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头痛,心颤。
江枫踉踉跄跄地冲回房中。
一室冷清。
江枫仔仔细细看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女子今日并不在这里——原来,当这个房间里没有她时,是这么的陌生与冰冷。
江枫转身就欲往江家别院走去。
蓝目跟碧睛向他透露了太多的讯息,却又不曾将每条讯息讲清楚。他很慌张,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隐隐的,他就知道,他做了一件无可饶恕的事情。
“怜星。”就在跨出门的刹那,江枫无意识地叹出了怜星的名字,眼睛也依恋地看向怜星惯常躺着的椅榻上。
那是?
江枫眼睛一亮,快步走近椅榻,拿起了一幅画卷。
是了,就是它。
那幅让那个很少流泪的女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的画。
解开缚绳,江枫的手竟然不自觉的颤抖,将画卷用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打开,一点点露出青嫩的枫树与粉嫩的芍药,枫树为芍药挡去酷热的阳光,芍药则向枫树绽放它最美的风华,它们吸着同一片空气,饮着同一方地泉,土壤下的根缠绕着不分你我。再展开,是一匹神骏的马儿,马头亲昵地依偎着一个十七岁模样的娇俏少女,梳着双环望仙髻,穿着湘妃色的百叠漪漪旋裙,她的手轻轻地摸着马儿,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眼睛却看着枫树发呆,柔柔的眼波里闪耀着相思。
马儿,他认识,叫渔火。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渔火。
人儿,他认识,叫怜星。
落款,他更认识,叫江枫。
呵,他原来很是擅长画人物呢——世人皆知(包括他自己)江家大公子作诗从不写艳辞,作画从不画人物。
可这是什么?
画是人物画,一笔一画里藏不住的情致缠绵,逃不脱再世俗的一瞥——任谁都看得出来——不是深深烙印在心底,又怎能画得如此细腻传神。
那题在画一角的又何尝不是艳辞: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太白的《白头吟》,落下这笔墨时,他是想着跟画里那女子白头的吧,一定是的。
七年前的画。
如果七年前他就以这样的情怀爱着画中人……
不对。
那月奴是怎么回事?
如果七年前他真的以这幅画里的无可掩藏的情感爱着怜星,他又怎么可能再爱上月奴?如果他真的如画里般对怜星相思入骨,他又怎么会允许月奴进驻他的生命?
可是……
月奴确确实实存在。
他也确确实实爱过,爱到生死与共。
他与月奴交换了彼此的所有,无缺与小鱼儿是最好的证明。
花月奴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原以为她也是他唯一的爱人。
可是……
这幅画也确确实实存在。
画里的女子也确确实实存在。
画里的情意也确确实实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深究下去……
他应该……
江枫跌坐在榻上,将脸埋在双手间……如果深究下去,他爱怜星爱得比月奴早,也爱得比月奴深……那他为何又会再爱上月奴?
这些年,他对怜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之间又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该怎么办?
不对!月奴明明说他们在七年前就彼此相爱了呀。他难道龌龊地同时爱着两个人?
“月奴的信。”江枫忽然间轻喊了出来,往江御声的书房冲了出去。
“父亲,四年前是否有一封我的信。”江枫喘着气道。
江御声思考了一下,道:“似乎是有一封信,我看笔迹是女子的,便交给了你母亲……”话未说完,江枫已经往江夫人居所奔去。
“信?”江夫人还跟江枫呕着气,“那么久的事情,我忘记了。”
“母亲!”江枫喝道,“它对我很重要。”
江夫人这次发现儿子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神色也很慌乱,不由跟着乱了起来:“我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时候是巧秀收拾的,可她已经嫁人了……”
“江鼓。”江枫不待江夫人说完就开始命令道,“去把巧秀找回来。江笛,跟我走。”
“你去哪。”江夫人急急道。
“思过岛。”江枫的声音远远飘来。
江夫人皱眉自言自语道:“那封信好像是女子的,卿儿、辰萝加上那个野女人,呀,莫非又要来一个,唉唉唉。”
思过岛,是凤起江家囚禁犯了罪的江家子弟的。
哐当。
漆黑的牢房随着牢门的打开映入了火光。
牢房内的男子微微有些不适应的眯起了眼睛。
“江琴。”清越的男子声音,冷然无绪。
“大少爷,大少爷,我错了,你饶了江琴吧。”男子扑了上来,被江笛一脚踢了回去。
“你跟我来。”江枫淡淡道。
将江琴带到一处明亮的地方,江枫小心翼翼地摊开手里的画卷:“你可认识画中的人?”
