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枂拍手道:“正该如此。嫂子,枂儿就是来喊你出去一起玩的。”
怜星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说我乏了。”
自那日与怜星双手连弹了《平湖秋月》后,江枫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开始陆陆续续地蚂蚁搬家般往居所里搬家伙。
第一日,江大蚂蚁搬运进来了一只琵琶,他将怜星抱在怀里,然后将琵琶塞进怜星怀里,软硬兼施地央着她与他连弹了一曲《飞花点翠》。
第二日,江大蚂蚁搬运进来了一根竖笛,他拥着怜星站在窗前,将她圈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间,与她合奏了一曲《姑苏行》。
第三日,江大蚂蚁搬运进来了一架古筝,他坐在古筝前,怜星坐在他膝上,依旧是一人一只手,弹奏了一曲《出水莲》。
……
日复一日,江枫不禁感到惊奇——在他的周遭,懂乐器的人不少,但是如他这般样样乐器都玩得上手,而且玩得精妙的却一个也没有。怜星竟然是第一个,而且,竟然与自己这般的合拍。
一曲《潇湘水云》奏毕,怜星将手从七弦琴中抽离,忍不住轻叹道:“这‘天风海涛’琴果然不是一般俗物可以媲美的。”
江枫微微挑了挑眉:“你认得出这琴?”
怜星道:“雷威的作品谁人不识?”
江枫笑了笑道:“一般人能认出‘九霄环佩’、‘大圣遗音’、‘春雷’,但是能认得出这张天风海涛的却只有你一个。”
怜星淡淡道:“只能说你身边的都是庸才。”
江枫笑着摇了摇头:“这倒不是,只是他们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罢了。”
怜星轻轻一哼,表露了自己的不赞同。
江枫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发丝——给她补了这么多天,怎么一点起色也没有?心里微微有些难过,说话却依旧笑意盈盈:“当然,一般人能学好一件乐器就很不容易,你很聪明,样样都很在行。”
怜星没好气地回道:“江大少,你是在夸你自己吧。”
江枫愣了一愣,将怜星往怀里搂了搂,忽而笑开。
虽然每日都预留了时间陪怜星,但是江枫依旧是忙碌的。当江枫忙得团团转的时候,闲的如米虫一般的怜星破天荒地迈出了江枫的寝房。
初寒院的院子里有一棵百年银杏,此刻树上站立着一条蓝色的人影。
怜星皱了皱眉:“紫眸呢?”
蓝色人影露出了一双委屈的眼睛:“就知道主子你最喜欢紫眸,天天想着紫眸,像女婢这般为了主子水里来火里去的,主子丝毫不放在心上。”
怜星头疼的抚了抚额头:“那么,蓝姑娘,近来可好?”
蓝影继续不依不饶道:“主子你坏死了,人家说了几百遍了,不要叫我懒姑娘,主子你也不打着灯笼瞧一瞧,有我这么日行千里,杀人如麻的勤快姑娘么?”
怜星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立刻感受到蓝色身影绷紧了身子,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神气:“我姐姐那边如何?”
“一切,一切都好啦。”蓝色身影结巴道。
“说仔细点。”
“大宫主的明玉功已经修炼到了第九重天,天下无敌,上个月她亲自带着人马灭了淮阳余家一族。三宫主接管了药司,不过她现下还没时间处理这些,她跟武林盟主那个宝贝儿子还没斗好呢。”
“移花宫呢?”
“还在大建中,紫眸有在监管。主子你知道么,大宫主身边那个荷露,看上出娇娇弱弱的,对土木一事却精通得很。紫眸说了,新建好的移花宫会比以前更美,布局更合理。”
“我姐姐,我姐姐她有话让你带给我么?”
“大宫主说了,唔,说了……”
“说了什么?”
“大宫主说了,你就好好当你的沐全吧,别再想着怜星了。”
别再想着怜星了。
自己再也不是怜星了么?
怜星的心里有些闷,遣走了蓝衣女子,她坐在银杏树下闷闷地发着呆。
……
湖心亭中。
一对妙龄少女正在逗弄着一只波斯猫,正是凤起江家的掌珠江枂和凤栖孙家的娇客孙卿儿。
江枂摸着波斯猫洁白柔顺的长毛,笑嘻嘻道:“卿儿,你这猫儿真漂亮。”
孙卿儿得意一笑:“那是,我小叔叔托人帮我从外邦购来的,能不好看么?”说道这里,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枂儿,你哥哥喜欢猫么?”
