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又提起宫廷“扎堆”的事,说是请了俩北京的朋友过来帮忙,为了方便,这些天,栏目组大队人马都得到宫廷来,苏一尘也来,给备个女孩子用的房间就行了。要走的时候,徐克拿了几个信封塞给江北,江北一看就生气了。徐克连忙解释,“听我说,这不是给你,是给那几位朋友,算我一点心意!”
江北脸一黑,“不好!你这是让我拿罗马假日的封口费!你知道吗?这是犯罪!”
“犯罪?”徐克有些不知所措了,“怎么会,只有你知我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天知道,良心知道!赶紧收回去!以后,决不许你再这样了!”
俩人尴尬了一会儿,江北又跟徐克解释,“我知道,这是你的心意,但是,徐公子,做媒体做的就是个良心!打进电视台大门第一天起,我发的就这个誓!这是我的原则!不说了,台里还一大堆事,我得赶紧回,你一定记住我说的话!收手一定要快!”
江北一离开,跟上回似的,徐克赶紧又把皮特给叫了过来,皮特听完,好一阵难过,痛心疾首地说,“咱们真是想得太好了!但是,怎么可能出问题?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现在再找原因已经晚了!皮特,你说,咱们现在还能收吗?还有得选择吗?”
几个月来,凭借着罗马假日的高度信誉,公司以庄园投资为名,向社会高息变相吸收了3亿多的资金,正是这3亿多资金,罗马假日顺利归还了银行贷款,暂度了秀水危机。
良久,皮特才发话,“现在退款退息?已经来不及了!这笔资金全投了进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收回!以我们目前的财务状况,要调集这么庞大一笔资金,根本不可能!最最关键的,罗马假日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笔资金身上。我们必须得依靠它支撑到贷款下来,上市批下来!”
抱着两臂沉思了一会儿,徐克异常坚定地说道,“生死攸关,皮特,咱们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贷款一到,上市一批,一切就都迎刃而解!而且,这些资金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股份。不成功便成仁,罗马假日别无选择!”
皮特心痛地看了看徐克,“不过,风声越来越紧,说是政府会有一些大的举措,好像对我们上市越来越不利啊!我查了下去年资料,全省一共有8家公司申报上市,只准了3家,这上市绝不是一般想象的艰难!所以,省长大人那里,是不是再要盯紧点?唉,唯一幸运的就是这位江导演为我们拦了一把。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气,气什么!”
徐克正愁眉不展,一听笑开了,“气什么气,你气不出来了吧!是一身正气!”
“对,就是一身正气!如果那天不是江导先生拦着,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徐克自是感激不尽,事情一旦曝光,对罗马假日就是灭顶之灾!今天,江北又亲自登门来提醒,可见他的真诚,而最重要的是给了罗马假日一个缓冲的余地,喘息的机会,救命的机会!
俩人坐下来商量补救措施,决定暂时放些上市的声音出去,让商户先吃颗定心丸,公司一催办贷款二加快上市步伐。完了,徐克赶紧又给蒋行长打电话,一打还是关机,皮特边上急了,行长怎么总关机,他不会躲猫猫吧!
徐克也疑虑了下,但转而一想,说,“不可能!上周他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上边下来检查,这节骨眼上得老实,等这关口过了,就立刻!”见皮特还是一脸紧张,说他,“瞧你,这么紧张干吗,这件事情我向程省长报告过了,放心,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上市的事情他还专门交代沈秘书亲手办理。刚才都没理你,说什么让我去跟省长紧一紧,我怎么好跟省长紧一紧!放心吧,时机一到,省长大人一句话,这位财神爷就得乖乖掏腰包!”
皮特嘿嘿乐了,“是,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现在我们情况和国情一样,稳定压倒一切!”
“眼下,咱们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跟这些精明人打交道,丝毫都不敢松懈!你稍有松懈,人家立马就觉察了!”
