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和晓暮的爸爸分道扬镳,不在租用他的小卡车去卖鱼而是开始养鱼。晓暮的爸爸又将小卡车换成大卡车,开始跑长途货运。
在那个八十年代中期,个体经济和私营经济正蓬勃发展的时候,两个很有魄力的男人一头扎进下海的浪潮当中开始了艰难的创业。爸爸一下子承包了村里的十亩鱼塘,每天更加的起早贪黑,作为副手的妈妈也更加的忙碌,而晓暮家里的情况基本上与我家里相似,有好几次都是晓暮一觉醒来的时候她爸爸妈妈已经扔下她一个人在家出车去了。然后晓暮就哭着来我家,我妈妈安慰她给她洗漱在我家吃早饭,等着和我一起去上学。送走了我俩又赶紧跑到渔场去给早已在那里忙了一早上的爸爸送饭,和他开始一天的劳作。
这样日子里,我和晓暮就更加的分不开了,甚至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分开了。我现在一直怀疑当年的妈妈们是否也怀着爸爸们毅然下海经商的魄力将我们晚上也仍在一块。
当然这样做对晓暮是百利而无一害,对我却在成了空前的危机,因为我的小伙伴们自动的将我隔离了,他们都开始怀疑我的性别,搞的我特别狼狈。唯一的玩伴就只剩下晓暮了,晓暮对此没有丝毫意见,并且乐此不疲的跟我黏在一块。每每她父母要早早出车的时候必定前一晚上将晓暮带到我家来,在说了千恩万谢后转身就走了,没有任何的留恋,晓暮也没有一点儿不情愿,相反她是极其情愿爸爸妈妈这样做的,这样才不至于一觉睡醒的时候,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更不至于哭着来我家。而对于我来说这却是极其难为情的,不过只要爸爸妈妈们不在了,我还是很能和晓暮玩的来,毕竟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只不过我还是很爱捉弄晓暮,比如在纸上画一只乌龟贴在她的身后,或者在她的手腕上画一个假表,又或者玩过家家的时候演王子与公主的情景剧,不是睡美人最后被王子吻醒就是公主将青蛙王子吻成人型。
我们俩始终在一起,爸爸妈妈们始终忙忙碌碌,以至于我们小学时期的家长会,他们总是缺席。所以每次家长会发言的家长都是那个永远排在我和晓暮并列第一后的第二名的家长,而他又很不会讲话,比如在每次回答怎么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总是异常激动的说,就一个字,打!不打不成材!然后所有的家长还十分满意的鼓掌。在学习的问题上我的爸爸妈妈和晓暮的爸爸妈妈从来不打我们,说都不说,我们依然会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每学期期末都拿“三好学生”。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们十岁的时候。我爸爸由刚开始的十亩鱼塘扩大到了一百亩,加大规模,并且雇佣了工人。晓暮爸爸从一辆卡车增加到十辆卡车,开起了货运公司,也雇佣了专门的司机来开车。这样很自然的作为副手的妈妈们就从前线退居后方,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来照养我们,晓暮也不必时不时的扔在我家要和我同眠。
我记得晓暮最后一次住我家之后还很泪眼婆娑,似乎有些许的恋恋不舍之情,而我却终于有了一种解脱了的感觉,要知道晓暮是个夜精灵,每天晚上只要和我在一起就特别兴奋,玩到半夜都不睡觉。还要缠着我给她讲故事,于是我便早早的读了《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等等能讲故事的书,一个个的讲给她听,虽然我也是一个小孩子,也在需要大人给我讲故事的年龄阶段,而我却必须承担起照顾另外一个小孩子的任务,给另外一个特别喜欢听故事的小孩讲一大堆的童话故事,可每次都是我没讲几句她就问个不停,搞的我会很生气的将那些带有汉语拼音的故事书仍给她说,你要再问,就自己看,我不讲了。然后晓暮就会住口,眼睛一眨一眨的迷惑样,在最后的关键环节故事的结尾处睡着。
很多年以后,我读到李白少有的叙述诗《长干行》两首当中的一首,尽然会为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产生深深的共鸣,那分明就是在描写我们的童年。我们小时候就经常骑着竹棍玩过家家,只是我给晓暮打的不是未成熟的梅子,而是青涩的酸枣。
彷佛时间是一蹴而就的,我们的小学时代,六年的光阴恍然一下子就结束了,忽然的瞬间,我们就从一个小小孩变成了一个大小孩。我和晓暮这两颗总是黏在一起的糖黏豆遭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分离。
我们要去镇上的初中上学了,而初中是要分班的,所以很自然的我和晓暮被命运分开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和晓暮的性格长相都起了一丝丝的变化。
晓暮属于那种小时候不好看,越长大越好看用女大十八变来形容一点儿没错的女生。她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完全的长开了,长漂亮了。不至于拥有倾国倾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应该归在人潮中的惊鸿一瞥,再加上遗传她妈的那高挑的身材,走在女生中完全是鹤立鸡群,所有的女生都会相形见绌,任何男生都会想入非非。性格方面晓暮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开始不那么爱哭,不怎么依赖我,开始变得独立起来。我常常从她们班教室门口经过的时候听见晓暮爽朗的笑声。
