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库、序、学、校来教育百姓。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训导的意思。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三代都有的，都是用来使人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在上者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普通百姓就会在下面拥护亲附。若有称王天下的人兴起，必定会来仿效取法，这样就成为称王天下者的老师了。《诗经》上说：‘姬周虽旧国，国运新气象。’说的就是周文王。你努力实行它吧，也使你的国家气象一新。”
滕文公派毕战来询问井田制度。孟子说：“你的国君要施行仁政，经过挑选才派你来。你一定要努力啊！施行仁政，必定要从田地的分界开始。田地的分界不规整，井田块就不均衡，作为俸禄所分的谷物就不公平，因此，暴君和贪官污吏必定不会重视他们的田地分界。田地的分界规整了，分配田地、制定俸禄就能毫不费力地确定。
“滕国的疆土虽然狭小，一样要有执政的君子，要有耕田的农民。没有执政的君子，就无法管理耕田的农民；没有耕田的农民，就无法供养执政的君子。希望滕君在郊野施行九分取一的助法，在都城中十分取一，而让国民自行交纳赋税。国卿以下的官员必定要有用于祭祀的圭田，圭田是五十亩。每户的多余人口给田二十五亩。丧葬、迁居都不出乡里，每个乡里同耕一块井田，出入劳作时相互伴随，抵御寇盗时相互帮助，有病痛意外相互照顾，这样百姓就友爱和睦了。一里见方作为一块井田，一块井田有九百亩，中央的一百亩是公田，八家各以一百亩为私田，共同料理公田。公田上的事情做完了，才可以做私田上的事情，是为了使耕田的农民有所区分。这是井田制的大概，至于调整完善，就靠国君和你了。”
诵读星级★★
原文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①，自楚之滕，踵②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③。”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jù）④、织席以为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⑤，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yōng）飧（sūn）而治⑥。今也滕有仓禀府库，则是厉⑦民而以自养也，恶（wū）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cuàn）⑧，以铁⑨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⑩？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bī）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yuè）济漯（tà）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xiè）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gāoyáo）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mò），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pù）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jué）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jià）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xǐ），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 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注释～～～①为：学习，研究。神农之言：神农氏的学说。此指农家学派。神农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常与伏羲氏、燧人氏一道被称为“三皇”。神农氏主要的功绩是教人从事农业生产，所以叫“神农”。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多托古圣贤之名而标榜自己的学说。农家就假托为“神农之言”。许行：农家代表人物之一，生平不详。②踵：脚跟。此用作动词，至，到。③廛：住房。氓：外地来的移民。④捆屦：编草鞋。屦，草鞋。⑤陈良：楚国的儒士。陈相、陈辛：都是陈良的学生。⑥饔飧：早餐和晚餐。此用作动词，指煮饭。⑦厉：病。此处是损害、剥削的意思。⑧釜：金属制的锅。甑：用瓦做的蒸饭器皿。爨：烧火做饭。⑨铁：指用铁做的农具。⑩舍：相当于方言“啥”，即什么东西、一切东西的意思。宫中：家中。古代住宅无论贵贱都可以叫“宫”，秦汉以后才专指帝王所居为宫。大人：这里指有地位的人，与下文“小人”相对。路：动词，奔波、劳累。敷：遍。瀹：疏导，疏通。济漯：济水和漯水，在今河南、山东境内。后稷：相传为周族的始祖，名弃。尧帝时为农师，善于种植各种农业作物，教民耕种。稼穑：播种和收获。泛指一般农事。树艺：种植。契：人名，相传是殷族的祖先，姓子，尧帝时任司徒。司徒：掌管民事的官。放勋：尧的称号。放是大，勋是功劳，原本是史官的赞誉之辞，后来成为尧的称号。劳之来之：劝勉，慰劳。劳、来都读为去声。皋陶：人名，相传为虞舜时的司法官。易：治。则：取法，效法。引文见《论语·泰伯》。荡荡乎：广博的样子。无能名：无法形容。倍：同“背”，背弃。治任：准备行李。治，整治。任，负担。秋阳：《孟子》中的时令都是用的周历。周历七八月相当于夏历五六月，所以这里所说的秋阳实际相当于夏历的夏阳。暴：同“曝”，晒。皓皓：光明洁白的样子。尚：赶上，超越。舌：形容说话如鸟叫一般难懂。，伯劳鸟。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引诗见《诗经·鲁颂·官》。膺，击退。惩，抵御。戎狄，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荆、舒，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贾：通“价”。不贰：没有两样。五尺之童：古代尺寸短，五尺约相当于现在三尺多一点。适：去，到。倍：一倍。蓰：五倍。后文的什、百、千、万都是指倍数。巨屦小屦：指粗糙的草鞋与精致的草鞋。
译文～～～有一个研究神农氏学说的人叫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告诉滕文公说：“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处住所，成为您的百姓。”
滕文公给了他一个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着粗麻衣服，靠打草鞋织席子谋生。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这也是圣人了，我愿意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全部抛弃了自己以前所学的理论而改学许行的学说。
陈相去拜访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国国君呢，的确是个贤明的君主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懂圣人的大道。贤德的君主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才吃饭，早晚亲自做饭并管理国事。现在滕国有粮仓财库，这是损害老百姓来奉养自己了，怎么能够叫做贤君呢？”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种粮食才吃饭吗？”