这边妥善,心里又对父亲的事情惦记得很,徐克很冲动,他想找苏一尘问问清楚,江北到底是不是有突破性进展了,别人不知道,她不会不知道吧!就叮嘱了皮特一番,香港那边你及时联系,一定要盯紧盯住了。保持联系!完了,也不跟皮特说去哪儿,拿衣服走人。
诺言咖啡之后,徐克没有再见过苏一尘,有时候他觉着自己真没劲,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这么束缚过!苏一尘生日那天,他心里明明已经做了了断,没想,她一个电话自己什么全都忘了,真跟个外卖似的就跑过去了,还说了那些可能也许不该说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跌份,可人好像就这样,越是得不到就越放不下。
下午,当江北告诉徐克,说苏一尘拜托过自己帮忙找他父亲的时候,徐克刚刚被凄惨轧过的心顿时涌出一股暖流,这暖流很快就把伤痛给抵消了,原来苏一尘还是关心他的!不然,她办不办得到都是情理之中,何必再托人?而这些天里,他依然会时时想起她,她温婉的笑,她流淌的泪,还有那仓促霸道的一吻,一幕一幕,交错着扑面而来,徐克脚下一用力加快了速度,可到了苏一尘楼下,他又犹豫了,不,不能上去,他不能再冒犯她,哪怕只一句喜欢,她不接受就是冒犯,而且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楼下,他给苏一尘打了个电话,说,哪天有时间,我想找你谈些事情,正经事。苏一尘咯咯笑了,说,正经比不正经好啊!反正回头就住宫廷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就见的,你随时可以找我。
这晚,徐克又在苏一尘的窗前待了很久,看着映在窗子上的身影,说不出高兴还是心酸,窗里窗外,一层玻璃就把两个人隔成了两个世界。苏一尘啊,我在想你,你到底在想谁?
江北一恼,从北京搬来俩大仙,一位李忆枫,一位唐啸,都三十多岁,挺年轻。大仙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俩仙一到,当即把栏目来了个彻底改头换面,重新定位、重新策划,就连我的造型甚至说话的语调也重新鼓捣了一番,一口仙气吹得栏目上下顿时欢欣鼓舞,人人心里都憋足了劲。大仙说了,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何况“牛奶”贼心贼胆一俗人!只要下定决心,世界都为我们让路!
声明,这话可不是大仙说的,是传销那大枭说的。
宫廷的第一天晚上,给大仙接风,我多喝了几杯,回了房间,脸也没洗就躺倒在床上。恍惚中,我看见莫飞走进来,他捉住我的两手,一尘,我想好好跟你说一声,我爱你,真的,我爱你!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好吗?我感动得又要哭了,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也爱你,就被电话给搅了。
我抓起电话,揉揉眼睛,有多长时间没想过莫飞了?我们像是两个铅球,从原本的一个小转圆圈里被人抛到不同的方向,不同轨迹地降落着,降落着,越来越远。
“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是睡了吗?”听筒里,徐克的声音。
“哦,迷糊了,不是徐公子电话骚扰,恐怕真睡过去了。你过来吧!”昨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今天下午又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忙得不可开交,也没顾着问就给挂了,现在又找我,什么正事这么急?
我想,这样也挺好,我已经不能再到外面去了,哪怕像徐克说的谈正经事,沈子凯在飞天酒吧里说的那些话,到现在还清晰地打在耳朵边上,我忽然又担心起来,这一个月,给程太然发了不少信息,他回复了,却只字没提见面的事,赶紧情深深意蒙蒙地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没几分钟,徐克就来到房间,还抱了一打玫瑰给我。我没伸手接,栏目一大帮人在宫廷又吃又住,摆明了的赞助,我是真不好意思。
“怎么?还过意不去了,真过意不去,我有个办法!”边说边把花插到花瓶里,转过身,徐克忽然柔声道,“其实,我多希望你能像今天这样,在宫廷住下去,一辈子!”
