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里,小双的眼里有泪,她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再后来,他们离了婚?”
丛盛元点头:“是啊!”
小双叹口气:“丽珍姐,她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丛盛元想了想:“可能吧。她得了那种病后,人越来越憔悴,跟没结婚时的徐丽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她提出离婚时,陈铭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也真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如果她不提出来,陈铭浩或许不会那么早离开她。男人嘛,有时犯点小错误也难免。”
小双难过地看着丛盛元:“小错误?”
丛盛元自知失言,笑笑:“你还年轻,有些人情世故不懂。”又安慰小双似的:“离婚时,陈铭浩把房子给了徐丽珍,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徐丽珍也不能算吃亏。”
“后来呢?”
“再后来,听说,徐丽珍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嗯,就是那个勤杂工。”
小双觉得这话很是刺耳,争辩:“他们曾经是恋人。”
丛盛元笑了:“小姑娘,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徐丽珍已经不比当年,年轻美貌没有了,离婚,有病。除了有点钱,她还有什么?”
小双不服气地:“那个男人爱她呀!”
丛盛元淡淡地:“爱是什么?爱是一种条件的权衡。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是越老越值钱,有句话说,男人四十一支花,而女人呢,过了三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所以,女人聪明的话,就该趁着年轻,去抓住能得到的东西。”
小双有些惊愕。这番高论,似曾相识,对了,是程惜然说过。他们的话,居然如出一辙。
那么,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一路颠簸,柳林村希望小学终于到了。吉普车停在了校门外。小双和丛盛元双双跳下车。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学校笼罩在一片薄暮中。丛盛元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小双走在前面,身影年轻而美丽。丛盛元忍不住摇摇头。
小双回过头,食指放在唇间,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丛盛元会意,不动声色地跟着小双。
他们走进校园。
此时的学校,宁静极了。学生们早已放学回家,只有两个窗口在静静地散发着灯光。一个是老王的屋子,一个是两个女孩住的外屋。一进校门,小双就想起老王。离校前,她跟老王之间结下了不大不小的疙瘩。她的内心里,真有点惧怕老王。为什么要怕他?他又不是校长!就算他是校长,小双也不是他的正式员工。小双在心里辩解着。可老王一副苟言笑的脸,那双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的眼睛,让她不由自主地胆怯。这种胆怯,有点像学生对老师的胆怯,弟妹对兄长的胆怯。
小双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和老王之间,这哪跟哪啊!怎么扯上兄长了呢!扯太远了!
小双回头冲丛盛元笑笑。丛盛元也冲着她笑。小双霎时有种感慨。丛盛元和老王,真是鲜明的对比,慷慨与吝啬的对比!老王能为一支圆珠笔芯和她闹僵,丛盛元却不辞辛苦,大老远地来送她!人是因为拥有了才慷慨吗?那么老王的小气,是因为他的贫穷了!
小双带丛盛元直接进了厨房。路上她已经打算好了。先进厨房弄点吃的——厨房里总该有吃的吧!然后,安排丛盛元住宿。住哪儿?小双想起那两个住宿的男孩。要不,让两个男孩挤挤,住一块儿,腾出一张床给丛盛元。在床上睡一宿,又不会把床睡坏,老王不会反对吧!要是这个办法行不通的话,她就和两个女孩挤在一起睡,让丛盛元睡在她的床上。不管睡在哪儿,都委曲丛盛元了。小双心里的歉意更浓了。
先填饱肚子再说。
厨房里一切家什都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但到处都干干净净。小双知道,这是那两个女孩的功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个女孩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在这一点上,比起小双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双揭开锅盖。锅里有一大碗红薯,一盘鱼干。都是已经煮熟了的,足够两个人吃的了。小双简直惊喜交加了。她让丛盛元过来看,问他:“吃这个,行吗?”
丛盛元一拍手:“农家饭,很好!肚子真饿了!”
小双心里又是一阵感激。他很随和,一点也不为难自己。如果他皱一下眉头,她一定会觉得更加愧疚。
小双找出一个小板凳给丛盛元坐着,又拿起一个暖水瓶,暖水瓶里有热水,她倒一碗白水给他,然后忙着烧火热饭。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薯和鱼干就热气腾腾地端上了饭桌。
小双和丛盛元对坐着,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吃饭。两个人都饿坏了。
饭桌很小,俩人低下的头,时不时地碰到一起。小双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板凳。
吃到半饱了,俩人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丛盛元一边剥红薯皮一边说:“这红薯,还挺甜的。”又说:“清朝时,有一位皇帝下江南,头一次吃到一种特别可口的菜,回去后,他让御厨如法炮制,菜名叫‘金镶白玉板,红嘴绿鹦哥’,御厨难坏了,这是一道什么菜呢?从来没听说呀!”
