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的你,不过三个月,就让花月奴爬上了你的床。你当你们幽期密会,无人知晓?我们都看着,我残忍地逼着怜星一点点看着花月奴对你的攻城掠地,看着你渐渐臣服在那个女人裙下。我要的就是让怜星看清楚男人的龌龊面目,让她彻底死心。”
江枫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右手紧紧抓住算盘,左手指甲却掐入了自己的血肉中,那一道刺穿手掌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
“怜星一直觉得我看错了弄辰,她错了,其实弄辰是个好孩子,只是命途坎坷了些,比旁人更会隐藏自己的善良而已。”
“我这一生,真正看错的唯有两人。”
“一个是花月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却不料她的心机跟胆量都胜于常人。花月奴是一个狠心的主,只要被她发现弱点,她就能对着它狠狠下刀。我一手带大的怜星,拥有幻瞳女强大异能的怜星,竟然不是她的对手。我一边冷眼看着她利用你这张王牌对怜星步步逼迫,节节胜利,然后亲亲密密地与你逃离移花宫,一边冷冷记下这笔账。没有人可以在深深伤害了我妹妹后轻易离开。”
“要不是怜星那时候气着我气着你更气着她自己,心灰意懒,毫无生存意志,我又怎会让你们逃离近十个月呢。”
“我看错的第二个人,却是你。你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我都不敢想象,你竟然曾轻易被我制服,任我宰割。世人谈及燕南天跟你时,赞叹的都是燕南天的实力和你的皮相,我却觉得你比燕南天更具实力。燕南天不过是毁了一个我,你却不仅要置我于死地,还想毁了整个移花宫。”
说到这里,邀月语气里的钦佩多于气恼:“你是当真厉害,如果不是怜星,我确实就死在你手里了。”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颤声道:“我想毁了你,结果伤尽了怜星的心,还要去了她半条命;你想毁了我,结果同样要去了怜星半条命,还赔上了一个孩子。你我斗来斗去,结果伤害的,全是怜星。”
江枫的声音也带着颤声:“我会补偿。”
邀月讲完了回忆,长叹口气:“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倘若彼时,我不曾阻止你跟怜星,那么此时,你们可会幸福?”
邀月叹道:“我是错了。你本与燕南天不一样,你的性子更像我爹爹。我爹爹也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却可以牢牢将我妈妈保护好,不让天下人欺负她去。枉费我身为无令王的女儿,竟然不相信世上性子温和的男子能够守护好我家那太不会争取的怜星。我缘早就该明了,纵然你自己不争,你也会帮怜星争取所有她该得的;而纵然怜星不会为自己争取,她也会拼劲心智为你争取一切你想要的……你们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最适合的一对。”
江枫道:“这不关大宫主的事,是江枫无能,未能守护好这段感情,更不曾守护好怜星。如果当时不是大宫主而是其他人,若想拆散我跟怜星,只怕我跟怜星下场会更惨。”
邀月道:“你我心知肚明,如果拆散你跟怜星的人不是我,凭你的能力,必然能安然度过,就算你有所差池,怜星也不是柔弱之人。你们都太过纯善,太过重情,这世间能伤害你们的,唯有你们爱的人。”
江枫肃然道:“大宫主,从今而后,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是怜星,不管为了谁,我都不会伤害她。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邀月道:“我若不给呢?”
江枫道:“怜星需要您的祝福。”言下之意就是,就算邀月不同意,他依然不改初衷。
邀月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江枫道:“什么要求?”
