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瓶酒喝去一半，谢顶的男人才开口“这两天跑得怎么样？”
一无所获。”相淑仪说，“你能给我想个办法么？”相淑仪说，“我才开始干推销，我没有经验。”
“以前干什么？”
“服装设计。”
“哪个样品是照你的图样制作的？”
“只有四件。”相淑仪又从包里拿出四件样品，一件一件递过去。谢顶的男人就眯着眼看，然后问：生产过么？”
“还没有。”相淑仪说，“这四件都是我来之前自己赶制的，很仓促。”相淑仪期待地看着他。但他不说话。相淑仪也不催，只说：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言午许。”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相淑仪。
相淑仪看到那上面写着“许丰江“三个字。
“我叫相淑仪。照相的相。”
许丰江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喝酒。相淑仪看他一瓶酒快要喝完了，就说：“喝酒太多对身体不好，吃点饭行么？”
相淑仪要了两碗米饭。许丰江说：回去把你的图纸寄过来我看看。”
“我都带来了。”相淑仪从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叠图纸，递给许丰江。
许丰江一杯一杯地喝酒，一张一张地看图，然后把图纸和样品交给相淑仪。”明天你来公司，把这些都带着。”
相淑仪看到了希望，这希望竟在无意中得来。相淑仪结账后，对许丰江说：我送你回家。”那一瓶烈酒被他一个人喝得点滴不剩。可是许丰江却说：我能回去。”许丰江走在街上，不但行动自如，而且步伐平稳，好像根本就没喝酒一样。路过金桥宾馆的时候，许丰江说“你住在这里吧。”
许丰江的身影在路灯下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相淑仪才走进金桥宾馆，拿出身份证登记房间。房费很贵，但相淑仪咬了咬牙还是住了，只因为这建议是那个给她希望的男人提议的。
第二天相淑仪如约前往。许丰江又把图纸一张张看过，从中挑出七张，又从那四件样品中拿出三件，对她说“这种款式全部要谈色。”他指着相淑仪自制的一件样品说“这件的扣子改成排扣，二寸一位往下排，扣子要精致细小。这个要用丝麻的质料制作。全部按我的要求包装，要精工细作，保证质量。”
许丰江与相淑仪签下了第一份购销合同。
相淑仪在推销的路上迈开了第一步。
相淑仪带着第一批订单和图样转回之后，厂长陈代荣高兴万分。相淑仪对陈代荣简单谈了一下签约的经过，就一再声明这批货的质量关系重大。陈代荣自然也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他新官上任，这把火当然要烧出个名堂。
车间主任出身的陈代荣对每一道工序都亲自把关，并对相淑仪履行厂里应诺的条件，相淑仪一下领到了八百多块钱，这是她上班之后一次到手的最多工资。可是与此同时，陈代荣又告诉她，以后她的工资将以订单数额的6%计算，如是积压产品，则提高到10%。如果订单价值每月都能超过万元，每天还会享有十五元的补助，以天计算。
陈代荣看着相淑仪说“你走了之后，我们叉开了个厂务会，对厂里的有些规定重新做了修订。厂里的效益是靠大家的力量干出来的，厂里效益好，大家的饭碗也就满了，厂里没有效益，大家就没有饭吃。效益从哪里来？关键是产品质量，重点是推销人员。没有人推销，再好的产品也打不出去。
这就要给推销人员高待遇，但是推销的弹性太大，不约束不行，这就要给你们压担子。把个人利益和厂里的效益挂钩，同进共退。你以前走的时候厂里虽然跟你签过协议，但现在看来某些方面还要稍做一点改动，你休息几天再到厂里来，我们具体讨论这事。你看怎么样？”
相淑仪说“好。”相淑仪只想尽快回家。儿子，她出门在外，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现在回到了厂里，她恨不得一步踏到家门槛，哪里有工夫去想这些事。但她与厂长一同从财务室出来后，许多人就炸了锅。”我们几个月都拿不到一分钱，她凭什么一下就拿八百多块？”“要发都发，不发一个人也甭想拿。”呗前的推销员才提到2协3%，她凭什么拿到8%的提成？”“脸子好看就能拿到八百多块，我们也去卖脸子……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说法劈头盖脸，震得相淑仪目瞪口呆，曾经的同事现在仍然还是同事，可现在怎么就变得跟疯狗一样乱咬人？相淑仪眼泪汪汪地说不出一个字。
陈厂长伸着两手大喊“静一静，静一静。”
叫嚷的人群好不容易静下来，陈代荣说“推销员是张榜招聘的，谁有能力谁干，厂里希望出来更多的推销人才，带活厂子的效益。小相临走时厂里就与她签订了推销协议，这协议也在厂里公开过，当时怎么没这么多人出来说话？现在小相带来了大批订单，厂里有活儿干了，大家应该感谢小相。
今天没有工资，可产品出来就是钱。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第一笔汇单，我们按照商家的要求生产产品，这眼以往不一样，这是没有风险的生意。大家说话要凭良心。”