江枂摇了摇头:“我哥哥他只喜欢女人。”
孙卿儿“呸”了一声道:“谁问江枟了,我问的是江大哥。”
江枂又摇了摇头:“大哥啊,那我就不清楚了。”
孙卿儿微微恼道:“你们兄妹自小一块儿长大,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江枂认真道:“卿儿,我可是真不清楚。大哥他,似乎什么都喜欢,又似乎什么都不喜欢。就拿这猫儿来说吧,你交给他养,他绝对能给你养的好好的,可是哪天你要把猫儿要回去,他也不会不舍得,更不会想念。”
孙卿儿又问道:“我不信,是个人,总有喜欢的东西吧。”
江枂吐了吐舌头道:“有些时候,我也怀疑我大哥到底是不是人。”
孙卿儿不依不饶地拉拉江枂的袖子道:“不行不行,枂儿,你给我仔细想想,江大哥肯定有喜欢的东西,是也不是?”
江枂被孙卿儿烦得不行,又偏头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果真说我大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的话,那应该是我嫂嫂了。”
“喵……”波斯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孙卿儿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自己的手。猫儿如临大赦一般逃命而去。
江枂狐疑地看了孙卿儿一眼。
孙卿儿清咳一声,然后调了一个更为淑女的坐姿:“江大哥不是还没成亲么?”
说到这里江枂嘟起了唇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啦。我原以为我哥哥是个古板、墨守成规的人。可是,你看呀,我哥哥一次亲都没有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孙卿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然后试探着道:“我听伯母的意思,无缺跟小鱼儿不是沐全的孩子?”
江枂点头道:“嗯,确实不是。听大哥的意思,无缺跟小鱼儿的娘亲已经去世了。”
孙卿儿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听见江枂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感受得出来,大哥很喜欢沐全嫂嫂啦。我从来没见过大哥这般粘着一个人,你要知道,他是那种恨不得全天下就剩下他一个人的人。他是对我很好啦,但这仅仅是因为我是他妹妹,如果我不是他妹妹,他肯定像躲避其他女孩子一般躲着我。如果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家人在,他估计早就包袱款款,逃之夭夭,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隐居了。可是啊,他对沐全嫂嫂就完全不一样了,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他粘着嫂嫂,嫂嫂还对他爱理不理呢。”
孙卿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火焰:“枂儿,我想见见沐全沐姑娘,你一定得给我想个法子,我非见她不可。”
江枂摇了摇头:“这个我可没办法,大哥早就下令了,他不在的时候,谁都不准出入初寒院。连我爹爹妈妈,他都刻意打过招呼呢!”
初寒院门口。
孙卿儿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回头对着自己的贴身女婢萍儿道:“我瞧着这院子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我左脚一伸右脚一迈不就进去了么?”
言罢,就准备伸脚迈进。
赫。
倒吸了口气。
当孙卿儿再次回头面对院门时,门口竟然多出了两个人。一个穿翠竹色衣服的男子孙卿儿认识,是江枫的随从,叫江笛,另一个穿土黄色衣服的,孙卿儿就不认识了。
看见江笛,孙卿儿便不害怕了:“做什么,吓死人啊!”
江笛笑着作揖道:“孙三小姐,请止步。”
孙卿儿板着一张俏脸道:“这是我江大哥的院子,我为什么不能进?”
江笛道:“既然孙三小姐知道这是大公子的院子就该知道大公子吩咐过,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孙卿儿用手比比自己,颐指气使道:“本小姐是闲杂人等嘛,滚开!”说罢,就往院子里面冲。
江笛与土黄色衣服的人均往中间靠了一点,阻拦了孙卿儿的去路。
孙卿儿喝了声:“萍儿。”
那唤作萍儿的婢子立马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然后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啊,快来抓登徒子啊。”
江笛与土黄色衣服的人纷纷一愣,孙卿儿便趁着这一瞬间溜了进去。
江笛跺了跺脚,对着土黄色衣服的人道:“你在这边守着,我去通知大公子。”
而同一时间,这边的吵吵闹闹也被路过的其他家丁看在眼里,有人已经赶去向当家主母报信了。
此刻,怜星正坐在莲花池畔的紫藤棚下,对着一局未下完的围棋发呆。这棋局是江枫在两个时辰前与她对弈时留下的。这些日子江枫总是绞尽心思哄她出房间,哄她玩。如今日,春光正好,暖风和煦,江枫便软硬皆施地把她拖出来晒晒太阳,下下棋。孰料,棋未下完就有一位世交来府中拜访。江枫便被江御声唤去了。
江枫一走,怜星就对着棋局发呆。这些日子里,她隐隐地有种被珍视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两个月前她也有过,换来的是一场夜夜燃烧在她梦中的大火。
门外的吵闹声,她不是没有听到,只是不想理会。
不过呢,怜星微微皱了皱眉,低低叹了口气,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江枫的手下人也忒老实了,这么个妮子都搞不定。若是此刻,守在门外的是紫眸,就算是红瞳也行,保准早就把这娇娇女打发回姥姥家了。
“你就是沐全?”声音还算甜美,只是太过娇气,隐隐的还带些嗲意。
怜星没有回答,继续看着未完的棋局发呆。
人生就像是一局棋,有的人能预想十几步,乃至几十步之外,早早便做好安排;有的人却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甚至走一步,算一步。不能说预想几十步的人就一定更厉害,因为自己的目标太明确,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底牌;当然,这也不是说走一步算一步的人更好,随波逐流之人往往是命运作弄的对象。
真正下好人生这一棋局的人是那些看似走一步,算一步,可是每走一步在心里却往往演算了未来的几十步的人,这种人就算走错一步,也不会满盘皆输,他们会立时推翻胸壑中的一片棋局,根据形势重新设计,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
江枫,其实是这种人。
而她怜星呢?