邀月道:“把无缺跟小鱼儿过继给我。”
江枫怔了怔,看向邀月。
邀月道:“有些话我不说你必然也懂,但是,我还是想把它讲透。依着怜星的性子,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跟月奴的过往释怀,她放手让你跟月奴幸福,不是因为她有雅量,不过是她已无退路,索性毁了自己来成全你。可是,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爱着你的完整的怜星,这个怜星是没办法潇洒忘却你对感情曾经的背叛的。她付出的爱纯粹到了极致,她要么干脆不期待收获,但她一旦有所期望,她渴望收获的必然也是一份同等的纯粹的爱。”
江枫的眼睛里是心疼,也是愧疚。
“我想要无缺跟小鱼儿,一则是因为无缺跟我有着极深的感情,如果不是怜星坚持,早在你回到江家后,我就已把无缺带回移花宫了。二则,我也希望他们少在怜星面前出现。怜星纵然害怕面对这两个孩子,亦不会去为难你。但是,我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必然要帮她除去一份烦恼。紫眸找我,原是希望我将你驱逐出怜星的世界,我的想法却与她们不同。没有你,怜星的生活得到的不是宁静,而是寂静。这不是我的妹妹该度过的余生。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你答不答应。”
江枫未加思索,立刻道:“我答应。”
邀月道:“令尊令堂那边……”
江枫道:“我自会处理。”
邀月道:“如此甚好,你去吧。”
江枫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可能会带怜星离开移花宫一阵子。”
邀月道:“照顾好她就行。”
“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行天帮帮主顾方卓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江公子怎可以说跪就跪?”
“是呀,要跪也最好是关起门来偷偷跪。”飞豪派掌门习醒道,家里大权可以上缴,家外面皮却不能不保。
“看来习兄精通此道啊。”另一人笑道。
“我那是惧内,惧内。”习醒惭愧道,然后赶紧打岔道,“却不知江公子却是为了什么在这里跪算盘?”
“在将离殿门口,莫非与……”横海帮的帮助蔡海相忽然没了声音。
哐。
将离殿的门缓缓打开。
红瞳与碧睛当先走出,随后,走出一条苗条而憔悴的身影。
怜星没有走下台阶,也没有看向江枫,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轻轻一片树叶的掉落声都会将其掩盖:“进来。”
众人听了都一头雾水,却见江枫快速起身,带着算盘走到了怜星身边。怜星却不搭理他,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怜星,如一个刚刚被母亲责罚过的孩子般无助。
“咳咳”碧睛轻轻咳嗽一声,吸引江枫的注视,然后用下巴指指殿内,江枫顿悟,抱着算盘走了进去。
待江枫进去后,怜星才抬起头,淡而无绪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方停留在蔡海相身上,长袖一挥。
蔡海相立时大声咳嗽起来,然后说了句:“我的妈呀。”
“不能说话的滋味不好受吧。”怜星冷冷道。
“难过极了。”蔡海相诚实道。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将今天看见的事情传出去一分一毫,我让你们所有人永远无法出声。”怜星说完,长袖一旋,一片银芒刺出。待银光消失后,她亦消失在将离殿门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想说:“毕竟是妖女啊,做事古里古怪的。”
有人想说:“传说中无令王从不发怒却天然有一份威严,今日在康全郡主身上倒也可以窥到无令王当年风采的一斑。”
也有人想说:“看来这江公子与移花宫二宫主关系不简单啊。”
但是,更多的人想说的是:“妈呀,我怎么不能说话了!”
碧睛待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通后,方命人地上了解药:“我家主子素来是极守信用的人,希望大家务必把今日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
怜星将江枫带到自己的寝房,她有些疲惫地坐到榻上,有些奇怪,也有些无奈地看着江枫。她跟他散了,对他有利无弊,这个人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我知道你素来守信用,你是答应过陪我十年,但是,我不需要了。我们的这个约定,算我违约。”思索了下,怜星开口道。
江枫的眼睛闪过一丝伤痛,他将算盘往地上一放,撩开衣服下摆又准备跪上去。
“叮。”
“嘀啦嘀啦嘀啦嘀啦……”
怜星手指轻划,算盘立时散了架。
怜星的语气里有着不悦:“谁教你的无赖做法。”摆明了耍着江枫玩。
“我自己让人找来的,我让人列成了一本册子,放在你衣襟里。”江枫微微有些无措,也有些赧颜。