厂长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接道“以前的推销员是提到2协3%；最高也没有超过5%，可大家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拿着全额工资的？有没有订单，他们外出的一切费用也是全额报销的，另外每天还有八块钱补助。但小相这次出门有什么？除τ三百块活动经费和的提成，她什么都不享受二你们只看到她拿了八百块钱，可你们为什么不出去也挣这八百块钱？甚至更多？厂里现在的政策就是能者多得，你对「里的贡献大，落实到你头上的钱就多。厂里就是没钱，贷款也要给外勤人员发工资。出门在外，哪点都要花钱，不容易啊…“说到这一点，我还要补充两句。厂里的推销力量太弱了，谁认为自己能行，也来打个招呼，厂里支持你干推销。我们的推销队伍要继续壮大。要是每个人都能拿回订单，我们仓库里就没有积压品，我们的手头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紧。是骤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大家的眼睛都亮着，看看谁能拿回更多的订单，厂里为他庆功。”
陈代荣把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顿了顿，眼睛盯住那几个说话的工人，又扫视了所有聚在这里的职工道“没有干劲，光眼红别人，没有能力，光说些杂话，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站出来干给全厂的人看。把说闲话的劲头拿来钻研业务，行不行？一样是人，别人能做到的有本事你也做到，这才显你的水平。”
厂长一口气说到这里，做了结束语“有报名干推销的，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
陈代荣对一旁的相淑仪说“厂里的吉普车送你。司机等在厂门口。”看着相淑仪转身，陈代荣又说“别在意那些人。”
相淑仪的眼红了，心里想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话。干推销本是权宜之计，她也不过是完成了工作职责，可厂长这么支持她，给她打气，还派车送她，她觉得她在外面所受的辛苦和别人的冷脸都不重要了。
她穿过嗡嗡一片的人群，乘车回家。
职工们那样说话，坐在车上的相淑仪现在也想通了。几个月没有工资花，谁都心浮气躁，恨不得去抢人。看到她一下领到那么多钱，眼红是自然的。他们习惯了以往的活法，已经形成了情性，有利益都抢，担责任都让，谁愿意把那份担子接过来压在自己肩上？
说实话，连她相淑仪也没有这个想法。她只是想要改变拮据的生活，这才踏进了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她选择了背水一战。
第一批产品按照许丰江提供的包装式样如期到达。相淑仪忐忑不安地看着许丰江亲自验收，直到许丰江签下了验收合格的字样，相淑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几天后厂里收到了第一批货款的剩余部分和又一批订单。
与许丰江签订的第一个购销合同上还附有一个技术合同。那个合同是相淑仪所在的服装厂要付给华丽商场一定数额的技术转让费，作为包装式样的酬劳。转让费从第一批货款中扣除。那份合同相淑仪回厂之后就已交给厂长。厂长在看过之后对相淑仪说“以后签这样的合同要先让我知道。”
厂长陈代荣说“打我呼机。五分钟内你肯定能接到我的电话。”厂长接着说：厂里决定给你印名片，你去选个你喜欢的图案。”
长在相淑仪的名字后印上了经销部主任的字样。相淑仪知道厂里并未设置什么经销部，就问厂长：这合适么？”
厂长说：只是对外，方便你办事。”
名片精美华贵。
相淑仪觉得厂长这人倒也深谙客户的心理。
厂长要给相淑仪印制名片，其实源于那张技术合同。那笔转让费几乎占去了第一批货款的一半。这么大的事相淑仪竟未与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厂长虽然不大高兴，但心里却觉得这笔合同签得值。然而这话他是不会说给相淑仪的，但他由此却也看出了相淑仪的潜力和魄力。
陈代荣开始对相淑仪投资。他觉得相淑仪会赚回投在她身上的资金。他虽然是一个厂长，却也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出发点是利润。赔本的生意陈代荣不会做，但可观的利润也需要投资。
相淑仪再次启程的落脚点还是华丽商场。相淑仪觉得四十多岁的许丰江不但精明能干，且有真才实学。相淑仪以自己的眼光和角度去感悟华丽商场，并且把一些不太明白的经济话题提出来向许丰江请教，许丰江就与她讨论剖析。在讨论剖析的过程中，相淑仪慢慢学会了许丰江的处事方法和市场策略。
推销的领域对于相淑仪来说，已不再像先前那样陌生了。
相淑仪在这个领域逐步深入，掌握了大量的资料并从中预测市场动态。半年以后，源源不断的订单拥向厂里。又一年之后，相淑仪不但还清了所有欠款，且有了小小的盈余，厂子由此脱困。相淑仪获得半个月的休假。
相淑仪去看她的朋友韩素瑶。她知道韩素瑶已与王坤办妥了手续。不到三个月，王坤又结婚了。据说在婚前，那女子的父亲从别人的口中昕到王坤曾与一女离婚，而那个婚姻只维系了一夜。离婚是女子先提出来的，有些人就由此推断说王坤那个不行。这是所有说法中最普遍也最突出的一种。但王坤对此一笑了之。即便有好友来旁敲侧击，王坤也挺沉得住气，纹丝不动地回击，反叫几个朋友不好意思，落荒而逃。
那女子的父亲也就此探问。但王坤毫不回避，坦然直率地对未来的岳父说“我离婚的原因绝不是我阳磨。这一点确定无疑。”