而另一方面的我也正经历着成长的变化,我开始长出喉结,胡子,声音也没小时候那么清脆,只不过个子从小时候都比别人矮的小不点三年内窜高到接近一米八的大个,可是身体依然清瘦,所以显得修长。性格却好像跟晓暮对调了一样,变得不那么爱玩,不怎么喜欢与人开玩笑,有时候竟然沉默寡言起来了,这样的变化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俩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一贯骄人的成绩了,每次考完试发榜,我和晓暮的名字都赫然出现在光荣榜的前列,只是我要比小学时候更加用功了,小时候调皮,靠一些天资和小聪明就能考第一名,并且我一直认为晓暮能考第一名根本就是受我的影响,事实证明晓暮拥有的天赋要比我多出很多,我常常听别的男生在背地里议论晓暮长的如何的漂亮学习成绩多么的出色,还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兼课代表。晓暮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传奇人物,只是没人知道这个如此风光的女生小时候竟然是一个爱哭鬼,更没人知道常常被父母们扔在家里,不得不跟我同床共寝,缠着我给她讲童话故事。
幸运的是初三的时候我们又被分到了一个班了,因为初三是按照成绩分班的,而我们俩的成绩肯定会被分到尖子班当中。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种被所有人诟病的分班方式,可是我又不得不十分感谢这种被骂的教育方式。
那就是我和晓暮又在一起了,我们又像小时候的糖黏豆一样分不开了,在那个早恋肆虐的年龄里。每一个人都以一种看待金童玉女的眼光审视我俩的关系,甚是是老师们也都没有横加阻拦,而是以一种这完全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鸳鸯一样来盛赞我们俩,我们根本就成了这座学校的传奇式人物,而更多的人所做的事就是将我们俩传说,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我俩当年顶着如此之多的舆论压力,依然能保持着只是像小时候玩伴那样纯真的朋友关系,而没有发展成为恋人。
我从来没有问过晓暮的感受,晓暮也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自己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看法,我们只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记忆开始的地方,那里住着王子,住着公主,保持着童年才该有的童话故事,而那一片净土却从来没有在我们的口中被提及过。
我们一起骑单车上学,或者我载着晓暮,然后晓暮很疯狂的在车子后座上左摇右摆。我们成双成对的出入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角落落,我们一起考最骄人的成绩,我们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学习,一起玩乒乓球,一起玩羽毛球,一起——
有太多太多的一起,使我回想起来都觉得异常的甜蜜温馨。有晓暮的日子总是快乐的,再怎么枯燥乏味的学习也会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初三也本应该加紧学习的时间里,我们仍旧能快快乐乐轻轻松松的考令人羡慕的成绩,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日子能这么就一直这样下去,我也是愿意的,我希望和这个女孩子能一起看细水长流,携手白头。
虽然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总被设定成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现实总是不圆满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初三也很快就这样结束了。
初中毕业有一个很大的好处是,我们再也不必假期复课了,我们几乎有三个月的时间用来休息,而这个漫长的暑假也成为了我十几年来发生最多故事的一个假期。
首先是我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爸爸所从事的工作了,我第一次真正的走进了爸爸的渔场,走进了爸爸的生活,了解了一个男人为了梦想而付出的艰辛。
其次就是另外一个对我产生至关重要影响的人物——吴晓,闯进了我的生活,以至于使我接下来的生活过的是如此的丰富多彩。
再次就是县上居然开了一家小小的影院,虽然播放的都是大城市下档好久的影片或者几年前流行的港片,但这极大的丰富了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而这个影院竟然是对我免费开放的,我可以在放映任何影片的时间去免费观看。
还有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就是李婆婆去世了,也可以说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最后一件就是晓暮一家人搬到了县上来住,这也是一件令我不能释怀的事。
在我初中毕业之前我一直都只是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在学校里面学习,并且经历了小学到初中的变化之后。我完全变成了一个众人眼中的乖孩子,我说话得体,做事得当,学习优异,从不惹是生非,我甚至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同学发生过争执,即使是青春期该有的叛逆都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我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去任何声色娱乐场所,我将我所有的时间全都献给了学生的工作,学习。我几乎就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我的耳朵里充斥着的就只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国事就是那些政治当中才会考的时事。至于家事我向来没有关心过,