他又用那种热切的眼神望住我,我受不了,扭脸呵呵笑起来,心里却酸楚不已,这一辈子我就信莫飞说的那话,一辈子就是一个被子。我说,“徐公子,你说你这电话一电话二电话三急得跟干吗似的,这会儿又不急了,不是有正经事吗?说吧!”
俩人沙发上坐了,徐克说,“是我父亲的事情,昨天江哥告诉我说有希望,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还是真有希望了,你应该知道吧?他跟你说过的吧?”
“这样啊,他是跟我说过这事挺棘手,还挨着去派出所排查,可收获好像并不大,不过,这也过去挺长时间了,这话,是昨天他告诉你的?”
徐克说了声是,又急切地问,“到底怎么样呢?”我说,“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分析了一番,“既然江北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记者出身,他这人做事情从来都是有证据才说话,以我的了解,他不会只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的,既然,他说有希望那就是有希望了!徐公子,你安下心慢慢等就是了!”
徐克笑了,“看来,是我太心急,太沉不住气了!”
“沉不住气才对呀,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难怪徐克这么急着找我,骨肉至亲血脉相连,这事儿谁摊上谁急。
跟上回在诺言咖啡一样,正在谈话的时候,短信咯咯咯又叫了,我又一次风一般旋了出去。
回寒城后,高岩心里斗争了好几天,这天,他提着一篮水果来到一个小院子外面,见门开着,伸头看看好像没人,便走了进去。
快到屋门口时他才发现,一个中年妇女地上蹲着,正全神贯注地往盆里栽菊花。他赶忙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朝那妇女叫了声,“张老师!”
见是一个年轻人,中年妇女停了手仔细瞅着,“你是……”妇女五十多岁,叫张月兰。
“您还是这么喜欢花,”高岩心跳得像打鼓,怦怦直响,“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高,高岩啊。”
“高岩?”张月兰神色大变,“对不起,我从来不认识什么高岩李岩!你走错地方了!”
“张老师,我,我知道,这么多年了,您一定还生我的气,我一直都想来看您,今天也是想了好长时间才敢登门拜访!”
张月兰浑身直哆嗦,“我一个老婆子受不起!我说过一辈子不要再见到你,走,走,赶紧走!”
高岩几近哀求地说,“我没一天不想来看您,张老师,我是诚心诚意的,哪怕您让我待一分钟,就一分钟!”
“有什么好看的!”张月兰一声叹息,两眼含泪地望了望院子,“唉,空院子、空屋子、一个孤老婆子!你,屋里吧!”
跟张月兰进屋,坐了,高岩搭着两手不无拘谨地打量着简单整洁的室内,窗台上依旧摆满了花,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沉默稍许,他说,“您身体挺好?杨老师他身体也好吧?”
“我好不好就这样,不死不活的。老杨应该很好吧,走的时候刚五十,身子骨还结实着呢!”张月兰幽幽地说着,一抹鼻子,哭了。
高岩大吃一惊,“杨老师他,他不在了!什么时候?”张月兰红着眼睛看了一眼高岩,“就是那年,你拿张纸条慌里慌张跑到我们家,说我们家杨紫不见了!当天晚上,她爸就突发脑溢血,人没挺过俩月走了!都是你们造的孽呀!”说完张月兰又是一阵号啕,对着高岩又捶又打,高岩愧疚不已,“都是我不好,张老师!真的很抱歉!”
俩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月兰擦干了眼泪,说道:“还是走了好,早走早省心,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您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张老师,说不定,”话到嘴边,高岩咽了下去,“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来看看您,只是,我……”
张月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回过头想想,也不能都怪你,你不知道,小高,今天一见着你,我这心里特别不好受,我又想我们家杨紫了!你说,她怎么这么狠心哪,她是真不要我这个妈不要我们这个家了!”说着说着,张月兰又泣不成声了。
高岩赶紧帮张月兰拿纸巾擦泪,一个劲儿抱歉说,“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我实在想看看您!”张月兰努力控制住情绪,高岩的出现像是一把钩子,一下将她6年的心酸全给钩了出来,她既痛恨高岩又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压抑多年的心里话全跟他倒了出来。
“说起来,她爸还是当老师的,可我们,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教育好!可能就因为他爸是老师,觉着比别人清高,争强好胜心气儿高,一心一意指着女儿给他争光争气,我们就让她跟你学古筝,可我们真想不到,你和杨紫一个老师,一个学生……你说,出了那么大事,她爸哪受得了,跟疯了一样,对杨紫又是打又是骂,还把孩子锁家里!这孩子性子也烈,一走就是6年,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过!也难怪,孩子一定伤透了心,恨死我们这样的爹妈了!”
