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喂鸟吗
房东太太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这是在她的丈夫死去之后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脸很是苍白，像是没有经受过阳光的接近一样——他的脸在阳光下会显现出一缕缕细小的青红色的血管。
这是个待得住的男人。房东太太想，他至少不会像那个死鬼一样半夜半夜的不回家。
也是在傍晚，男人总会在院子里用手托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鸟食去喂鸟。
当每一把饲料在那个男人手中挥洒出去时，男人脸上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而那些鸟儿也似感谢他的在他身边盘旋飞舞。
这也是一个有爱心的男人。房东太太想。
有时她也会幻想两个人结婚后的生活，在那漫长的时光里里他对她也会露出同样开心的微笑……
生活真是美好啊。房东太太感慨。
可是他有女朋友……房东太太沮丧的想起来这个事，她也总是皱着眉，苦恼的望着自家的院子发呆。
不过听说他的女朋友失踪了，她周围那些邻居都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她了。
不过，我是有机会吗？房东太太猜测。
他一定很爱他的女朋友，在她不见的几天里，他天天会出去寻找她。而且在他的女朋友失踪后他整个人也变得愈加虚弱，神色一点点的颓废无彩。
真是让我心疼。
房东太太呆望着自家的院子，看着地面上栖息的鸟儿不断的来回飞舞，飞到半空中张望的看着二楼的窗户--那个男人的家，接着再飞下来啼叫几声。
幸好有这些小鸟陪伴着他，要不然他的生活真的会崩溃的。
我也能陪伴着他，在他以后的生活里。
房东太太甜蜜的笑着。
“啾啾““喳喳““叽叽“……
不同的鸟叫声参杂在一起，整个院子好像在举办一场特殊的音乐会。抑扬顿挫，自然优美。
男人再次把手中的饲料一样，微笑的说：“吃吧，吃吧，吃完就——没有了。“
低沉的声音像是父亲对子女般亲切的呵护与安慰。
“喂！“
男人听到身后有人唤他，一转身，入目的便是房东太太会意的笑。
“你又在喂鸟呢。“
男人的笑容缓缓消失了，淡淡的“嗯“了一句。
“你喜欢鸟吗？“
“嗯。“男人依旧很平静。
“为什么啊？“
房东太太哀怨的瞥了他一眼，不太满意他的态度。
男人看到这场景，脸上有些紧张。他低了低下头，深沉的说：“我爸爸很喜欢养鸟，他的家里也有很多……“
房东太太惊讶的笑道：“原来是世家啊～怪不得我见院子里的小鸟越来越多了。肯定是你们家的饲料很美味！“
一边说着，房东太太一边向男人靠近一步。
男人点了点头，“是爸爸秘制的。“
男人后退了一步。
“那你的饲料怎么做啊？你说出来，以后我做出来拿给你去喂。“
男人歪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说：“太麻烦了……“
也不待房东太太说话，那个男人就将手中的塑料袋张开，在半空中一扬，接着转身向楼上跑去。
房东太太惊愕的看着他的背影，身后是一群小鸟唧唧喳喳的争食吃。
被雾气笼罩的胡同里满是一片模糊的阴影，几根细长的电线把整个空间割裂的支离破碎。
看不到有什么光。那些窗扉阴暗的叫人害怕。
还有头顶一片灰色的天似乎将所有不满的心情掩盖的极为狼狈与颓废。
房东太太兴奋的拉住大娘的手。
“真的啊？！“
“可不哩！“大娘神秘的低声解释：“我听俺家那口子说你家的那个租客儿，他的那个婆娘，哦，女朋友，不是失踪了吗？哎呦喂！给死了~！似乎什么情债，报复之类的。尸体都给人扔郊外啦！那个漂亮的脸面儿也让人划成了花！哎哟，可惜这两口子了！真是可惜！可惜！“
大娘说着口中还连连叹气，倒是颇为这一对阴阳相隔的苦命鸳鸯感叹。末了，甚至眼角还挤出几滴冰凉的浊泪。
随后两人是都安静下来，似乎都在为那苦命女人默哀一样。
这下可没人跟我抢了！
房东太太心里高兴的想。
心下虽然这样想，但脸上还是满布着愁苦。
“呦！我家那败家口子今晚要涮羊肉，太太一块过来吃啊！“大娘脸上的皱纹挤出来一朵菊花。
一定是你这败家娘们儿死皮赖脸的要的，房东太太心里暗骂。
脸上回应的却是一副笑容。“算了，算啦！哪里敢添麻烦！“
大娘“生气“的拽着太太，太太也“奋力“的挣扎。两人相互拉扯了半晌，然后互道了一声晚，便各回各家了。
“咚咚咚“。
房间里没有回应。
房东太太不甘心，再次伸手敲了敲。
又是一片寂静。房东太太无奈的转身准备下楼。
“啪！吱--“
门开了。
房东太太惊喜的又还回身。可仔细一看，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
难不成门坏了，自己开的？
她好奇的推开门，俯身走了进去。
一进屋，便看到屋内很是洁净。
真是一个好男人。她心里愈加的欢喜。
随后她忽然发现阳台上静静的坐着一个阴影，房东太太小跑过去，看清后，果然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静坐在阳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远处血样的晚霞。
房东太太低声唤着男人的名字。
男人没有反应，只是看着窗外满是死寂的世界。
房东太太又大声唤叫。
那个男人终于有了回应，他慢慢的转过头。
“啊。“房东太太低呼。
只见那个男人脸色是比以前更加厉害的惨白。大概几宿未眠吧，细细的眼眶黝黑僵硬，没有一丝神采。
削瘦的脸上胡子拉轧，仿佛经历了几个沧桑的轮回。
看到男人泛着浓厚的伤心与疲惫，房东太太心疼的走上前。
“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冰冷，沙哑。
像是干燥阴凉的墙角。
房东太太当然不愿意走。
“你前些天在家里做什么，当当当的声音让邻居过来找我？“
