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相符也笑笑说：“他们的意思是不能白查是吧？哎？我留意你说的什么老所长、老局长什么的？说的邢凯吧？”大家都笑出声来。周慧莎继续说：“宾省长，您记性真好，说的是邢凯。但我们说的问题，具有普遍性，不是邢凯一个人，他也不应完全负责任。公安局是这样，文化局是这样，供电局和自来水公司，也是这样啊。我们有苦难言哪！打黄扫非是公安部门的事，这些商户违法贩卖黄碟，严重扰乱了我们四海商场的正常经营秩序，我们应该向市公安局讨说法。但是，他们市局治不住黄，却能治住我们，他们数次查封我们四海商场，一封了事，这公平吗？要不是我及时找市里协调，不是认识个副局长邢凯，我们四海商场，早关门歇业了。现在，不是都在喊优化经济发展环境吗？公安机关不能为我们保驾护航，还向我们转嫁危机，这不就是‘大檐帽两头翘，吃罢原告吃被告’？”
宾相符听完周慧莎诉苦，他的目光移开彩显画面，表情复杂地朝她笑笑，问：“刚才那个女商户叫什么？蔡素葆？这个蔡可不是素菜，葆也不是什么宝贝。这女人厉害，不但拦人推销黄碟，还满嘴粗话脏话。你事后单独问问她，问她跟我这个副省长说了些什么？这类素质低下的人，是你们商场生存的短板。像她这种商户多了，会坏你们的形象。社会上这样的人多了，会影响人群的和谐，加大社会治理成本。我说的意思是，一个社会团体，一个商业企业，都同样有一种社会责任义务。作为大型商业企业的法人，你除了多交利税之外，你还必须教育、影响甚至强制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遵纪守法，把他们框入正常的社会秩序中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赚钱，也不能不择手段，不要脸面。我不经常在大街上遛弯，但就我下午这次简单的经历，应该说触目惊心。在你们四海商场的周边，仅仅一条马路上，我就遇到那么多卖黄碟的。当然，责任不完全在你们，应该引起我们全社会的重视。你的责任和义务，周总，你就应该从这个蔡素葆抓起，首先关心她，我想，她之所以不去做光彩的生意，而去推销叫人耻笑的黄碟，肯定有她的原因，不是思想上的，就是经济上的。她既是商户的典型，也就有了代表性。在你们周边黄碟泛滥，从实际情况看，已经不光是你们四海的问题了。前几天，中宣部批转下来一个揭发检举材料，说的就是你们四海周围黄碟泛滥，甚至过路旅客还挨了打，应该说情况非常严重。下次省委开常委会，我要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要责成省委宣传部和新闻出版部门重视起来、行动起来，形式上横扫，理论上抨击。只要你四海商场周边还有黄碟，不管你四海的规模有多大，经济效益有多好，肯定不能算你社会效益好。因此，也就不能树你这个全省商业系统的先进典型。”
在监控室的参观谈话快结束的时候，宾相符又问起四海商场的消防情况。副省长宾相符，一路从基层翻腾上来，在他仕途的每个职务上，抓安全抓消防，都成他的职业习惯了。特别是在他担任常务副省长之后，对城市高楼大厦的消防工作，更是常抓不懈，警钟长鸣。每到一地，每遇到单位负责人，他总要提到消防工作。问消防配套，问消防喷淋，问消防水源，问烟雾报警。他看四海商场如此大的规模，就直接询问了周慧莎好多有关消防的问题。
周慧莎回答得很干脆：“请宾省长放心，各种消防手续一应俱全，各种消防措施都已达标。”宾相符说：“不，周总，我还没问各种手续。我是问，你的消防工作做得是否扎实，比如说，有了火情，是否有消防预案。比如说，有了烟雾火苗，你的消防喷淋是否会自动喷水？”
因为宾相符问得太仔细，周慧莎一时间张口结舌。她一个心虚的笑容过后，马上差人去喊总工程师。
瘦小精明的总工，进门站在那里，探着腰，腿在瑟瑟发抖，不停地往上推他的眼镜。宾相符问：“我想问问商场的消防系统，就是说，一旦有情况，自动消防功能，是否会马上启动。”总工回答：“报告省长，大部分的设备安装已经到位，有的部位正在调试。”宾相符问：“消防水泵怎么样？”总工回答：“正在调试。”宾相符问：“烟雾自动报警？”总工回答：“正在调试。”宾相符问：“消防输水管径多粗？”总工机械地回答：“正在调试。”
宾相符狐疑地看看总工，又问：“水源落实了，你还在调试什么？你电机的启动总负荷是多少？”总工脚步迟疑地，从监控室门口走到彩显后边。那里有十个灰色配罩电柜和仪表柜。宾相符也跟着总工走过去，只见一片彩色指示灯玻璃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十个配电仪表柜，没有热气儿，没有动静，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大家和宾相符一样明白，消防自动报警系统，别说什么正常了，正在调试了，连电源都没有接上。
