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妹俩推心置腹的说话过程中，大果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宾相符打来的，要她晚上赶到国际饭店吃饭。大果说小果休假正在家里玩，宾相符笑着说：“那你转告小姨子，姐夫请她赏光，共进晚餐。”大果说：“影响好吗？”宾相符用甚至有些大官压小民的口气说：“什么？谁影响不好？是外事口的人请我，他们还只怕我不喊你呢！多去几个小姨子小舅子，他们才高兴呢，不是咱家亲戚太少了吗？”大果说：“别贫嘴了老宾。”但她话锋一转说，“要是请客的人不计较什么的话，是不是也让咱爹去见见世面？他可是很少进大饭店哪！”电话里，宾相符沉默片刻，随即感慨地说：“哎呀大果，亲爱的，我老爹有福啊！”
第二个电话，是四海商场的周慧莎打来的，客气话说了一大堆。她说：“大果，我真遇到难题了。”大果问：“周总，什么难题？”周慧莎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叫省长夫人？太官方太冰冷了，有距离感。嫂子？俗气！妹子？要么就叫妹子。”大果“哧哧”笑了几声，说：“周总，您不是一直都在喊我大果吗？多顺口多亲切呀！您这么一客气，倒是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再说，我已经给您说过了，我要和妹妹一起，跟着您经商做生意，我需要您指导帮助，但不需要您客气。”
周慧莎恍然大悟地说：“对对对！你要进四海经商，有了！官称高经理，女经理高大果！”两人大笑。周慧莎接着说：“听说宾家老太爷跟着您享福，我给他准备了点儿好吃的，我一会儿就过去。”大果礼让说：“周总，我们的交道，实际上才刚刚开始。您千万不要太客气了，您想，家里能缺他吃喝吗？”周慧莎压低声音说：“妹子，我的想法说法不一定对，老太爷要能在儿子面前，说一句媳妇好，比旁人说一万句好都好。老公心目中有个孝顺媳妇，妻子心目中有个德才兼备的丈夫，这不就是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吗？”
电话里默然，电话两端的人都明白，周慧莎对别人美好婚姻的赞叹，何尝不是对自己凄凉爱情的诠释呢。接着，大果听到周慧莎哀怨凄楚的补白，说：“义乌商人，送给我几条金华火腿；福州商人，送给我几包宁德大黄鱼。可你知道妹子，没有人吃，没有吃的气氛呀！我一个人，不动这些荤腥。请省会大管家老郑吧，他时间不好凑，我也不会做。”
大果既纳闷又愕然，心想，虽然大家都知道四海商场的女老总，一直都在苦恋着市长郑砚池，但据宾相符说，圈内人士，谁也不当着周慧莎的面说这事儿。谁知道，她今天竟然不避讳大果，这显然是一种信任，一种姿态。
挂断电话，大果即刻给宾相符打电话。她把周慧莎刚才的一席话，连同自己的亲身感受，一同告诉他，并询问道：“要不要我们和周总，老爹，一起过去？”宾相符说：“好的！好的！那就麻烦周总开车，把老爹也带过来吧。但我交代你一点，关于省建五公司，关于采购大单，她提起来的时候，你只模糊交谈，别问细节。”大果回答说：“好的。”
关于省建五公司提供采购大单的事，郑砚池昨天给周慧莎打过电话了，他说他经过反复考虑，推敲，认为此事不是太妥帖，有后患。但周慧莎不这么认为，她和郑砚池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意见分歧。说到最后，周慧莎说：“砚池，利用行政资源，为政府控股的商企谋利益，怎么也不会算什么错误吧？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中饱私囊，手脚干净。直接的好处，全分解给了商户。四海商场得到的，只是足额上缴的税金和利润最大化。利润呢，还不能完全由商场支配，还得接受四面八方的揩油。要生存发展，还是先自己羽毛丰满……”郑砚池没等她说完，就接上去说：“好了慧莎，就按你的思路走吧，我也只是说不太妥帖嘛！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和老宾的来往和对话，尽量迂回，留有余地。不宜直截了当的事儿，要从大果那儿过渡过渡。就这样了，咱见面再聊。”
第二天，恰好郑砚池又约周慧莎到新世纪去，他说：“今晚没有安排，想喝几杯葡萄酒，躺到你的怀抱里睡一觉。机会难得，望拨冗前往。”周慧莎说：“开会呀？让带秘书吗？”两人哈哈一笑。
看来市长真累了，晚上，他就着周慧莎炒的两个小菜，喝完了半瓶葡萄酒，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在周慧莎面前，看不到一点男人的激情，一副软绵绵的样子，斜靠在沙发上，也不想多说话。他无精打采地听着周慧莎讲四海商场的装修定位，几乎没有对话。