怜星怔了怔。她是被江枫关于邀月有难的那段话给吓醒的,一醒来后就着急着往移花宫赶来,饶是她素来爱洁,却不曾休息片刻,自然不用说换洗衣服了。伸手往怀中探去,果然有一本小册子,上面不仅记载了五花八门的“罚夫”大法,在册子后面,还有一笔笔温和、典雅的赵体:
癸巳日:跪算盘一个时辰。
甲午日:弹琴一个时辰。
乙未日:帮怜星按摩筋骨。
庚申日:顶盘子一个时辰。
怜星看完册子,默然无语。
“跪算盘其实是昨天的惩罚,我昨天没做,今天补了。今天的惩罚是弹曲子给你听,我现在弹给你听,可好?”见怜星不言不语,江枫试探着开口道。
见怜星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江枫犹豫了下,走到里间找出了自己的琴——这里的布置一如他两年前离开时一样,分毫未动。当年他轻言离去,如今想回来,却已然不易。
调了一下音,凄婉的旋律便从江枫的手指下传出,却是一曲《昼夜乐》。昼夜乐,顾名思义,就是彻昼彻夜行乐狂欢之意。欢乐的一首曲子却被江枫弹得惆怅无限。一遍弹好,江枫抬眼看看怜星,见她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脸上微微有些心疼,眼睛里却下了狠意。
他清了清嗓子,拨动琴弦,竟然唱了起来:“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花心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江枫素来是只把玩丝竹不唱歌的,所以,这一曲唱的很是生硬,称不上好听,却分外地敲击着怜星的心。
怜星总算将目光转到了江枫身上,轻轻呢喃道:“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她又呢喃了一遍,眼睛里忽然有了亮光,长裙落地,她来到江枫面前,低头看着江枫。
江枫缓缓起身,站在怜星面前。
怜星咬了咬唇:“我姐姐或者紫眸等人又或者沐漠……她们告诉你了?”
“嗯。”江枫轻应。
“你却还没有记起来,对不对?”如果眼前人记起来曾经的过往,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对不起。”江枫的语气里满是愧疚。
怜星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在感情中,既没有对错,也没有付出多少的计较。过去,无论你怎样待我,我都想在你身边,不过是因为我爱你;同理,此刻,不论你怎样待我,我却不愿再留在你身边,不过亦是因为我不想再爱你。”
江枫忽然伸手紧紧抓住怜星的手腕:“不想爱是不是意味着你现在还在爱?”
怜星挣扎着想摆脱江枫的手,却被江枫越握越紧,她偏头凝声道:“我会慢慢忘记爱的。”
“我不准。”江枫喝道,低头便吻住了怜星尚未来得及开口逞强的唇瓣。
怜星死咬着唇,贝齿陷入唇瓣,烙下痕印。
直到尝到唇瓣传来的血腥味,江枫才惨然退开,挫败之余,更多的是心虚与心痛——这样的血腥味,怜星也曾在吻他时尝到过——原来这个味道是如此的苦涩,那淡淡的血丝竟然比在心口刺入一刀还令人心痛。原来,他自以为是的体贴竟然是如此的伤人。
心,极痛极痛。
江枫眼睛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了?”怜星冷漠的表情闪过慌乱,伸手去探江枫的脉搏,却被江枫躲了开去。
“我没事。”江枫道。
“我真的不恨你,我……现在这样子也很好。你不必太为难自己。”怜星垂下眼睛,冷着声音道。
“扑通。”
江枫忽然跪倒在地。
“你……”怜星想往后退一步,却被江枫伸手抱住了双腿,紧紧抱住,俊逸的脸庞埋在怜星的胸口。她浑身僵硬,怔怔不敢动弹,一颗心似乎也被怀中的男子吓住,不敢放肆地跳动。
凉意。
胸口忽然间传来湿湿的凉意,怜星怔怔地看着怀中人,呆了很久,终于伸出双手,轻轻抚着江枫的头发,缓缓的,一下,又一下。
良久、良久,江枫终于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怜星,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江枫,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怜星的声音里有着温柔,说出的话却依然决绝。
“我都依你,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都顺着你的心思来,你觉得怎么样不累,怎么样最舒心,我们便怎么样过日子。”江枫急急保证。
“你不懂的。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管不住我自己,我的一颗心就时时刻刻都围着你转,猜着你的喜你的忧,惦着你的苦你的乐,忧着你的愁你的怨……贪嗔喜恶怒全是因为你,悲欢哀怨妒也全是因为你。你的小喜悦我放大十倍来高兴,你的小烦恼我放大百倍来担忧……那样子的我,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