她的筹码太过明显,可笑的是,那身在局中之人却一直看不通透。
“喂,你是手脚残废,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回答我?”孙卿儿语气尖锐的追问。
怜星对着棋局依旧充耳不闻,心里却不免有些薄责——江枫的属下怎么还不把这人拖出去。
就这一点,却是怜星错怪江枫的属下了,那土黄色衣服的人此刻却是在不远处守护着怜星。但是,他也知道孙卿儿同样是江家的娇客,如果怜星都没有开口轰人,他一个属下哪敢贸然上去赶人。只能说,怜星那一票女婢在怜星严苛的锻炼下都已经成精了,就算怜星嘴不开,手不动,只消皱皱眉毛,勾勾唇角,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切,你少给我装清高,一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大小姐模样,你若真这么知书达理,没名没分的怎么就爬上江大哥的床了呢?”想到这里,孙卿儿跺了跺脚,冲上前去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局捣乱。
怜星微微蹙了蹙眉,但没有出手阻止。事实上,这棋局毁了也好,再下下去,她貌似要输了。
待捣乱棋局后,孙卿儿挑衅地看向怜星,却发现坐在石桌前的女子又老神在在发呆去也,似乎自己捣乱的棋局不是她刚才痴痴盯着的那一盘一样。孙卿儿不禁火冒三丈——就算是只猫,这样子把主人棋局打乱了,也得挨顿打骂吧,自己如此挑衅,这个残废竟然当自己不存在一样,岂有此理!
气疯了,气疯了,孙三小姐自打出娘胎以来,还不错如此被人忽视过,她、要、气、疯、了!
一团火气烧啊烧,孙卿儿怒不可遏,抡起棋盘就往怜星身上砸去。
怜星眼也没抬,右手袖子一挥,棋盘便斜斜飞了出去。而原本棋盘上的棋子则原路返回,击向孙卿儿。孙卿儿自然也会武功,她施展轻功后退一步,却不料绊到了石凳,眼见着就要摔到荷塘里去冒充母王八了。
怜星皱了皱眉,手指轻弹,将刚才无意识抓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击出,准确地打在孙卿儿的环跳穴上。孙卿儿下半身不由自主地侧动,改变了摔倒的方向——摔在了草地上。
“啊!”
“小心!”
“卿儿!”
“放肆!”
一道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江夫人带着江枂、江枟等人来了。
江枂匆匆上前扶起孙卿儿,却见孙卿儿脸上挂满了泪珠——却不知是被痛哭了,还是恼羞成怒气哭了,当然也不排除这是她孙三小姐在孙家争宠时惯用的伎俩。
江枟则闲闲站在江夫人的身后,在看到怜星瞥向他时,还不忘冲她挤挤眼睛,毕竟,他盼望多日的戏码总算上演了。
“沐姑娘,擅闯初寒院是卿儿不对,可是,卿儿毕竟是江家的贵客,这是你的待客之礼么?”江夫人凝眉道。
怜星转过身,回头与江夫人对上,却没有说话。
江夫人的眉皱得更紧了,不悦道:“沐姑娘,你来江家也快大半个月了。按理说,我是你的长辈,这些日子里,你从未向我请安,这也就算了。如今,我来你这初寒院,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枟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要是娘知道她现在在要求移花宫的二宫主给她请安,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