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月向来不喜欢听太颓废系的言论，虽然也会经常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但总还是抱着一颗对生活的上进心。而安夕的那番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单纯的抱怨，而是对人生的无奈妥协和得过且过。
这样的态度让戚月很不愉悦，明明根本没有那么糟糕，却总要说得自己有多么失败。
“喂，安夕，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不自信？”戚月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没有为什么啊。”安夕耸肩，“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读书不好家境也不好，如果整天异想天开自己能当什么大老板才是脑子不正常呢。”
戚月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无力反驳。
这个社会就是那么现实，班级里有从来上课都在睡觉考试照样前几名的，有根本不用读书未来就已经被安排好不用发愁的，有的可能在学校样样都第一但一踏入社会会发现地位还不如以前班级中下游的人。
生来不同命，努力只能改变你的生活，未必真正能改变你的命运。
想到这里只能一声叹息，她觉得像安夕这样出色的自身条件，如果出生在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里，可能就会是受万人迷恋的王子，而如今他的家庭背景，只会把原本属于他的光芒全都抹去，变成暗淡无光。
正发着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戚月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一条新信息，没有多想就点进去看，发信人是韩轩。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应该道一下歉，放学后还是老地方等你，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吧。」
或许打从心底里就不觉得两人会真的这么结束，所以戚月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
放学后找了借口让文慧自己先回家，自己来到约定的“老地方”，韩轩已经买了她最喜欢的饮料等在那里了。
看到她，韩轩毫不造作地笑了笑，顺势接过她的书包，“下课了，累不累？”
“还好。”戚月好像还是故意保持着一些距离，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自然。
“再熬一段时间就期末考试了，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想去哪里玩？”韩轩说着把饮料拧开递给戚月。
一切动作都那么自然那么温柔，让戚月在一瞬间想抛弃所有的猜疑和顾虑，忘记之前发生所有不开心的事，和他像从前那样相处。
“冬天当然想去泡温泉啊，不过要跑到外地去，要过夜，爸妈不一定同意呢。”
“到时候和他们说许多同学一起去不就行了？这个寒假过好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马上要面临高考，最后放松一次。而且高三也要分班，要事先决定好自己的选课，对了你选什么？我选物理。”
这种未知的问题总是让戚月突然觉得莫名地烦躁，她向来不喜欢把未来计算得太精确，因为她怕有一步走错就步步都错，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失望，有时候只能变得不抱希望。
“哦，还没有想好，不过应该不是物理吧，我最弱的就是物理了。”
“哦。”韩轩回应道，停顿了一秒又说，“我一定是物理。”
没有任何妥协和不舍，就好像本来就没想和她分在一个班一样。
戚月微笑，一口气喝了半瓶饮料，“没关系，到时候反正可以考同一个大学。”
“哦，我以后要考复旦大学的。”韩轩说话的时候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戚月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得发出生硬的声音来，低下头，“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你可以考虑看看，如果要考复旦的话现在就要开始认真起来了，像你之前那样得过且过是肯定不可能的。复旦是我从小的梦想，除了复旦我不会有第二个考虑的学校。”
戚月抿紧嘴唇，以很快的频率眨了好几下眼睛，“那如果我考不进复旦，甚至考不进一所离复旦比较近的学校，我们整个大学四年都会过得很辛苦呢？”
韩轩耸了耸肩膀，“那只能你多努力咯。”
“那如果我努力了，而且是很努力了，还是考不进的话，就不能和你念同一所大学了咯？”
“是啊。”没有后文了。
戚月的心沉了一下，像是将一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井水里，久久后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心头有那种钝重的下沉感。
直到送戚月回家，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叶舞凉的事情来，可能是因为期末考试大家都处于一个比较紧张的阶段，这件事就这样被莫名地淡忘了。又或者谁都知道提起后不会有好的结果，所以所有人都选择用缄默的方式面对这件事。
考试结果还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戚月的成绩还是在中游那里徘徊着。
在年级总排名那里看到了韩轩由第五名上升成第三名，叶舞凉也跟着上升三位接替了韩轩原来的位置。
大家似乎都在努力的样子，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让戚月很不愉悦。
又或者说穿了是因为叶舞凉比之前更优秀而不愉悦，有时候你自己的成功并不如别人的失败来得高兴，也同样自己的失败并不如别人的成功来得更让人郁结。
距离永远在那里，只要不缩进，就终有一天会延伸到视线无法企及的远方。
戚月正郁郁不欢着，只听见身边安夕聒噪的声音响起来，“啊，哈哈，这次没怎么复习，只退步了三名。”
戚月把头凑过去看了看他的两次排名对比表，“是班级名次好不好，一共就四十几个人，你排在了39名还好意思笑？”
安夕把名次表随意往课桌里一塞，跷起腿来，“反正我妈签名的时候也不看，考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又没什么区别。”