男人沉默一会儿，回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最近身子差了些，医生让我多喝一点骨汤。“
接着又继续沉默了下去。
女朋友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房东太太心里哀叹，他真的需要静静。不过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
心下想着，她转身出去了。
“吱--“门开了。
房东太太心中窃喜：还好我留着一把备用的钥匙。
“份量看起来不错！“她掂了掂手中的袋子，袋子里涌出一股微弱的血腥味。
“这猪大骨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好几十块钱呢……“
虽然她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那个男人一回来就能喝到香喷喷的骨汤的场景……唉……只要他脸上能露出一点点欣慰与喜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心下想着，身子却闪进了门。然后走到厨房，起灶，上锅，煮水。
安排了一会儿，房东太太开心的拍了拍手。
“好了！“
水还没有煮开，骨头已经剁好放在了案板上。
但她看到袋子里还剩着不少的猪大骨时，心想这好东西可是不能浪费。不过拿回自己家未免又太那个了。
要不放他的冰箱里吧。
说不定今天吃了，明天他还让我做呢。
房东太太提着袋子微笑着走到冰箱面前，接着打开冰箱门准备把猪骨头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
她看到冰箱里面已经有了一个袋子。
是他买的猪大骨吗？要不先把他的煮了？要不然这个再放着可就不新鲜了。
房东太太伸手打开了袋子。
房子里静了下来。
房东太太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而她身后锅里的水这时已经不知不觉的沸腾起来，滚滚翻涌的白色水汽好像一个怪物巨大的嘴巴一样，要把整个冬天的冷漠与孤独吞噬的一口不剩。
“啪。“
男人慢慢的打开门，心里还想着刚刚出去做的事情。
他一定变了。男人想。
时间过去了这么长，他也应该变了。男人有些释然。
男人默默的走进屋，忽然他听到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
寻到了厨房，锅里的水依旧“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他走上前，把阀门关了。
锅里的水立刻停止了沸腾，只有浓烈的白色水汽不断翻滚上涌。
接着男人对着热气腾腾的铁锅发呆。
有人来过了吗？
房间里吹来一阵凉风，他回过神来。
随意的看了看四周。
天然气的阀门开着；旧案板上放着大骨头；灶台上有模糊的手印；冰箱的门开着……
开着？
男人看到冰箱的门大开着，门下的地面上有一个塑料袋，袋子打开着，一些猪大骨凌乱的散在地上，猪骨头的血水流了出来，形成了一片细小的血泊。
有人来过了！
而且看到了那个东西。
男人立刻转身向门口跑去。
但他刚出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回来。
正中小腹。
“别动！警察！“
男人摊到地板上，悲哀的闭上了眼睛。
房东太太沉默的看着那个男人被警察压在了地板上，被拷上了手铐，被押送着身子，被扔到警车上。
看着警车越来越远。
最后转了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想哭。
一旁的李警官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说：“还要一个取证阶段，有什么话等判决下来后再说吧。“
房东太太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有什么用呢？
等判决下来后一切都晚了。
所有的美好与幻想都已经消失了。
永远的不在了。
房间的气氛与心情被白色和蓝色渲染的既单调又沉闷。
“里面的饭还可以吧？“
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依旧苍白，便问到。
男人低头不说话。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她的脑子里又想起了那天在冰箱里面看到的那颗美丽的头颅。
“人不是我杀的。“
男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房东太太，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和泪光。
“时间快到了。“
房东太太平静的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男人想了想，接着认真的看着她。
“我不在了，那些鸟儿一定会饿着的……“
房东太太点了点头，“我会帮你照顾它们的。“
在放下听筒的一瞬间她清晰的听到对面男人说。
“鸟食的事情不用担心……“
她惊讶的抬起头，看到那个男人对她开心的笑着。
她的心莫名其妙的一下子慌了起来。
在路上，房东太太已经刻意的忘掉了刚才那份莫名的恐慌。
但又因为没有什么心情去做其他的表情，便只能平静的回家。
她没注意到平常喧嚷的院子此时安静的有些吓人。
她只是平静的打开门，接着瞪大了双眼。
屋子里，全是小鸟。
装潢上，衣柜上，沙发上，电视上，阳台上，窗户上……
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鸟安静的栖息在上面。
房子里干燥，宁静。
听到开门的声音，各个角落的鸟儿都扭过头齐齐看向房东太太。细小的眸子里流露出嗜血的光芒。
房东太太停下了脚步，悲哀的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