陈相回答说：“是的。”
“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服吗？”
回答说：“不，许先生只穿粗麻衣服。”
“许先生戴帽子吗？”
回答说：“戴啊。”
孟子问：“戴什么帽子？”
回答说：“戴白色生绢帽子。”
孟子问：“是他自己织的吗？”
回答说：“不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回答说：“那耽误农活。”
孟子问：“许先生用锅和甑子做饭，用铁犁耕地吗？”
回答说：“是的。”
“是他自己做的吗？”
回答说：“不是，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说：“农民用粮食换取锅、甑和农具，不是损害了瓦匠铁匠；瓦匠和铁匠用锅、甑和农具换取粮食，难道就是损害了农民吗？而且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烧窑冶铁做成锅、甑和各种农具，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呢？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先生这样不怕麻烦呢？”
陈相回答说：“各种工匠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可以一边耕地一边同时干得了的啊。”
“那么治理国家偏偏就可以一边耕地一边兼做吗？（社会的分工）有官吏的事情，有农工的事情。况且每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都要靠各种工匠的产品才能齐备，如果都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成才能使用，那就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了。所以说：有的人从事脑力劳动，有的人从事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者统治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统治；被统治者供养别人，统治者靠别人供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啊。
“在尧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太平，洪水四处奔流，在天下泛滥成灾，草木长得又长又茂盛，禽兽大量繁殖，五谷不能成熟，飞禽走兽危害人类，留下兽蹄鸟迹的道路，交织在中原地区的土地上。尧为此而独自担忧，选拔舜来全面治理。舜派益充任火官，益在山野沼泽放火来烧掉它，飞禽走兽于是四散而逃。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漯水，把它们引入大海；挖掘汝水、汉水的河床，疏通淮水、泗水，把它们引入长江。这样中原地区才可以吃上粮食。在这个时候，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都不进去，即便他想亲自耕地，可能吗？
“后稷教导百姓耕种收获，栽培五谷，五谷成熟了才能够养育百姓。人的一般规律，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没有教养，那就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为此而担忧，派契做司徒，用人伦大道来教育大家：父子之间有相亲的感情，君臣之间有相敬的礼义，夫妻之间有内外的分别，老少之间有尊卑的次序，朋友之间有诚信的道德。尧说：‘慰劳他们，安抚他们，扶助他们，纠正他们，辅佐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自己领悟做的人道理，再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圣人为老百姓忧虑得这样，还有空闲时间耕种吗？
“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皋陶作为自己的忧虑。那些把耕种不好田地作为自己忧虑的人，是农民。把钱财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找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人容易，为天下找到人才困难。孔子说：‘尧做天子真伟大啊！只有天最高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广大无边啊，老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真是了不得的君主啊！他的圣德高大无比啊，虽然有了天下却并不享受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他们的心思吗？只是不用在耕种上罢了。
“我听说过用中原各国的文化来改变边远落后民族的，没有听说过反被边远落后民族改变的。陈良，是楚国生长的人，喜爱周公、孔子的学说，跑到北方来向中原各国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谁能够超过他啊，他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你们兄弟跟随他学习几十年，老师一死，你们就背叛了他！以前孔子死了，（门徒们都为他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学生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都去向子贡行礼告辞，相对而哭，大家都泣不成声，然后才回家。子贡回到孔子的墓地，在墓前场地修一间屋子，独自守墓三年，然后才回去。另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想用侍奉孔子的礼节来侍奉他，强迫曾子同意。曾子说：‘不可以。就像用长江汉水的水清洗过，在夏天的太阳下曝晒过，孔子的德行洁白无瑕啊，没有谁能超过他的。’现在南方来的这个说话像鸟叫的蛮子，违背古代圣王的法则，你们却背弃自己的老师而学习他的学说，这和曾子的态度相反呢。我听说过（鸟儿）从幽深的山沟飞出来迁往高大的树木的，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下去迁往幽深的山沟的。《鲁颂》里说：‘攻打北方的戎狄，惩罚南方的荆舒。’周公尚且要攻打楚国人，你们却去学习他的学说，这是不善于变通了呢。”
（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那么市场的价格就不会两样，一国里面没有弄虚作假的，就是打发一个五尺高的小孩子去市场，也没有谁欺骗他。布匹丝绸的长短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价格也就一样；五谷的多少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一样，价格也就一样。”
孟子说：“货物的品种质量不同，是货物的实际情况，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您要把它们混在一起等同起来，这是扰乱天下啊。粗糙的鞋子和精致的鞋子价格一样，做鞋子的人难道还会做精细的鞋子吗？听从许先生的学说，是率领大家去弄虚作假，怎么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诵读星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