按照古人一贯的思维,我的爸爸就是一名渔夫,只不过是一个用勤劳和智慧换来等价财富的渔夫,而我就是一名渔夫的后代。我的妈妈在我初中毕业之前给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学习,可她没有像其他妈妈在鼓励孩子的时候顺便也埋怨一下自己的丈夫,不好好学习,将来跟你爸爸一样没出息从来不会出现在妈妈对我的口头教育上或者在和丈夫炒吵架时的讽刺上。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会处理家庭关系的高手。她可以轻易的虏获爸爸的心,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她很会做饭,她深谙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这个道理。
所以我几乎以一种被封闭的状态走完了人生的十六载春寒秋暑。作为一名渔夫的后代,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具有怎样的性格品质,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在现代社会做一个具有经济头脑的水产业商人。直到初中毕业,直到那个漫长的暑假的到来,我才了解到了现代渔夫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在我所有十六年的记忆当中,我极少与爸爸交谈,更不可能出现谈心或者像别人所说的多年的父子成兄弟那样去互诉衷肠了。爸爸在我的印象与心目当中一直是以一个高大威严的形象出现的,我甚至有点害怕我的爸爸,即使他从来不会因为我的什么过错而对我进行大肆的批评。
我也极少去渔场找他,大多数时候去也是喊忙的忘掉吃饭的爸爸回家吃饭,根本不做过多的逗留,并且我甚至有点讨厌去那个地方,因为每次只要一去,那些粗狂的工人们会把我左一个大少爷右一个大少爷叫的不停,搞的我异常不好意思,一般都会远远的站在堤岸边朝忙碌着的爸爸大喊一声,我妈叫你回家吃饭。然后转身立马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地方,样子狼狈至极。
直到那个夏天的到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我还记得我考完试闲赋在家整天与电视为武的时候。爸爸突然走过来对我说,我看你整天在家闲着没事,要不来渔场给爸爸帮帮忙吧?
他竟然用一种商量的近乎渴求的语气对我缓缓的讲出了那句可能酝酿了好久的话,我先是一愣,然后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内心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想去,我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妈妈,并且几乎是在十秒钟之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我听见妈妈说的那句,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你就去渔场给你爸爸搭个手,锻炼锻炼自己,别整天闲在家里。而是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我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怎么可能拒绝,怎么好意思拒绝。
那天下午的时候我就出现在渔场了,尽管天气异常的炎热,但我仍然顶着烈日跟爸爸一同出现在了渔场,所有的工人们都对我投来异讶的目光,并且还有人时不时的喊我大少爷,而我被爸爸带到渔场扔给一个姓黄的中年男子之后就撒手不管忙自己的去了,为了表示尊敬在他说了几十遍别跟我客气叫我老黄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喊他为黄师傅,他也不像其他人调侃似地叫我大少爷,而是像妈妈一样叫我的小名浪儿,使我觉得十分贴切,一下子亲近了好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跟着黄师傅学习怎样饲养这种淡水鱼。
在渔场帮忙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我深深的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渔民的艰辛与作为一个劳动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一天天的长大,最终被换成财富时的喜悦。爸爸还象征性的在该发工资的时候给了我一笔不菲的报酬,又使我感觉到了劳动的乐趣。而我在渔场的人际关系也一天又一天的好起来,大家不再喊我大少爷,也像黄师傅一样亲切的喊我浪儿,我也跟他们打成一片,有时候甚至开一些小小的玩笑。
最让我自豪也让大家对我肃然起敬刮目相看的是,爸爸作为本县的养鱼大户在做技术推广的时候居然来了几个外宾,而这几个外宾的随行翻译就是那个刚刚初中毕业的我,连外国人在临走的时候都向着爸爸对我啧啧称赞,竖起了大拇指。
在渔场的技术学习告一段落之后,爸爸便开始教我怎么做生意,怎样处理好自己和客户的关系。我也切身领略到了爸爸的生意之道。我先是跟着爸爸去跑一些老客户,也是县里面较大的酒店还有海鲜市场,明白了客户怎样根据自己的需求下采购定单,而爸爸则必须在这些当中分清楚轻重缓急需求多少来安排自己的配送,然后再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将货物准确无误的交到客户手中。这些跑熟了路子的生意是很好做的,他只需带我过去认个脸寒暄几声,便下次发货的时候让我直接过去,只是我不知道这当中爸爸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换来这些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