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的烟瘾越来越大。
没事的时候，他就打开办公室的窗，对着窗外抽烟。窗外的风景很好，校园里开了很多花，月季花特别多。正是花开季节，各色的花朵招蜂引蝶，香味四溢。康平发现，丽珍也很喜欢花。经过那些花朵的时候，她会停下来，俯下身去闻闻花香。
徐丽珍的身影是越来越瘦了。是生活得不好吗？怎么会！人家老公可不是一般的有钱！那就是减肥的原因了。女为悦己者容！难道就没有人告诉她，她减肥减得太过份了！
那天，他就这样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徐丽珍身影，周陆走过来，康平把视线挪开。
周陆看了看窗外，说：“徐丽珍要调到旁边办公室了。”
康平吸一口烟，问：“到办公室干嘛？”
“打杂呗！听说他老公心疼她当老师太辛苦，要帮她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不可能！”康平打断他：“徐丽珍很喜欢当老师，她从小就想当老师，不教课怎么行！”
周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徐丽珍现在是阔太太，用不着那么辛苦了！再说，你没注意到她老是迟到，校长早就不满意了。”
康平转身往外走。
周陆叫住他：“干嘛去？”
“找徐丽珍！”
周陆大步走过来，推开他，关上门，压低嗓音问：“这事归你管吗？她的调动通知，已经下发了！”
康平终于清醒过来。
周陆问：“你自己的事呢？你真的要走？”
康平点点头。
“你真以为你能赚到钱？康平，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太轻率！你根本是在赌气！”
康平笑了笑：“我跟谁赌气呀！”
“徐丽珍！你跟徐丽珍赌气。徐丽珍嫁了个有钱的老公，你也要去赚大钱！康平，你怎么不想想，就算你能赚到钱，徐丽珍已经是别人的了！是别人的了！你想让她后悔是吗？她会吗？你怎么还那么孩子气呢！”
“我的辞职报告已经交给校长了。”
周陆长叹一声：“你呀！
康平要离开学校的时候，正是徐丽珍调进隔壁办公室的时候。徐丽珍抱着一大撂书，放在办公室的桌上。康平走进来。徐丽珍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
“丽珍”，康平叫她：“我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哦。”丽珍还是没有抬头。
康平停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好半天丽珍才醒过味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跑到隔壁。隔壁办公室里没有康平，只有周陆。
徐丽珍急急地问周陆：“康平呢？”
周陆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徐丽珍又急急地问：“康平呢？”
周陆面无表情地回答：“走了。”
“走了？去哪了？”
周陆正色道：“徐老师，康平辞职了。他不能每天见到你，见到你，他心痛！”
徐丽珍木然地站在那里。
康平做过很多工作。
他卖过药。是那种丰乳肥臀的药。这个世界真疯狂，有太多要为悦己者容的女人。她们不惜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试验场。药品广告打得很火辣：让挺拔升级，让波涛更加汹涌。电视上，街头广告牌上，一名广告女明星身着内衣，就那样挺拔与波涛汹涌着。一时间，女人们对这种药品趋之若鹜。
康平卖这种药很偶然。有一次在一家商场外面，一位男人叫住他。开始时康平以为他叫错了人。男人开名车戴名表，一身名牌衣装。自己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康平当时还有些走神，觉得徐丽珍嫁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吧。他很想立即掉头走开。可那男人绕过自己的车子，快步跑过来，挡在他面前，一个劲地冲着他笑，说：“你不是王康平吗？我是王银行啊，不认识我啦？”康平一下子想起小学同学王银行来。
小时候的王银行，留给康平最深的印象就是两行鼻涕，他的两行鼻涕总是源源不断，常常是快流到嘴边了，王银行使劲一吸，鼻涕又上去了，再缓缓流下来……可现在，相比之下，康平有些自惭形秽。
康平问他：“在哪里发财？”
王银行说：“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发财。”
王银行就是做这种丰乳肥臀药品的总代理。康平一听说卖这种药，连忙拒绝。后来一想，自己辞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干什么不是干！于是康平也支起柜台，在王银行的协助下，卖起这种药来。
柜台设在一家有名的百货公司的一楼楼梯拐弯处，二楼是卖女装的，也就是说，所有去二楼买服装的女人，都要经过这里。康平以及柜台上的另一名女孩，总是抓紧一切时机地向女人们推销。
开始时康平很不好意思。这种药品，让他拿不出手，说不出口。后来发现，这种药品确实很畅销，有时候只是跟别人多说了一句话，药就卖出去了，金钱就流进来了。谁还会跟钱过不去？他康平不就吃过没钱的亏吗？一段时间过后，康平俨然是推销这种药品的行家高手了。
周日的时候，商场的人特别多，也是康平特别忙碌的时候。他忙不迭地推销，忙不迭地拿药品，忙不迭地开收据。那一次，柜台前簇拥了很多女人，康平在繁忙中，把一盒药递给一个女人。那女人没动。康平有些奇怪，抬头一看，一时间，他的血液凝固。他看见了徐丽娟，正鄙夷地看着他。