但是，当听到数千万元的采购大单，并已经分割完毕时，他惊恐地坐立起来，望着周慧莎，说：“老宾这种弄法，真的有后遗症。最近，各地市对老宾议论不少。都说他的工作风格，甚至他的原则性，和以往比有变化，这不是好信号。其实，下边人也承认老宾有能力，有魄力，为人也可以，就是爱意气用事，农民意识重了点。前一段时间，他老家的两辆卡车闯收费站，交警把车扣了。老宾隔过公安厅长，电话打给交警支队，把支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狭隘、霸道，大局观念不够，你是全省的常务副省长，不是家乡的代言人。”
郑砚池的话，没有引起周慧莎的共鸣。她还是说采购大单：“在同等条件下，采购四海商场的货，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省建五公司交付的高楼大厦，都是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堆积起来的。不用四海商场的，也得用其他市场的。再说，宾省长是在帮四海商场的忙，至于最后会怎样感谢他，连我都没有成熟的想法。砚池，我还没跟你商量哪！”
周慧莎感到委屈，长出一口气，心情挺郁闷的，说：“你别忘了，四海商场，是市政府控股。至于我自己，除了工资，就是那点可怜的奖金，和肥皂香皂卫生纸什么的。嗨！我是何苦呀！”郑砚池说：“慧莎，我只是向你谈谈我的看法，我并没有埋怨你什么。我认为，老宾弄这事儿，说轻了，是不公平竞争；说重了，哦！要是叫媒体捅出来，这将是一个丑闻，对四海有负面影响。”
周慧莎反问道：“什么丑闻？什么负面影响？我们没给省政府领导送一分钱！四海商场的老总，没给任何亲朋好友一个摊位！千万元的采购大单，我本人没有任何利益在里面。谁想嚼什么舌，就叫他嚼去吧！”说着，周慧莎又开始激动，哽咽着，“什么是关系资源？市政府每年一次的省会城市经济论坛，每两年一次的华侨恳亲会，你，还有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哪一次不都在强调关系资源？我们的外宣外联，不是也在最大限度地挖掘关系资源吗？当初，你如果同意我在市府机关找个位置，我也可以养尊处优，何必弄得今天求爷爷告奶奶，见庙磕头见神烧香，逼得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个孙子也得喊大哥！”
郑砚池喝茶、抽烟，不时地看一眼周慧莎，劝解地说：“慧莎，同样一件事，见仁见智吧。之所以我们感觉和看法不一致，是因为我们俩的生存环境，有很大的不同。你在商海，我在官场。你的四海商场，差不多是一艘商海浸泡中的官船。每每出现纰漏、抛锚，被问责的，往往不是舵手一个人。什么叫国有？好了，大家都下手；有事儿了，大家都甩手。要追究责任，不是一条线，就是一大片。所以，与其出事儿了，才翻然醒悟，不如当初心明眼亮。近两个月来，我们党校的同学中，有五六个都栽了。在这之前，他们全部都被列入省级领导后备梯队，其中和我同级别的就有两个。他们栽跟头，各有各的原因。但要是从他们身上吸取教训的话，我应该明白，完成经济目标，有很多路径可走，但我们不应该拿个人的前途，去和内商外商赌博。”
周慧莎激烈的情绪缓和下来，郑砚池叫她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慧莎，你是搞经济的，我是搞政治的。把我们干的或参与的每件事，架到官场的火炉上烤一烤，寻找一下感觉，看看是否能经受住推敲考验，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你可千万别以为，常务副省长一招见，市长就会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说实话，上次在大东方聚会，我是很别扭的，内心很有想法的。但人在江湖，是的，我经常拿官场比江湖，既来之则安之，先把清高放一边儿。尊重上司，是聪明的下级必须具备的常识，很多姿态是让别人看的。台上握手，那是作秀。台下踢脚，拆掉栈道。这类雕虫小技，官场中人哪个不会？慧莎，我说宾相符帮四海策划采购大单的事儿，从私人角度讲，老宾真够朋友。但他是什么人物？他是常务副省长！他为什么会帮你这个忙，你是谁？商场老总。关键是什么？高大果，高大果是他的妻子。妻子岳丈小姨子，利益链，这些人赚的钱怎么分配，赚钱的过程是否阳光？严格说起来，如果真有人下套，想叫他老宾丑陋地下台，这一件事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