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瑾瑾不吭声了，脸上表情很难看，有几分钟没说话，直到邢凯问起丰林商场的消防管道离水源到底有多远时，兰瑾瑾才抱怨地说：“地产集团的老总说，已经和自来水公司协商好了，但电信得重铺电缆，要补偿。还有一家私人旅馆，因供水管道会影响他们一台茶炉，也狮子大开口，张嘴要五十万。所以，地产集团公司一气之下，就把丰林商场三、四楼的供水管道问题，搁置起来了。”邢凯说：“他们地产集团不能因小失大，他们搁置，公安局不能搁置啊。再说，有问题，终究会有解决办法的。大家都硬挺下去，三、四楼消防工程啥时能结束？”
兰瑾瑾朝邢凯翻翻眼：“你的意思是消防功能不具备，三、四楼就不能开业了？”邢凯旋即点点头说：“是这样。”思索片刻又补充说，“幸亏你一、二楼开业早，打了个擦边球。要知道，一楼二楼，虽然具备了消防功能，但水压水源都不达标。所以，我让车站分局消防科，也给你们下个整改通知书。时间呢，可以宽限一些，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兰瑾瑾腰杆一挺，用一个夸张的动作站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的口气说：“邢局长，什么消防科？我们一楼二楼的消防验收前几年就通过了，是市消防支队发的证。怎么了邢局长？你想用三楼四楼，卡大妹子我的脖子？一楼二楼本就没有问题，不能再人为制造麻烦吧？”
邢凯微笑着，不急不忙地说：“小兰，你坐下，等我说完了你再说。说起消防，车站分局以往就没有这个科室。我们的人，只会抓卖淫嫖娼，人人都不过问消防的事儿，上级没赋予这个权力嘛。一切都在变化着，正像你小兰，你以前当空姐，后来当民航局的工会主席，你怎么会到丰林商场当公关部主任，当总经理呢？家庭解体了，工作弄没了，你跑到这儿哭鼻子，千辛万苦，谁体谅你呢？哦，说远了，咱还说消防，车站分局的消防科，着实是刚刚成立。从成立那天起，他们就成了火车站地区的火神爷了。你应该知道的，消防工作一票否决权，消防不过关，只能把门关。你知道，九州市场可是外资商企，消防用水上不了楼，硬是停下来，停了一个月。一个月损失是多少？人都是这样，看小不看大，因小失大。”
听了邢凯一席话，兰瑾瑾居然又变得温柔起来，轻轻一笑说：“很遗憾，不管怎么样，消防工作是你公安局管的，而我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都是公安系统重量级人物，却管不了他们应该管的事。怎么说，你也不能隔岸观火呀。好了，邢局长有难，叫曲厅长给你分担些行不行？”她有些让曲胜昔压一把邢凯的味道。
邢凯说：“你想得很有道理，小兰。但我不是赵子龙，力挽狂澜，独当一面。有些事儿，我只能在一边敲敲边鼓。我实话实讲吧，在我来你这儿之前，我就这个消防问题，已和胜昔厅长交换过意见。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谁也不行，只有大意吃亏，没有小心上当。再说，我们拿自己的前途去赌，赌不起。其他的事，我们可以看点面子，打点折扣，消防不中。’小兰，说这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曲胜昔。如果他肯在消防上开口子，那么我们心目中非常优秀、非常有才华的曲厅长，就不是令全省公安系统非常敬畏的那个人了。”
兰瑾瑾叹口气说：“三楼四楼的消防问题，你们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们大规模招商和重新开业的时候，才告诉我？”邢凯说：“谁说不是呢？我已经严厉批评过分局消防科的同志了，为什么这么晚，才知道丰林商场三楼四楼存在消防隐患？他们说，三楼四楼一直没作申请开业报告。要说呢，小兰，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是责怪他们：今后，在我们辖区，凡是在建楼房，消防工作都要提前介入。”
兰瑾瑾干咳了一声，靠在软椅上，眼睛一闭不再说话。邢凯却有些意犹未尽，说：“说实话小兰，对你们丰林这点儿消防问题，要搁其他单位，早按规定办妥了。严格说，我对你并不是公事公办。我再笨，也不会忽视咱是啥关系。不出面，也得出力。但是，胜昔厅长坚持消防不过关，不准开业。但你们非开业不行的话，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不渺小，也不伟大，我们会把丰林商场完全关闭。”