“你是说另有原因？”准岳父再问的时候，王坤避而不答。老人就把王坤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就在心中认定是那女子有病。如此地想下去，王坤的形象就在那老人的心中慢慢高大起来。老人认为王坤为了保全那女子的名声才保持沉默。王坤为一个女子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的女儿不嫁王坤还嫁谁？
再结婚的那个女子名叫李红芳，是家电厂的一名工人。
大熊猫一样，虽不漂亮，却很白。结婚之后，王坤就给她请了长假。黄昏的时候，人们就会看到他们手挽着手在路边散步。
那女子与王坤同进共出，恩爱得不得了。但大半年过去，李红芳忽然死了。
又一些人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说李红芳的死因是房事过度，纵欲身亡。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坤又成为这个小城谈论的话题，且被渲染得神乎其神。
与韩素瑶办了手续之后，王坤就大量地参加社会活动，成为个体户中的活跃分子，凡有大大小小的活动，都去参加。
有时候为大家免费拍照，有时候就与其他个体户闲侃，并且给他原来所在的物研所捐资三万，希望单位能够买些设备或仪器二单位的领导也在公开的场合答应了。但后来，王坤知道单位的领导把那笔钱挪作他用。王坤想去过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去。
这期间个体劳动者协会向全县的个体会员们发出号召：奉献一份爱，心，向希望工程捐款。王坤在动员会上第一个响应，出手就是一万元。这个积极的举动引起了与会人员的注意，县电台的记者为此采访了他。王坤也说销良好：希望更多的孩子上学，成为国家的栋梁，为祖国出力，这是我的心愿。”
记者报道了之后，大家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竟还有一个研究生学历的个体工商户王坤。省报的记者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大有潜力可挖，又对他作了重点报道。王坤成为这个县城的新闻人物己但王坤还是王坤。一次喝酒，王坤借题发挥，他说“没钱的时候想着有了钱就能干出一番事业，可是有了钱还是不能干自己的事业。只好尽人事听天命，把那份钱财花在有用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王坤正在资助山区的十三个学生上学。
王坤虽然离开了自己的专业，有了钱，但在王坤心底，他还深恋着自己的科研项目。但这个时候，全国的科研单位好像都不大景气。
王坤徒叹无奈。
王坤又成了孤家寡人。王坤坐在自己的梅园影楼，一个人过日子。
与此同时，韩素瑶过起了真正的单身贵族的生活。韩素瑶买了一把红棉吉他。在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学过段时日，有些功底。现在一个人了，有许多时间可以培养业余爱好她就抱起了吉他。
有时候她也叫几个朋友到家来玩儿，但大多的时间，她抱一把吉他，或在村郊野外的树阴下，或在小桥流水的小河边，面对那万籁俱静的大自然，弹响心中的歌谣。偶尔也在静夜繁星下或清晨鸟鸣时，与星共鸣，与鸟同奏。这时候她长发披肩，随风而动，灵活的手指在天地间畅舞。
当高兴或悲伤的情绪升起，韩素瑶就用高脚杯盛了玫瑰色的红葡萄酒，独对星月，举杯痛饮。但她从不喝醉。酒之于人，该像小湖泛舟，兴致所至，独坐小饮，尽兴了，也便捉桨谈归，留一份意犹未尽的想念，细细回味。若到醉了，则流于俗丽，哪里还有乘风而去的洒脱？
但相淑仪频繁的外出却启发了韩素瑶。第二年的时候，韩素瑶参加了成人高考，在中央财院的一个函授站学习财务会计。韩素瑶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放到学习上。
开始时她们两人相对，说一些各自的生活状况，到后来，相淑仪终于忍不住问道：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么？”
“还是这样的好。”韩素瑶说，“好不容易才从围城中冲出来，自然要轻松几年，再急急忙忙蹦包进去，那又何必费事？”
“你倒想得开。”
“其实身边没人，我倒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培养抵风御寒的能力。要不然怎么过呢？”韩素瑶看着相淑仪说，“还去么？”
“不去了。”相淑仪说，“东奔西跑的没个准儿，心理上的压力也太大，想在家里过几年安分日子，再说还有孩子，我想自己带。阳阳老在那边，我不想他受那边的影响太大。”
韩素瑶知道相淑仪一门心思地想把儿子带好，想从小培养他良好的个性，不想让孩子沾染吕长天家里的那种习性。
相淑仪说“男孩应该有强烈的社会责任心。”但吕长天令她失望。相淑仪不想儿子也成为吕长天那样的人。
“眼厂里说了么？”
“还没有。应该没问题的，我已经连着跑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但是相淑仪跟厂里说的时候，厂长陈代荣却说。”小相，你还年轻，再干几年，锻炼锻炼对你是有好处的。你不要太着急嘛。”1“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也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女人，我想过几年安静日子。仕途二商场我都没那个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