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我要你也活着生不如死!”
……
是他。
又梦到他。
梦靥杂乱的光影里,一张扭曲狰狞的脸格外突兀,那双眼里翻涌着的滔天恨意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不懂,为什么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会变成一只歇斯底里的恶鬼,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态手法折磨她,要她也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垃圾。
“不要恨我……”
“不是我害你……”
无意识的喃喃几声,白幽从梦中惊醒,霍然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溢出的冷汗顺着她布满伤疤的脸颊,滴落在老旧棉被上。
大概昨晚的梦太过真实,让她回忆起所遭遇的一切,她呆坐了好一会还是惊魂未定,直到屋外冷冬的寒风声中夹杂了清亮的鸡鸣声,白幽才转头看向窗外黎明前昏暗的天色。
那件事过去很久了,她最终从他手中逃脱,来到这个小山村安身立命。彼时年幼无知,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她已然成熟。她不会像他说的那样活着生不如死,因为她跟他不一样,他的心死了,而她的一片生机盎然。
“小幽啊,那么早进山打猎去?大冬天的天都还没亮!”
白幽刚走出竹篱笆院,隔壁的张婶就热情的迎了上去。年过四十的张婶带着山间村妇的精明劲儿,一脸笑意盈盈。
“是啊,家里没有多少粮,我不勤快些,娘她就要操劳了。”白幽背着弓箭,腰上绑着柴刀,一脸深深浅浅的伤痕随着她的笑容,变得柔和不少。
初来村子时,这张被刻花的脸不知吓退过多少村民,就连眼前的张婶也对白幽避如蛇蝎,再加上她腿脚不便,走路颠簸,几乎是走到哪,哪都有人喊她“瘸子”“丑妇”。
然而时间一久,跟白幽接触过的村民都发现,除了那些外在,白幽的为人脾性都是极好的,从来不生气,做事勤恳谦和又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如此渐渐的,村民才与白幽越走越近。
“操劳?她操劳个什么心!周氏有你这么个好媳妇,真是她上辈子烧高香,白白便宜她!倒是委屈你这孩子,丈夫一年到头不在家,吃了苦也没人给你做主!”
张婶说着便有些心疼白幽的意味,握住白幽的手,惊道:“小幽你的手怎么那么冷!来,先到婶婶家去坐会,二贵那孩子死赖在床上不起来,非要吵着闹着见你!”
二贵是张婶的小儿子,听村里人说二贵小时候机灵聪慧,跟自己的丈夫阿天常常一块玩耍。可后来二贵发了一场大烧,张婶那时候觉得只是小病,不把二贵送去看大夫,却没想到二贵退烧后,好好的一个人就傻了。
白幽面上没有给张婶脸色,心里却实在不喜欢张婶那番话。周氏对她不薄,但凡周氏有得从不会忘记白幽的份,反而张婶没少给她讽刺跟白眼,直到张婶发现二贵竟然会不哭不闹的跟着白幽,才与白幽熟络起来,连带着也把二贵交给白幽照顾。
二贵的土房子有些破漏,看得出张婶平日对这傻儿子也不怎么上心,她把白幽一带进来,就殷勤的将白幽拉到二贵坑上坐下。
二贵坐在不算厚实的被窝里,穿着缝缝补补的单衣,从白幽进门就愣愣的看着白幽,那神情好像是所有人都将他抛弃了,只有白幽对他不离不弃。二贵忽然觉得委屈,抽噎了几声,双眼有些泛红。
“二贵,你怎么哭了?”白幽给二贵找了一件棉衣披上,摸了摸他后脑问道。
二贵抿着嘴巴不说话,坐在一旁的张婶看了二贵一眼,道:“小幽啊,张婶这次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白幽疑惑道:“什么事?”
“小幽,你嫁给阿天差不多一年了吧,这一年来你见过他几面?不要怪张婶多嘴,周家那些事里里外外都是你在干,阿天在外眼都不着家,你就没想过他在外面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张婶琢磨了一会,才把这话说出来,毕竟一个妇人最怕的是丈夫的不忠与负心。
这番话若是对着别人说,恐怕还有效果,可对着白幽……坦白了说,当初白幽会答应周氏嫁给阿天,就是因为阿天常年不在家,而且阿天从来未对她存过非分之想,好吧,凭她现在这副模样,正常男人逃都逃不及,更别说什么非分之想。
白幽圆滑道:“张婶,这些娘都曾说给我听过,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而且阿天在外有他要做的事,我一直支持他的。”
张婶愣了一会,提高了嗓门:“你这傻丫头!家里没有男人做主,哪天有外人欺上门,你要怎么办!你年纪还那么小!就白白耗在那负心汉身上?!张婶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阿天那小子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你!”
“阿天他……没嫌弃我,张婶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白幽凝视张婶,早就该想到张婶这种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嘘寒问暖。
见白幽那副死活不相信自己话的样子,张婶准备好的话一时间居然说不出口,瞪圆了双眼,心里骂白幽还真是蠢!一个不着家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白幽还在家安安分分,孝顺他母亲!
