一命也要拿到…送她回。”
屋外的人看着沈泽抱着昏迷不醒的小花出来,见他神色晦暗,一脸阴沉堪比天上的乌云,黄金贵和胡明杰相识一眼,又看向沈泽,沈泽沉着脸往另一间屋子而去,道:“让李广过来一趟。”
黄金贵神色一正,已经消失在原地,之间院门轻晃,哪里还有人影。
木皎月袖子一甩,背在身后:“小六,你家爷忙活了一晚上没睡,早饭都没有吃上,你就先喝上了?”
小六拿着瓶塞的手一僵,面上瞬间挂上了一幅傻笑:“公子,小的这就去给你准备好。”说完麻溜的冒着雨跑出院门了。
“木皎月,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沈泽并没有回头,语气低沉,怎么能不沉,他抱着小花,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往日温暖的人儿,此时却一片冰冷,唇色发白,面上死气沉沉的,心中升起的狂躁像是一只猛兽不断的撞击着他的心,他的四肢百骸,却找不到出口。
木皎月推门的手停住,回过头来,面上滑过深思:“秦家别院。”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那碰到田小花,更没想到一时好心来青山镇,居然碰到沈泽密谋对付‘晓’组织的老大钟鼎铭,更没有想到堂堂钟鼎铭居然就这么死了,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在沈泽面前自己戳了自己五个窟窿。这些如果都不够惊人的话,还又更特么离奇的,沈泽的仇家就是他自己的岳丈。
被惊的天雷滚滚,现在还在默默的怀疑自己的智商,此时又想起秦行远,若是谁跟他说秦行远是皇帝,他都信了。
沈泽双眸几乎眯成一条直线,进了屋,后脚一抬,将门关上,轻柔的把小花放在床上,解开她湿哒哒的衣服,她脸上两道刮痕已经让他看得心头微堵,看到她胳膊上、腿上、青青紫紫一大片,擦伤、刮伤无数,此时已经暴怒于心,心疼的帮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才盯着她的脸出神。
是秦行远么?还是他自己害的她如此死气沉沉的躺在这?
心中一口沉闷之气,不知道怎么散出来,小花肯定会知道是自己用她做饵,杀了她的生父,若是她不知,他有心隐瞒,倒是能将她留在身边,若是…他该怎么办?……暴戾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力,他一拳打在床沿上,闷响声让守在门口的胡明杰叹息了一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他看来沈泽做的根本没错,五条人命,只用钟鼎铭一人偿还,这买卖还是他亏了。真不知秀才这么纠结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了,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换了秀才救命之恩,还是回连城山自在逍遥。
摇了摇头,不期然看见这边敞开的门内,田依云总算是动了,她缓缓的蹲下来,轻声道:“等我将薇儿安顿后,再等等我好不好,二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是不是?钟鼎铭,你要是再娶妻了,我绝对不会给你机会了。”
胡明杰耳力甚佳,这点声音旁人听不见,他却听的一清二楚,别说二十年,就是一个月天天对着同一个女人也会让人生厌,这钟鼎铭也是奇怪,算得上是一代传奇,居然死去的这么窝囊,为了个女人……胡明杰撇撇嘴,好奇的看着田依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钟鼎铭为她去死,这女人居然对着他的尸体面无一丝悲痛。要是换做是他胡明杰,别说不会为了个女人不要命,要是丢了命,对方还哭一声都没有,恐怕死了也得吐血三斗。
敞开的门口吹来一阵清风,地上灰白的头发随风吹动,田依云小心翼翼的把指腹穿过钟鼎铭的发丝,一缕一缕,她的动作很是缓慢,像是怕弄疼了人,都梳理好了,又温柔的给他束起来,再细心的缠上发带,掏出帕子,认真细致的擦掉他嘴上的血渍,像是在举行一场严肃的仪式。又听田依云呢喃了声:“好了,我先带你走,这地上都是灰土,你肯定是不喜的,还有你这身衣服脏成这样了,不难受吗?”
胡明杰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听着这话,觉得这场面有些渗人,尸身上的血窟窿,五刀皆是要害,钟鼎铭绝对已经死了,她对着这具尸体,却像那人还活着一般。
田依云说着就站起来,纤细的身躯将一身黑衣的男人的尸体拖到椅子上,然后蹲下来,将他一把背起,虽然很是吃力,但是勉强也能走动,她又轻笑了一声:“瞧你,居然这么瘦了,你肯定是背不动我了,这回换我了,说起来伺候你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背你呢,这回你享福了。”
身后的人自然不会回答她,她咬了咬下唇,迈开步子往外走去,院子里,胡明杰盯着她的身影没有出声阻拦,她偏过头,对他淡淡的说了句:“等我安顿好了他,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