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7月的太阳总是狂烈,晒得所有人都有心无力,终日懒懒散散、呵欠连天的。
和往常一样,这天文婷还是第一个到杂志社来的。为了帮文易节省空调的费用,所以她只能靠一把小风扇抵制浓烈的暑气。面对着电脑屏幕,却又没有稿件再需要她来整理,她用双手托着腮帮,唏嘘不已之后按在电脑桌旁昏昏欲睡。
周速人和张耀月依旧是结伴而来,是他们苦中作乐的谈笑声闹醒了正睡得香甜的文婷。他们每天早上都会来杂志社一趟,随便和文婷闲聊几句,抱一些宣传单和资料再出去。
往常的话文易会中午的时候才来,因为那时候他才刚睡醒。当然,有时文易一整天都不会来。但是今天周速人和张耀月刚刚到,文易就提着一个大袋子随后而到。
文易进来后,大家不禁为之一震。之前好久文易一直都是面色苍白、邋里邋遢,但是今天一看便知道文易故意抓了头发,换了一套特别帅气的紧身短袖搭配牛仔裤,另外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就像他曾经最得意的时候。
“嘿,我说文婷,这么热的天你干嘛不开空调。”说着,文易跨步到柜式空调面前打开了空调,关上了杂志社的门。
“来,抽烟。”只见文易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中华,递到周速人面前。周速人刚刚接过,文易立马又掏出芝宝打火机帮周速人点燃。
“给,文婷你一天都泡在杂志社里平时都自己买矿泉水喝,我专门给你们买了一大袋饮料,这么热的天,多喝水,不然就得中暑了……那个,周速人你和张耀月出去的时候也带几瓶出去。公费,我报!”
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其实这段时间尽管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觉得“约定”杂志社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大家最后还如此坚守着也都是为了不伤害文易那颗高傲且脆弱的心。
“今天我要给大家说点儿事情。”文易吐了一口烟,扯了扯喉咙,有点故弄玄虚的意思,只见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文易,希望是有什么峰回路转的好消息。
“昨天已经有投资人和我取得了共识,他们愿意给我们杂志社投资,这个投资人曾经是我‘天赐’的忠实读者。”文易笑嘻嘻地说完。
静默一阵,文婷最先发话。
“真的?”
“呵,你举个例子,我骗过你们吗?”文易那种骄傲的神态再次不经意地挂在了脸上。
大家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别急,还有好消息哩,另外还有一个大作家,他也答应与我们杂志社长期合作,他……”
“等等,不会吧,大作家会给我们投稿?我们现在就算是三流作者的稿件都收不上。”周速人严肃地问起文易。
“是这样的,那个作家平时的行为风格也是别具一格,特立独行。我写了一本纠错书,就是当我仔细阅读完他的著作之后,看到的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或者根本就是错误的地方我就把这些地方收集起来,然后我又写了一封信,上面罗列了他的错误,并且提出了我的见解。我一周之前就寄给他了,昨天收到他的回复,我就和他聊了聊,我开门见山的把我现在遇到的困难向他说了,他说他愿意不收取稿费也每月向我们杂志社投来三篇他认为最好的稿件。他甚至还承落会叫上他的朋友都来这里投稿的,我想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吧,他这样的人往往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文易说着都快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说话时手舞足蹈的。
“哇,从你的表情来看,那么,那位大作家是……”张耀月小心翼翼地问。
“他就是重庆最有名的80后作家,九刀。”