“小幽,张婶我也是为你好才跟你说那番话。有些事虽然不好办,但张婶保证只要你答应,村里绝对没人敢说你不是!”张婶看白幽不出声,接着说明白道:“是昨晚上二贵跟我闹着说非要娶你,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哄二贵睡了,我也仔细想了这件事。我们家二贵这孩子比起阿天笨是笨了点,可有一身的力气,而且那么听话,你说一他就不说二!小幽啊你如果嫁给二贵,不会吃亏,更不会守活寡!”
要二贵娶白幽?张婶嘴上说的好,可初闻她自己都嗤之以鼻,后来还是她转念一想,才想通的。如果二贵真娶了白幽,凭白幽那性格肯定会孝顺自己家,并且还会全全照顾二贵!家里少了一个包袱,多了一个干活的人,何乐而不为?
白幽突然笑出声,眉眼弯弯的看着二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点小事我会跟二贵好好说。”
然后,白幽把二贵的衣服拿到他面前,“二贵,醒了就快点起床,我带你进山。”
张婶的话被白幽四两拨千斤,不甘心的又说了几句,白幽一一用妇德驳回,弄得张婶哑口无言,心里暗骂白幽一根筋,不识好歹!
他人不知,白幽修为被废,法宝被夺,暂时没有别的法子,才留在村子里,但她毕竟肩负的是一个家族,终归无法长久的去照顾二贵。
两人准备好一切出门,天边的云霞已经绚烂无比,旭日挂在东山之上,束束光芒驱散了漫长的冬夜。
二贵跟在白幽身后,不言不语,耸拉着脑袋,一手拉住白幽的衣袖不放。
“怎么了?”白幽问道,二贵往常可不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二贵撅了撅嘴道:“小幽…我想…娶你。做我的新,娘。”二贵不似他名字那般俗气,身形虽然有些瘦弱,白净秀气的脸上可是嫩嫩的婴儿肥,看着有些委屈的可爱又真诚,澄澈的眼睛映了日光,好像一道最纯净的风景。
二贵会那么想是因为前几天村里那些个调皮的孩子说他是傻子,没老婆。二贵知道自己是傻子,可听到别人那么赤裸裸的讽刺,他觉得好难过。从小到大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只有白幽,他想白幽一定会是他的妻子,虽然她已经嫁给了别人。
白幽突然笑问一句:“阿天是不是你的朋友?”
二贵迟愣的点点头,他记得白幽跟他说过阿天是他的朋友,所以阿天就是他朋友。
转头看他,白幽的语气轻快:“那朋友妻不可欺懂不懂?”
二贵摇头,一脸茫然,什么是朋友妻不可欺?小幽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妻子?
“嗯……朋友妻不可欺的意思呢是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妻子你不可以——”
白幽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天边一道飞速移动的流光正冲着他们这个方向飞来!气势带动天地灵气流转,那……那是修士!白幽禁不住的心跳加速,这是她一年来见到的唯一修士!是谁!是不是来找她?!
脑海刹那闪过几个念头,却见那道流光快速从小村的天空飞过,白幽心中几分庆幸,几分失落,庆幸不是那个人来要她的命,失落是家里的人至今还没有她踪迹。
“小幽,它为什么又回来了?”二贵指着天空,突然出声。
“那不是光,是修士,修大道而成仙,所以也叫修道者。嗯?回来?”白幽边说边抬头,再次看去,那修士竟然回头朝他们飞来!
不过须臾,一个蓝纱女子出现在白幽面前,冰肌玉骨,秋水为眸,神情浅浅淡淡,好似空谷幽兰。她的目光停留在白幽身上片刻,继而看向二贵。
二贵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胆怯的躲在白幽身后。
“妾身云榕。”高山流水般的清音,女子微一伸手,一股无形之力便拉着二贵从白幽身后出来。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小幽!小幽!”二贵那点挣扎没有任何效果。
“收此愚子为徒,赐名策愚。”女子抬起另一只手,芊芊玉指点在二贵眉间,仿佛进行了某种仪式,二贵眉间浮现一朵小小的蓝云,紧接着他整个人都疲软下来,眼中一片茫然。
被吸引过来的村民不知云榕来历,纷纷开口质问云榕,张婶也是闻声匆匆出门,见状大声叫道:“你,你是谁?快放开我们家二贵!小幽快把她绑起来!”
众人的矛头一致倒向云榕这个外人,唯独白幽未出声也未阻止,这是二贵的机缘,此后二贵将踏入修道界,与凡尘再无关系。她只是心中叹了一声,修为被废,成了废物,她连那点眼力都没有了,竟然一直没看出二贵有修道的天赋。
云榕眼里,村民们不过是不堪入眼的蝼蚁,将二贵收为徒弟,她连眼睛余光都未曾停留,带着二贵化作一道流光离去。看得一旁村民震惊不已,三魂七魄都被吓愣了一半,这大白天活见鬼了!
更活见鬼的事还在后头!云榕前脚刚走,一群修真门派弟子后脚便驾驭法器从天上落下,其中一头九翅飞鹰还拉着古朴的车舆,一个白须老者从车舆内走出。
老者气势不凡,慢步来到一村民面前,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青宣先生家人是否在此?”
“青宣是谁?没,没听过……”村民迟钝的眨眨眼,心想今个还真是见鬼了,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啊!竟然能飞天入地!
老者恍然拍拍手,“老夫倒是忘了,你们没资格称他青宣先生。他俗名叫阿天,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