小双笑了。她知道丛盛元说的这个故事,皇上吃的其实就是豆腐烧菠菜。
丛盛元说:“咱吃的这红薯鱼干,是不是也可以起一个动听的名字,等咱俩腾达了,这饭菜也跟着出名了。”
小双笑得乐不可支。丛盛元化尴尬为幽默,小双满心欢喜地看着他。
小双见丛盛元嘴角沾了一小块红薯,便示意他抹掉。丛盛元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地抹着,那一小块红薯还是顽固地沾在那里,小双只好伸出手,帮他抹掉。
丛盛元一下子抓住了小双的手。他抓得紧紧的,还把小双的手靠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小双,目光灼灼。小双觉是一股热流一下子涌过全身,心“蹦蹦蹦”地要跳出胸口。
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院子里好像有响声,丛盛元松开手,小双也抽回自己的手,夹在两膝间,暗暗地舒出一口气。
厨房的门开了,老王走进来。
小双一下子站起来,有些结巴:“老王,这,这是……”
在厨房里,小双一直轻手轻脚地,不敢弄出大的动静来。丛盛元也跟着她轻声轻气地说话。这样一来,俩人倒真像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小双本来想吃完饭后,再去找老王商量一下丛盛元住宿的事。她很担心在俩人吃饭的时候,老王会找出什么茬儿。谁知道他会不会找茬儿呢!那样的话,令丛盛元难堪不说,自己的脸面也丢尽了!
老王盯了小双半天,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一下子看到她心里去。小双勇敢地回视着,她已恢复平静。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老王又看看丛盛元。丛盛元也跟着小双站起来,没来由地,他也有些紧张。
老王看看饭桌,终于说出了让小双无比难过的话:“小双,这红薯,是学生家长送的,不是给外人吃的。”说着,端起剩下的红薯,走了出去。
小双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丛盛元安慰小双:“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吃饱了。”
小双心里更难过了。
丛盛元想了想:“小双,今晚我要回去。”
小双忙阻止:“天这么黑了,你就睡我那个屋。我跟学生睡一起。”
丛盛元摆手:“小双,你不用为难。我开车,一会就赶到那个小镇上,在镇上住一宿,明天早上往回赶。”
小双还想说什么。丛盛元不容置疑地:“这事就这么定了。小双,记着我的话,一定要尽早离开这里!你看看,你都跟些什么人在一起!”
丛盛元说走就走,他拉起小双的手:“小双,送送我。”
小双被他拉着。刚走出厨房,她就抽回自己的手,丛盛元也不勉强。两个人无声地走出去。
在学校大门外,小双嘱咐:“开车小心点,天这么黑了,路又这么难走。”
丛盛元点点头:“放心好了,我是老司机了。”然后,定定地看着小双。
小双想催促他快上车。她很怕老王看见这一幕:两个人这样对视,好像情意绵绵不舍得分开似的。
可丛盛元一点也不着急,他沉默一会儿,问:“小双,故事已经讲完了,你还会需要我吗?”
小双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羞涩地笑笑,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徐丽娟,就是徐丽珍的姐姐,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丛盛元问:“你还要找她?”
小双点点头。
丛盛元沉吟着:“陈铭浩离婚后,很快再婚,徐丽娟辞职离开了公司。徐丽珍后来把房子卖了,搬走了。她们姐俩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听过她们的消息。”
小双着急地:“那怎么办?”
“我回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徐丽娟的联系方式。找到后,我再来告诉你。”
小双忙摆手:“别别!过一段时间,我请个假,去威市找你。你不要再来了。”又补充:“那样太麻烦你了。”
丛盛元看着小双的眼睛:“我不怕你麻烦我,我就怕你不麻烦我。”
小双笑笑,低下头。
丛盛元喊:“小双。”
小双听出他声音的异样,不敢抬头,垂下眼睑,应着:“嗯。”
丛盛元轻声说:“小双,我喜欢你!你是我的!”
小双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她是他的。这怎么可能!可他这样说,她倒没觉得反感,相反地,还生出一种依靠的感觉来。是的,依靠的感觉。从小到大,她独立惯了,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很温暖。是不是每个女孩,都想拥有这种感觉?要是他真的是她哥哥就好了。
丛盛元还是轻声地:“小双,我想抱抱你。”见小双没反对,他伸出双臂,抱住小双。
小双就那样被丛盛元抱住。她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那一刻,她的脑子非但没有懵懂,相反,一下子清醒了。自己爱这个男人吗?不不!他们才认识不到两天,自己对他,仅仅是好感和感激,或者,还有钦佩。她想推开他,又觉得不妥,那样的话,他会生气吗?如果他生气了,不再理自己了,那么寻找徐丽珍的线索不就断了?
小双正胡思乱想着,丛盛元松开了手。他看见了老王。小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站在校门口的老王。
老王手里端着一个洗脸盆,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他把洗脸盆里的水狠狠地往前一泼,差点泼到了两个人的脚上。小双几乎要跳起来,她生气地喊:“老王!”
丛盛元拍拍小双的肩,又看看老王,很有些不屑,他说:“小双,我走了。”
丛盛元上了吉普车,车子启动,丛盛元冲小双摆摆手,车子愈行愈远。等小双转回身的时候,大门外的老王,早已回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