她搌搌淌着的泪水,又说,“这爷儿俩都够狠心的,说走都走了!这么多年,我想想她爸,想想杨紫,总想着,杨紫有一天,一定会回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当时杨紫还小可能不理解,不过,她会明白的,张老师,您一定得相信,有一天杨紫一定会回来的!”
“有一天,这有一天到底是哪天,到底什么时候?我天天等夜夜盼,就等着我的杨紫回来!要不然我早找她爸去了!我活着什么劲哪!”痛哭流涕了一会儿,张月兰忽然停住,抬眼望着高岩,“你说,杨紫真能回来?我活着真还能见到她?可这么多年了,她连个音信也没!”
高岩没说话,慢慢从怀里掏出两本杂志,默默放到张月兰面前,张月兰看了一眼封面,忙两手颤抖着拿了眼镜戴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杂志怀里死死一抱,呼天抢地地哭了:“天哪,杨紫!我的杨紫!是我的杨紫!”
这晚,寒城下了一夜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第二天,高岩到办公室不久,正琢磨昨天张月兰看见杂志那反应,他一会儿这么想,一个母亲无论如何绝对不会错认自己孩子!一会儿又那么想,指不定老眼昏花,思女心切迷了心智呢!想得头疼呢,屋门被轻轻推开了,一看是张月兰,高岩吓了一跳,昨天她头发还是半黑,竟然一夜白头苍老不堪。
张月兰两眼噙泪,上前紧紧抓住高岩的手说,“小高,你带我找杨紫!我求你了!”高岩赶紧搀着她进屋,刚一坐下,张月兰就把布袋里的杂志拿出来,像摸着了杨紫一样,轻轻抚摸着女子笑吟吟的脸,口里还喃喃着,“你呀,真是会长,长了妈的皮肤,长了你爸的眼睛,当年,人家跟我介绍你爸,我一看照片,相中的就你们俩这眼睛!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的杨紫,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高岩沏了茶,放到茶几上,轻问,“您,真还认为……”
白了高岩一眼,张月兰说,“你这什么话?她是我十月怀胎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养了她十八年,她就是我的杨紫!我眼瞎了摸也能摸出来!”她抹了把泪,又抓住高岩的手,“你信我,小高,我绝对不会认错。要不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
高岩低了头没吭声,想了想又问,“您再仔细看看,她跟杨紫,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张月兰说,“不一样?你说她这痣,不是,我也纳闷儿,你说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弄个痣?”
“是啊,张老师,咱们不能光看着长得像就说是,咱们得拿出证据证明了才行!”高岩当然没告诉张月兰这个苏一尘是省电视台的主持人,为了保险,杂志封底他也给裁了,现在,就算有证据张月兰真是人家亲妈,恐怕也不是认不认的事了。要不然,杨紫她干吗不回来,干吗不认自己爹妈?干吗改名换姓?真是伤透心恨死自己爹妈了?这理由不充分!再说,她又是打哪儿成的主持人?这疑问简直成堆!如果苏一尘真要是杨紫,中间肯定发生过很多事,这一捅准定就是天大个窟窿!不是也罢,要真是,高岩也想了,知道杨紫出息了还成了省电视台的主持人了,他高兴都来不及,自己心里这亏欠也就了了,张月兰更不用说!她该是苏一尘还是苏一尘,该当主持人还当她主持人,秘密永远都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