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莎和《易经》大师分手后，就坐在自己的车上，等待放人。她和邢凯，自商场开业前夕见过一回，就一直没机会再见面。虽然中间由他出面，摆平过张河川的事儿，但那是有人安排邢凯操作的。世界真小，想不到今天将在这里不期而遇。好像少点什么，沟通太少？自己作秀的成分太多？邢凯依旧在反感自己？在扪心自问的同时，她也抱怨邢凯，我们上次见面，你说的可真够爷儿们，真够意思呀！为什么就不给打个招呼？你官油子，两面派。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嗨！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邢凯怎么动作，听听他怎么说。她要证实大师说的话，邢凯怎么够意思？想到这里，她不禁闭上眼睛，陈年旧事一下子涌上心来。
当年，大学毕业的周慧莎，被分配到市商贸委工作。因为人长得标致靓丽，说话办事又干脆利落，吸引了众多眼球。一轮明月晶亮如洗，全机关的人，都如中秋晚上望星空一样，欣赏议论这个新来的女大学生。当然，商贸委主任郑砚池，也是怦然心动，毫不例外地瞄上了周慧莎。政治上关心进步，工作上特别关照。第二年，周慧莎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她的人生风调雨顺，日新月异。
在她做办公室副主任的第二年，商贸委机关又分配来一名大学生，名字叫邢凯。邢凯帅气，要人有人，要样有样，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一接手工作，就博得满堂彩。商贸委主任郑砚池，对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称赞年轻人邢凯是工作上的“推土机”，被誉为机关青年的标杆式人物。很快，就被提拔为商贸委的团委副书记。
周慧莎和邢凯，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一个团委副书记。两个争强好胜，性格见角见棱的年轻人，朝夕相处，几乎天天都有工作上的接触。才华，使他们相互欣赏，不免擦出了爱情火花，也擦出了感情创伤。当全机关的人，都在议论周邢恋，是男女般配门当户对的时候，一夜之间，两个人交恶，很快由初恋情人，变成了冤家怨偶。之后很长时间内，他们俩反贴门神，谁也不理谁。
两人闹翻的原因，因为老一郑砚池。其实，商贸委主任郑砚池，为周慧莎和邢凯的初恋关系，曾经牵线搭桥。挺有口碑和人缘的一把手，郑砚池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年轻人。在他看来，把这两个青春似火的年轻人撮合在一起，似乎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所以，他先向周慧莎赞扬了邢凯，再向邢凯赞扬了周慧莎。两个年轻人心潮澎湃，都对郑砚池心存感激。当天晚上，他们就看了夜场电影。刚过了一个月，两人就一起做东，请郑砚池进了星级酒店。郑砚池动情地勉励他们：把纯真的爱情融入到工作中去，做革命伴侣，当青年榜样。郑砚池，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好兄长，好领导。谈不上德高望重吧，至少也算同心同德。绝没有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他把周慧莎“宰了”之后，又安排爱将邢凯喝他的刷锅水。
什么事，都有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郑砚池和周慧莎就是这样。开始，他纯粹是欣赏她信任她，有好感，并无非分之想。后来，之所以老牛吃嫩草，也不能都怨老牛。沾着露水的嫩草，对所有的老牛，都有难以抵挡的诱惑。
事情都缘于年轻人想进步，都有和单位老一搞好关系的期望。别看都是在机关，有些人就傻乎乎的，不知道单位一把手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说不定会影响一生。别看革命工作轰轰烈烈，干部队伍兵强马壮，众志成城。说不定哪天，老一斜你一眼，烦上你，就把你甩到八股道上了。而周慧莎和邢凯，都是车站上的信号员。对南来北往的列车信息，过滤筛选得一丝不苟。知道一把手意味着什么。周慧莎要约郑砚池汇报思想，邢凯也见缝插针地往郑砚池那儿跑。
这对恋人的灼痛，就发生在这段时间。那天晚上，邢凯从家来到机关，想趁老一郑砚池值夜班，和他好好聊聊，培养培养感情。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道理，在大学校园里就懂了。而且，他知道，当团委副书记，也不全是他“干”出来的，“干”有干的智慧。