“认得认得,她是沐姑娘。”
“沐姑娘?”
江琴狐疑道:“少爷你忘记了?她是沐姑娘,不过,她也是移花宫的二宫主,怜星宫主。”
江枫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我什么人?”
“少爷你真的忘记了?她以前是你的心上人啊,您,您还计划着和她私奔的。”
“以前,以前是什么意思?”
江琴道:“五年前,您曾经安排好一切,准备带沐姑娘出移花宫的,还让小的在外面等候。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您后来出来的时间比之前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三个月,而且,您带出来的人也不是沐姑娘,变成了花姑娘……”江琴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巴——接下去的话,他没脸说——那三个月的等待耗去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他背叛了自己的少爷。
不过,他的担忧纯粹杞人忧天。江枫现在的思绪零星一点都分不到他头上:“为何会变成花姑娘?”
江琴怯懦地摇摇头:“不知道,那时候小的也很奇怪,可是,花姑娘与您形影不离,小的也没机会问你沐姑娘的事情。”
是了,那段记忆他有的,而且,在那段记忆里,他对移花宫二宫主怜星很……不好呢。
忍不住伸手取出脖子上的坠子,江枫轻轻地摸着坠子:“江琴,你给我讲讲,以前,我跟沐姑娘是怎样子相处的。”
“呀,少爷,这个坠子是您七年前送给沐姑娘的,寻石、打样、雕刻……全是您自己一手操办的。”江琴出声道。
江枫眼神一黯,解下了坠子,墨潭般的眸子中宁静的光华不复存在,一种很复杂很复杂的情绪极慢极慢地显现出来,似乎是怜惜,似乎是痛苦,似乎是不可置信,似乎是追悔莫及,似乎是……七年前的东西,当她看着他和别的女子在云间双宿双飞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将这个坠子挂在心间的。
呵,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他真是大、言、不、惭。
三天了。
他没有来找她。
怜星叹了口气,轻叹一声“痴想。”
“痴想?”江枂嘟了下唇,“嫂嫂,你说我的解毒方法不对?”
怜星回过神来,怔了一怔,方点了点头:“商陆的毒性没有这么强,所以,不是商陆。”
“哦。”江枂受教地点了点头,又对着面前的瓷盘研究起来,“嫂嫂,你说这东西肚子里面的毒到底是什么呢?”
怜星没有说话,对瓷盘里面的东西倒是见怪不怪。事实上,这东西还是她培育的。说到玩毒,弄辰那点水平,也就只能拾人牙慧。
“大哥真的好厉害。”江枂对着瓷盘发了一会呆,神来一笔地赞叹起江枫,语气里又是钦佩又是得意, “连逍遥五仙都乖乖给大哥办事。”
逍遥五仙是江湖上最行踪不定的五兄弟。他们之所以行踪难觅,是因为他们均是千面郎君的弟子,自幼便浸在易容之道上,即便他们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他们就是鼎鼎大名的逍遥五仙。
这五人行径亦正亦邪,处事半疯半癫,却是谁都不敢惹的。
据说,当今武林盟主诸葛昌隋就曾因为得罪了二仙风潜周。风潜周就假扮成诸葛昌隋的模样调戏无令王妃。诸葛昌隋因此先后被孙华初与陈廷益单挑,两场均大败,颇为狼狈。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就连孙华初与故去的陈廷益至今都还以为当年调戏无令王妃的是诸葛昌隋。而诸葛昌隋之所以打落牙齿和血吞,是因为他经不起调查,如果无令王较了真对他展开调查,他的下场更可怕。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以,诸葛昌隋当初咬牙承认无令王妃风华太盛,他一直情不自禁才会冒犯她。这也成了他光鲜的记录里面唯一的污点。
“嫂嫂你知道么?我大哥让五仙分别易容成中毒的门客和没中毒的门客,果然,找到了下毒的凶手。”江枂得意地指指瓷盘里面蠕动的虫子,“谁会想到,移花宫她们是利用水蛭下毒的呢。”所谓的水蛭下毒,就是让水蛭先将毒吸入体内,然后注入人体。如果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子的情况,又有谁会想得到这些小虫子是为人所指使的呢?在常人的世界里,被水蛭咬一口,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跟被蚊子叮一口相差无几。
怜星没有说话,目光淡淡看了一眼白色瓷盘——他的能力,比自己想象的还强悍——他,越来越不需要她了。
那她呢?