说到这里，邢凯朝兰瑾瑾浅浅一笑，说道：“关于你们的消防问题，我个人意见，咱不妨换个说法，换个角度，从广告说起。所谓广告，还不是想叫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丰林商场知名度太低，即便草草开业，依然如此。顾客不往你这儿来，硬开业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从前些年发生的‘省会商战’中受点启发，在那样一个全国都关注的焦点里吃败仗，未必是坏事。首先是人们知道了它，记住了它。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开门大吉，一炮打响，只要一炮。就是说，找一帮记者，搞舆论轰炸。我们出题目，他们做文章。比方说，‘大丰林为什么开不了业？’‘消防管道压了丰林多少利税？’‘丰林商场欠什么火候？’……这样，你一边宣传预热，一边打消防补丁。双管齐下，磨刀不误砍柴工，何乐而不为呢！”
兰瑾瑾吃惊道：“哎呀！高屋建瓴，大手笔呀邢局。容我再考虑考虑，我也想再见一见胜昔。”邢凯说：“当初，胜昔厅长要我多帮助你，多认识一些市面上的人。我无怨无悔，我带你去了大东方酒店，认识了省长、市长，还带你去中部六省打击恐怖分子特别会议。连公安部的人都怀疑我带了个女秘书，如果不是你亮出备好的政法委工作证件，看吧，非有人举报我不可，有人还会说我邢凯拈花惹草。小兰，这样的事儿，我都甘愿背黑锅。消防这活儿，为啥就不能通融？好在我和胜昔厅长有共识。”
兰瑾瑾微合双目，喟然长叹，岔开话题问道：“邢局，他除了叫你关照我，还叫你关照过谁？”邢凯笑笑，认真想了想，诚恳地说：“有男人，没有女同胞。我知道最多的，还是他对我好。你大概不知道，小兰，今天，我邢凯还能够坐在这里，以副局长的身份，跟丰林商场的老总谈消防工作，都是因为胜昔厅长的帮忙。不然的话，我就被放闲差了。有个报告……”说到这里，邢凯犹豫起来。这个沉重的话题，不应去和一个浑身铜臭气的兰瑾瑾说。为了掩饰一下突然的停顿，他掏出一支烟，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点着，慢腾腾地抽。
然而，精明诡异的兰瑾瑾，抓住邢凯的话题紧追不舍：“什么报告？和商圈有关吗？”邢凯说：“小兰，你怎么会对报告一类的东西感兴趣？没什么，政府机关里报告多如牛毛，和咱没什么干系。”兰瑾瑾说：“不是没有干系，年初，在你们的《治安动态》上，不是点了几大商场的名吗？还指出我们丰林商场，有人还来摸过底呢。”邢凯说：“很正常，小兰。再说，年初你还不是老总，其他人的事儿，我们管他干什么？”
兰瑾瑾说：“这不好，公安局老插手商界不好，我对胜昔表示了不满。有个经济理论权威，不是说中国的经济，是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起飞的吗？不主张追究企业家原罪。非要追究的话，辛苦几年建立起来的经济大厦，将会倾塌。现在，仍然有不少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商人，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白面书生大学教授，拉不起中国的市场经济。二十来年的经济繁荣，压根儿就不是在经济理论的指导下发展起来的。最先向束缚经济发展的体制挑战的，是从饥饿中奋起的冒失鬼。无知无畏、不三不四的人都发了财，正人君子秀才佳丽嫉妒得骂娘。纪检也好，公安也罢，对这些基本的商业元素，大家都心照不宣，干吗还要婊子骂娼？你们保谁的驾，护谁的航呀？你们只会在关键时刻，伸手拔经济快车的气门芯儿。”
邢凯笑了，点燃的香烟只做样子似的抽了几口，又掐灭了。他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空姐出身，拿柔软的身体和光鲜的脸蛋儿做招牌的女人，啥时充了经济理论的电。看她这气势，直想镇住公安局的副局长。但邢凯知道，不能和她太认真，即便从长远从深层次考虑，最多和她打打嘴仗，和和稀泥。他说：“小兰，没给你透露报告内容，就值得生气了？好，我现在来告诉你，扫黄打非。‘脸上正经心里坏，带个女孩儿看黄带。心态一变就做爱，八小时外搞腐败。’你别笑呀！这是三陪小姐开涮区长的。区长想把区委书记搞下台，而区委书记根子硬，关系广，委托公安的弟兄们，整了个扫黄材料，出手把区长搞定了，稳准狠吧！”
兰瑾瑾看着邢凯突然兴奋并夸夸其谈起来，心情也有些亢奋，径直说：“邢局，我相信你有一肚子故事，只是有选择地对我说罢了。你为什么不讲讲你自己？我坚信，你风流韵事不会少的。”
邢凯马上说：“没有没有，我没有。我是高兴了，胡扯八道，不足为信。”兰瑾瑾问道：“邢局。我能问一件事儿吗？”邢凯说：“随便问，小兰，我是个无秘密不设防的人。”兰瑾瑾问：“邢局，听说你和郑市长，还有其他人，都是从市商贸委出来的？商贸委的还有哪些人啊？还有，呵呵，你的初恋情人是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