“哈哈哈……我的天,我最喜欢他啦,他那部《这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我是百看不厌,五体投地!”文婷立马起身跑过来拉起文易的手,欢呼雀跃。
周速人和张耀月也很高兴,他们相互凝视,会心的笑了。他们天天顶着酷暑,受人眼色地出去跑宣传,终究是没有白费的。
“还有,我还准备去参加这一届‘新星文学’的比赛,这是目前全国最权威的对文坛新人选拔的比赛。初赛、复赛、决赛也就三个月。如果我可以拿到冠军,哪怕是季军,那么我们这个杂志社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文易之后还向大家交代了很多零碎的事情,他说他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每天都来杂志社。他要求周速人和张耀月一边负责出去搞宣传,一边负责所有稿件的排版、整理、印刷、营销。文婷就负责每天坐镇杂志社,给一些前来询问的作者提供咨询以及负责后勤,至于稿件的审理他依旧会亲力亲为。他让文婷把收到的所有稿件都发到他的邮箱,他审核、修改之后再交给大家来排版。
另外文易还特别嘱咐他们,在张哲瀚那帮人面前暂时要尽量“示弱”,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就不要和他们争一时的长短,忍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拿胜利的果实和他们说话。
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文易有条有理地安排这一切,大家都看到了曙光,大家都觉得之前的努力并没有付诸东流,大家都愿意继续与文易并肩作战,直至大获全胜的那一天。
之后的半个月里时间,大家都怀揣着饱满的热情努力工作,尽管不见得杂志社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尽管每天都受着张哲瀚那帮人的飞扬跋扈、冷嘲热讽但是大家的意志依旧坚不可摧。
至于文易,前一周的时间,他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买好了足够的粮食和烟,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定。他终日闭门谢客,整天埋头在网上看着那个大作家九刀的文学作品,然后还时不时在本子上做一些笔记,另外他也在写一篇关于大学生活的散文,从构思、提笔、到最后修改,反反复复,精雕细琢,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全部放在这一篇散文里。他就准备用这一篇散文参加这一届的“新星文学大赛”。从早到晚,日复一日。每每遇到自己感到身心具备的时候他就翻出余韵前些时候发给他的邮件反复地阅读,反复地琢磨,然后铆足劲儿继续奋斗。
后面的一周他则把那一篇自己精心完成的散文浩浩然地投到了那个大赛的指定邮箱,然后将自己整理出来关于九刀作品看法建议的条条框框规划成集,装在一本新买来的文件夹里。
一天早上,他起得很早,再次把放在那本文件夹里的资料翻出来,仔细、反复地阅读,在确保资料万无一失之后才安心地将其放进文件夹。然后他迅速地换上了一套比较正式的纯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平时自己的发型也总是立起来的,但是今天文易故意打上发胶把头发压平,整个看上去多了几分书生气,斯文了许多。
他按照自己从网上反复查证后收索来的那个重庆最权威的大作家九刀的住址路线,一路问人,转了好几趟长途公交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江湾国际别墅”。
这个别墅区的大门看上去气派豪华但又古色古香,想来和九刀这种著名作家的文人气质相辅相成。
“您好,请您出示居住证。”气派的别墅门口站了个高大威猛的保安,他很客气地向文易说。
“您好,我是慕名而来找九刀先生的。”文易红着脸,客气地回复。
“您好,那么您有九刀先生的邀请证吗?或者是您可以联系九刀先生给我们保安部打一个电话吗?”