宾相符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看着周慧莎，苦笑着，还是什么也没说。周慧莎满脸汗水直往下流。她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说：“宾省长是权威，是内行。总工，我们就如实汇报吧。”总工的肉眼泡，在镜片后面眨巴了几下，摊开双手说：“对不起省长，我们的消防工程做得很糟糕，为了赶工期，赶开业时间，有的设备还没安装，有的设备还没有采购。甚至，甚至全消防系统的动力电缆，还没有着落。不过，我们周总对消防工作可是呕心沥血，日夜操劳。经过不懈努力，我们通过了市消防支队的检查验收。说到底，要是全消防系统运转起来，最少还得投资八百万。四海商场的建设，先天不足。我们周总，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啊！”
宾相符听罢，足足有几分钟没吭声。周慧莎站在他面前，似请罪的口气说：“就请宾省长严厉批评吧！”宾相符不住地摇着头，说：“噢！是的，我知道周总的能耐，不但会打埋伏，还会演空城计。别说在动力线都没有的情况下，消防检查验收都过了关。我还相信，你肯定还有消防合格证。可是，这样搞，究竟是谁哄了谁？我们每个人都会说，防患于未然。要知道，火灾是专钻我们的管理空隙的。说轻了，一把火把我们烧得前功尽弃。说大了，一把火把几千万几个亿烧没了，谁能赔得起？一步失误，全局皆输，绳子常在磨损的地方折断，火灾常在疏忽之间燃起。所以，消防工作，我们即便不把它拔高来认识，仅仅从我们自身的利益来说，也有千万个理由把它做好。从这一点上说，周总，我们既是同志，也是朋友，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这样说。四海商场，是个合资商业企业，国资占有主要股份。如果叫我做四海的老总，股东们如果明知消防不过关，而又同意作假开业，我这个老总就不当了。你们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有句话说得好：黄连治好病无功，人参吃死人无罪。面对你们这样一个消防状况，若是不批评光表扬，最终不是害了大家吗？周总，你在这一点上，不聪明。从某种程度上讲，你表现才华的这个平台，有可能成为突然爆发的火山。说到底，我对你的要求毫不含糊：赶快完善消防系统。”周慧莎连连俯首说：“一定一定，刻不容缓，您放心吧宾省长。”
宾相符说：“周总，我们认识已经有段时间了，说话很随便了。除了关于消防方面的要求，还有咱们以往交流过的话题，一是加强科学管理，管好人，管好经营。还有，就是关于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提高众商户的文化水平、道德素养，组织发达起来的商户，共同做好社会慈善工作，力所能及地开展募捐活动。人，发达了，居高位了，莫忘行善积德。”
直到这时，周慧莎才注意到，宾副省长在立着讲话，就麻利拉过来一把沙发椅，扶着他坐下来。宾相符说：“募捐，不仅仅是因为我管这项工作。而且，募捐是富人思想境界的标志牌，风向标。有句话怎么说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讲精神境界的，讲社会和谐的。四海现在运转良好，经济效益可观，发展潜力很大。但你无论如何，不能成为火车站地区的钞票工厂，商户不能成为挣钱机器，看不到他们的社会善心，社会公德。我认为，一个商业企业声名远播，不仅仅是财源滚滚的经济效益。总有一种精神支撑在里边，总有一种忠诚厚道在里边，也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吧。”
宾相符喝口水润润嗓子，看大家都拥挤在一起，甚至连大果都严肃地看着他，往日静悄悄的监控室，眼下跟开战地会一样。可以看出来，他此刻讲话的兴致很高。“黄碟要坚决打击，它是你四海发展的腐蚀剂。我们承认，我们的社会，经济高度发展，生活中有大鱼大肉，男女的情感生活花样翻新，多元文化空前繁荣。男男女女，人人都有发明创造，用不着黄碟诱导帮助。真有病了，找大夫去。只要你们把你们应该做的做好了，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带上省里各大新闻媒体，给你们开现场庆功会。还是那句话，这不花钱的宣传广告，周总不会拒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