邢凯斜倚门框，痴痴地望着楼道尽头。长长的楼廊一片寂静，几盏昏黄的廊灯，放着微弱的光芒。楼道尽头，郑砚池办公室的小亮窗，透着一缕柔和的白光，混沌而清晰。邢凯明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还在伏案工作。邢凯来之前，就给郑砚池打了电话，表示想和领导谈谈话。郑砚池说可以，但正在忙；邢凯说，我等。他就等，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又联系了两次，郑主任说还在忙。
邢凯挺有耐心，他依然斜倚在自己办公室的门框上，伸着头，观察楼道尽头的动静。他在想，领导办公室里的灯光，还能亮多久？领导夜间值班，其活动规律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多次琢磨过，留意过。郑主任值夜班，先批阅文件，再浏览报纸。放倒睡觉之前，要去一趟对面的厕所。因为这座旧楼设施简陋，连老一方便，都得往公厕跑。
邢凯就死死地盯着那儿，生怕一不注意郑主任闪人。看不见，就白等了。还怕郑主任今夜不往厕所去，累了一拧灯躺床上了，也是白等。想到这里，他看看表，已接近十点钟，便壮壮胆，坐在办公桌前，又打出一个电话。郑主任依旧说没忙完，并告诉邢凯，改天再聊吧。邢凯说中中中，您辛苦，主任！白等了一晚上，他心里很失望，但也能理解，领导日理万机，时间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
就在邢凯关门回宿舍时，从一楼传来“咔咔”的脚步声。邢凯对夜间的声响听得清晰，那节奏感特强，急促上楼的脚步声，刹那间就到了他所在的三楼。他贴着门探头看，随着脚步声由急促转轻缓，朦胧的夜色里，从走廊中间的步梯上，闪出一个人影来。他迅速地辨认了一下，周慧莎？！再看，真是周慧莎。霎时间，她已经转过弯，径直朝走廊那头走去。邢凯分明看到她淡青色的风衣和她飘逸的披肩长发，听到她高跟皮鞋踏出的脆如马蹄的声响。又一眨眼，见她已站在老一办公室的门口，在轻轻地叩门。
门开了，射出一道耀眼的光亮。在依稀听到几声对话后，周慧莎进去，门关上，长长的走廊又恢复一片沉寂。黑咕隆咚深夜，眼看着自己的恋人，进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办公室，那种胸中顿时升腾起来的、火辣辣的猜疑，就像心肝宝贝丢在强大的敌人阵地上，欲去不忍，欲救不能。吸过一口凉气，身体痉挛了几下，浑身冒出涔涔汗水，头重脚轻，感到走廊在晃动。这个在大学当过学生会主席的年轻人，踏入社会之后，自制力一直良好。但此时此刻，他却搓着双手，火烧火燎。他从走廊的这头，看走廊的那头，觉得走廊就是一条冰河。现实就如此严酷？竞争就如此不公平？他胸中倒海翻江，把他心爱的周慧莎，直往龌龊的岸边推。
这时，邢凯又看到，郑主任办公室那扇小窗透出的一缕光芒，戛然熄灭。邢凯那一颗年轻纯洁的心，从此一下收紧了，绝望了。当周慧莎刚进入老一办公室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这是一次纯粹的思想交流，一般的上下级接触。灯光不要灭，希望周慧莎在一定的时间内，从容地走出来，不该发生的事，一定不会发生。只要她能及时走出来，他想，他会把这个秘密，永远保留在心里，对谁都不讲，包括周慧莎。更何况，自己不也是在夜间，等待和领导聊天交流吗？
可是，这一夜，老一办公室的灯光，一直没有再亮起来。潜入他办公室的周慧莎，没有像邢凯所希冀的那样，在正常时间内走出来。周慧莎，就在她恋人的眼皮子底下，在共同上司的办公室内过夜。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邢凯没有看见。但邢凯知道，对于女人，男人不能妥协的东西，一定不能妥协。但这些想法，在周慧莎刚进去的时候，没有挡住邢凯的犹豫，动摇。他依然想，也许，周慧莎和郑砚池只是一夜长谈，感情升了温，但还不至于越轨越界。也许，这两个人经过亲密接触，只是产生了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决不会亵渎大家对他们的信任情感。不过，接下来，这些已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邢凯血气方刚，泾渭分明，为人共事，丁是丁卯是卯，他的感情是纯真的，不能缺斤短两。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像下雨天里，别人拿走了他的新雨伞，他身心都被浇得湿漉漉的。恋人，爱情，变得遥不可及。
邢凯默默不言，忍着心灵的剧痛，躲闪着周慧莎温柔的围追堵截。自尊心极强的周慧莎，随即也迅速拉开和邢凯的距离。两个人反目成仇，数年都不来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