一脸的无所谓和不在意，戚月都甚至有些懒得搭理他，“就是和你这样不上进的人在一起久了，才被带坏了，害我现在也变得这么对自己没要求，都是你的责任。”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安夕瞪大眼睛看着她，“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有压力的，如果毁了你的未来我要内疚一辈子的。”
“最好是！”戚月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马上就要放假咯，又要找地方打工咯。”安夕说着双手相握抱着后脑勺，晃了晃。
“打工？你放假都打工么？”
“是啊，什么咖啡店啊超市啊麦当劳都打过啊，哪里给的钱多就去哪里咯。”安夕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么多地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呀？辛苦么？”戚月自己也不知道最后那个问题是出于关心还是好奇。
“还好吧，压榨劳动力到哪里都一样，不过不打工在家也没事干啊。”
“去哪里打工呀，要不今年放假陪你一起？”
“你算了吧，你一定吃不起那苦，怕你会哭出来的。”
戚月努努嘴，“别这么看不起我好不好，我也一直有帮妈妈做家事啊。”
“这和做家事不一样，让你一天站好几个小时，直接崩溃。”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都在做放假前最后的道别，戚月总觉得自己还有话未说完，但被这个铃声弄得没有了兴致。
“走啦，开学再见。”
戚月刚想说手机联系，才想起那家伙还根本没有手机，挥了挥手，看着他小跑出教室的背影发呆。
好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这么期待着放假，反倒是一下子觉得无趣很多。
回到家后开始做起了寒假作业，脑子却始终无法集中，在那个网络还没有那么普及的年代学生都是通过手机联络着的。
手机里经常联系的人除了父母就只有文慧和韩轩，分别发了“无聊”给两个人，只收到了文慧的回复，聊了几句觉得更加无聊，索性去客厅看起电视来。平时被各种约束的学生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戚月一边吃起零食一边看着搞笑的电影，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后突然收到韩轩的回复。
「快复习吧，你这次考得又不好。」
戚月当场就把手机摔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火气全都冒到了头顶，皱着眉嘟起嘴，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想了想，又把不远处的手机捡回来，打了几个字，删掉，又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此时说出来的违心的话会把局势弄得更僵，但却又憋不过那口气，总是在理智和冲动的边缘徘徊纠结着，就看最后是谁胜利。
而很不巧，在戚月这里冲动胜利了，屏幕上亮着这么一行字：韩轩别以为读书好就了不起。
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送出去，又收到了另一条短信，戚月犹豫了片刻，把短信点开。
依旧是来自韩轩的——
「我正在组织你想去的温泉，有机会和你爸妈说一下，别到时候出不去。」
刚才的火气一下气全部不见了，就连刚才到底为什么而生气也一下子说不上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风得意。火速把刚才那条未发送信息删除，发了条新的和刚才口气截然相反的信息回去。晚上吃饭的时候和父母谈起，听到说是分班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也好不容易答应了下来。
韩轩的组织力和号召力的确一流，短短几天工夫就把行程和名单全部发到了所有参与人的手中，戚月在收到两张单子的时候第一个看的不是行程，而是名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敏感，在十几个人的名字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叶舞凉三个字，心情一下子有了细微的变化，放空了两秒又想起来什么，在名单上找到安夕的名字后停下。
“果然他们还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想法，明明才放假没多久，为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假设，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怀疑甚至期待他们会分开。
应该是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至少在别人眼中。但为什么就是会特别在意，并且特别反感？
可能对一个人嫉妒到一定境界，真的会从心底讨厌她，但越是这种讨厌，就越是让你忍不住去在意她，而越是在意，就越是嫉妒，这是个无限地恶性循环。
戚月有些无力地趴在写字台上，看着身边的词汇册始终没有动力去背。
可能正如安夕所说的，她天生就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从小什么都还算优越，就不会有紧迫感，也不会有什么好胜心，又或者说并不是没有好胜心，只是在相对要付出努力的情况下，好胜心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
明明没几天就可以和喜欢的人去向往已久的地方，但却一点点期待都没有，甚至想以“一不小心来大姨妈了”这个万能却幼稚的借口给推掉这个计划。
但心中始终有些不甘心，有些不相信叶舞凉真的会这么完美的不甘心。
或许平时距离远，才发现不了她的缺点，这次说不定正是个机会，任何细小的缺陷都可能被无限扩大，而这样的扩大后会变成一种安慰，只有这样的缺陷才能拯救那无可救药的嫉妒心。
戚月心想，这次只要能发现一样叶舞凉的缺点就足够了，哪怕是她身体哪里留下过疤，哪怕是她睡觉时候会磨牙，哪怕是她一天不洗头发就不再香了这样细小到根本不能算缺点的缺点，她都会满意。
只要有一样，只要有一样自己比她强的地方，就会不再那么自卑了，就会不再那么羡慕她，甚至羡慕到讨厌她的地步了。
只有这样，自己的世界才会再一次正常旋转。
而不是绕着她在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