“您好,我和九刀先生素昧平生,但是我是真心实意地前来拜访九刀先生的。”
“您好,根据我们这里的规定,您是不可以进去的。”
“您好,但是……”
“我已经说过,除非你有邀请证或者九刀先生的电话声明,否则我是不可能放你这种闲杂人等进去的。”那个保安的口气已经不像起先那样友善。
文易无奈,只有红着脸灰溜溜地踱步往回走。长这么大,文易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被一个保安拒之门外,连大门都进不去。
他走到一棵大树下面,确定绕开了那个保安的视线之后,他蹲在大树下面,发现这座别墅区附近空空如也,来往的只有一些豪车,根本没有行人,他使劲儿地寻思要如何才进得了大门。
正在此时,一个满脸褶皱面向丑陋且穿着朴素甚至破旧的老头正喘着气朝这边跑来,文易从他身上的磨损得厉害的运动鞋可以断定这老头是在锻炼。那老头的潦倒和这个别墅区周边华丽有序的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文易还心想这老头真会选地方,跑到这个冷清的别墅区来锻炼,这时,只见那老头突然猛地跌倒在地,像一只丑陋的蛤蟆。
老头在地上痛苦地低叹,“嗷嗷嗷……”文易本能地站了起来,他正准备冲上去扶起那个老头,但是他终究还是犹豫了。他想起了那些屡见不鲜的报道,一些人正是因为善意地去帮助那些跌倒的老年人而被陷害,况且现在还得赶着去找九刀,纸包不住火,自己瞒不了周速人他们多久。
犹豫,来回徘徊。
“啊……啊……”那个老头有气无力地低叹,此时又开来了一辆宝马,车子停住了几秒钟之后车主果断地选择了绕道而行。
“你怎么样,行不行?不行我就送你去医院。”文易终究还是冲到那个“穷”老头身边。
只见那个老头突然用非常犀利地眼神盯着文易,盯得文易全身像被猫爪抓了一半。
过了一阵,老头很霸道地用命令的口吻对文易说:“你把我扶到那颗大树下面。”
文易慢吞吞的,像是还没回过神。
“叫你快点!”那老头扯着嗓子呵斥文易。
“嗯……”文易连忙小心翼翼地背起老头,将其挪到那颗大树下。
那老头倚靠着大树,喘了几口气,再次将目光锁定在文易身上。“有烟没?拿一支给我。”
文易立马慌慌张张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以及打火机,毕恭毕敬地递到那个老头手上。其实文易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其貌不扬、脏兮兮的老头会如此言听计从,心生敬畏,总隐约地感受到这个老头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气场。
老头使劲儿地吸了一口,一边说话,一边吐出烟。“小子,从你的眉宇之间我觉得你是一个读书人。”
文易身体不禁为之一颤。“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只见那老头仰天大笑:“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这个俊美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是由内而外的。”
“由内而外?”
……清风席面。
“我平生阅人无数,从来就没看走眼过。”
文易的脸上突然迸发出灿烂的笑容,他也叼了一支烟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颇有兴致地说:“从你的言语中,我也听出来你饱读诗书,才气纵横。”
“哈哈哈,我赵文典即使算不上学富五车,两三车亦是满是满载!”
文易的眉头突然一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也很镇定,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抽烟。
“怎么,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啊,能遇见我?”
文易不答。
“你不想要我回报你吗?你要知道但凡我调教过的年轻人都会在文坛大红大紫。”
文易不答。
“你怎么不说话?”或是文易的静默引发了那个狂妄老头的好奇。
“你这人的确著作等身,门生遍天下,但也不见得就不可挑剔。你看过你得意弟子九刀的作品吗?”文易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他每一部作品出版之前都会寄来给我看,怎样?”
文易不禁大笑起来,随手将揣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崭新的文件夹甩到鼎鼎大名的文坛前辈赵文典的怀里。
赵文典大师赶忙从文件夹里抽出文易事先准备好的资料,起先他只是随意翻看了一眼,而后定睛注视,眼睛都快贴在纸上。
赵文典大师看了看文易整理的笔记,而后又使劲儿地看文易,随着他用力地合上资料。
“走,走!你背我走!”赵文典随即扑到了文易的背上,文易也顺势背起了这个特立独行但是满腹经纶的国学大师赵文典。
“往哪里?”
“去我家里,待会儿我再把九刀叫来。”
赵文典完全不像是一个国学大师,反倒像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尽管趴在文易背上,他还仔细地看着文易的那份资料,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那个保安很不耐烦。
“这是我的贵客!”赵文典大师侧过脸来,狠狠地瞪了那保安一眼。
“哦,对不起……对不起……”只见那保安立马又变得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
文易今天能够巧遇赵文典大师并且赢得了这个向来特立独行的大师的好感的确是莫大的幸运,或是正如余韵说的那句话吧,当一个人坚持了很久却始终看不见希望的时候,千万不要就此放弃,或许咬牙再挺一挺,就会峰回路转。
是的,峰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