她是不是该放过他了。
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怜星深深吸了口气,暗暗对自己道,四天,她再给他四天时间。她认识他九年,他们相识七年,一年算一天,她给他七天的时间来决定这段孽缘是否该结束。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兰离那个老妖怪会不会发飙?
是了,得先把雪瑞花要到手。
……
“江兄,好久不见。”一道玄色的身影端坐在江枫书房的主位上,如最严肃的老夫子一般正襟危坐。
江枫推门后便看到霸占着自己椅子的男子,脸上神色惊喜多过于惊讶:“黑兄,我托你的事情可是有眉目了。”
“眉目?江兄,你忒也小看我色林错教了。”玄色身影严肃的脸上微微透出些不悦,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又有谁想得到他就是妖孽横出的色林错教的湖尊黑墨呢。如果有人说他是韩非子得意的门徒,或许更多人会相信一些。
“是我失言,还望黑兄将劫若详细告知。”江枫诚恳道。
黑墨道:“传说,在盘古开天地后,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夜空的星星;他的身体变成了东、西、南、北四极和雄伟的三山五岳;血液变成了江河;牙齿、骨骼和骨髓变成了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变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变成了雨露;精灵魂魄也在他死后变成了人类。可是他还留着一样东西没有幻化掉。”
“什么?”
“眼泪。”
黑墨继续道:“盘古的眼泪中藏着他全部的感情,而感情才是世上一切奇迹的源泉。”
江枫细细品味着黑墨的这句话,怜星的感情确实在他身上创造了许多的奇迹。
黑墨接着道:“后来,人类的一支无意间得到了盘古的眼泪,他们的能力就得到了升华,历经了千万年,这一支慢慢地便演化出了与常人不一样的异能。”
“什么异能?”
黑墨道:“这一支与我教有着极深的渊源,恕我无法讲得更细了。”
江枫点头:“是我逾界了。”
黑墨道:“这一支自称幻瞳。说来也奇怪,幻瞳族中异能大盛者往往为女子。而据我所知,你的女人可能是幻瞳族当世异能最强的。”
江枫道:“这跟劫若有何关系?”
黑墨道:“这劫若却是我教第七任湖隐兰序发明的。当年兰序爱上了幻瞳女遥羚儿,而遥羚儿却爱上了南燕国重臣上官丹青,上官丹青爱着的却是南燕国护国萧家唯一的女儿萧重柔。上官丹青为了救萧重柔身受重伤,金石罔效。遥羚儿求助于兰序,兰序纵然百般不情愿,终是抵不过心上人的苦苦哀求,研制出了劫若。”
“劫若其实是一对情蛊,只是其中的雄蛊先天带夭。当中蛊的两人交合时,雌蛊雄蛊就会自动被唤醒,雌蛊会将寄主体内的灵力、元气、武功等等能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雄蛊的寄主,让雄蛊的生存环境更为滋润,从而保证雄蛊的生长。如同为情所困的女人大都疯狂一般,雌蛊对雄蛊的能量传递是不计代价的,如此大约五年,它就基本上将自己的寄主掏空了。而且,在这一期间,如果雄蛊死亡,雌蛊也会带着寄主跟着死亡。但是,如果寄主被掏空带着雌蛊死亡却只会让雄蛊陷入昏迷,不会影响寄主。”
黑墨顿了顿,道:“这就是劫若的劫。其实,原本安兰序的意思,雌蛊死亡,雄蛊也会带着寄主一并死亡。却是遥羚儿痴心,偷偷做了手脚。”
“而当雄蛊发现自己的能量大于雌蛊时,它就会开始反补,雄蛊的反补不仅将原先从雌蛊寄主体内获得的能量返还给雌蛊寄主,甚至把雄蛊寄主五年来多得的能量一并补给雌蛊寄主。如此,十年之后,当雌雄蛊均寿终正寝时,雌蛊寄主获得的能量比她付出的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