徐丽娟走了。她走了老远，还回过头，用那种眼神看康平。康平半天平静不下来。他感到了愤怒。非常愤怒。因为徐丽娟，也因为自己。他想，我跟她妹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凭什么还要脸红！
第二天他没有去商场。同柜台的女孩给他打电话，问：“老板，你什么时候来？”
康平说：“这几天我不去了。”放下电话，康平满大街溜达。
康平炒过股。
在实验小学上班的时候，业余的时间，康平在股市上小试过牛刀。当时周陆还说，康平你不适合炒股，你的性格太平和，赚不了大钱。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平和的心态，他没有过多患得患失的心理。他用多年的积蓄分买了几种小市值股票，凭着感觉，买进买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康平不喜欢买低价股，他觉得买股票就跟买菜买食品一样，当商场里那些菜啊食品的价格降到最低的时候，往往就是它们最不新鲜需要被尽快处理掉的时候。他喜欢买跟势股，又不贪婪，短线投资，见好就收。一段时间之后，居然赚了不少钱。
康平做过汽修厂工人。
这是康平最喜欢做的工作。随着私家车的兴起，汽修成了赚钱的行当。虽然这种工作又脏又累，可干起活来，可以什么都不想，脑子里自在清静。许多汽修厂的工人，干过一段时间后，都自立门户。康平没有过多的想法，他更喜欢埋头苦干。老板很喜欢他，也越来越信任他。有时候老板外出进货，就带着他。康平渐渐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
那是个夏天，天气酷热难当，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度。大家闲坐着，都止不住地流汗。这时候，汽修厂来了一辆大卡车。这种又笨又重的大卡车，检修起来既费事又麻烦。伙计们谁也不愿意动一下。康平站起来了，他跟卡车司机聊了一会儿，了解了情况，便钻到卡车下面干起活来。卡车下面不仅仅是闷热，浓重的柴油味几次令康平有窒息的感觉，可他坚持着，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两三个小时过去，当康平从卡车下钻出来时，全身已汗湿透了。他跳上卡车驾驶室，进行试车，车子开起来了。这时候大家发现，在刚才检修的时候，康平仰躺着的地方，有一个人形水印——是康平的汗水印！
大家都呆住了。老板远远望着康平，更是感动不已。
那天下班后，老板执意要请康平去吃海鲜喝啤酒。康平谢绝了。他回到住处，脱下脏兮兮油腻腻的工作服，冲了个凉水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他就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两行眼泪，从眼角处慢慢地淌下来。
康平不是个有过多野心的人，可机遇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有一天，老板把康平叫到里屋，说自己要回陕西老家打理诸多事宜，而且，走了之后，便不打算再回来了。康平的第一反应就是：汽修厂怎么办？工人们怎么办？老板说：“康平，你是个能干讲义气的人。这个汽修厂，凝聚了我的心血，让它落在别人手上，我还真不放心。我听说你炒股赚了一些钱，你能不能买下这个厂子？你也知道，这个厂子是赚钱的。”康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好事，怎么一下子落到了他的头上？
康平就是这样做了汽修厂的法人代表的。
康平很快把周陆拉下水。
周陆辞职，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周折。
在学校里干勤杂工，虽然收入不高，可毕竟工作稳定。所以康平提出让他也辞职时，周陆一口回绝了。可康平有事没事就去找他。下了班，康平开着他的那辆捷达轿车在学校门外等他。两个人去喝啤酒，康平讲自己工作中的事例给他听，有时也让他帮忙拿拿主意。周末时，周陆也喜欢到汽修厂转转。康平的精神状态跟在学校时截然不同，他朝气蓬勃，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最让周陆羡慕的，是汽修厂的利润。有一段时间周陆的父亲生病住院，住院费成了周陆的一大难题。康平听说了，二话不说，当场拉开抽屉，取出五万元现金给周陆，还不让周陆打一分钱的借条。
周陆的孩子要出生了。周陆跟妻子还住在租来的小屋里。一分钱憋死个好汉。随着家庭担子的加重，周陆越来越意识到钱的重要。
思来想去，周陆决定，辞职下来跟康平一起干。
康平听到这个消息，眉眼都笑开了。他拍着周陆的肩膀，说：“老周，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汽修厂在康平和周陆两人的用心经营之下，生意更红火了，比以前赚得更多了。
那天晚上，忙碌了一天了，康平开着轿车，带着周陆，两人兴致勃勃到山后喝啤酒吃海鲜。饭桌上，两个人算计了一下当月利润，心里一高兴，都喝得多了。
周陆说：“康平，你要是早些年发达，徐丽珍就是你了的。”
康平仰起脖灌啤酒：“不说她！喝酒！”
周陆继续说：“康平，你说徐丽珍现在后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人家老公比咱有钱。”
“康平，徐丽珍过得并不好。”
“好不好跟咱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她早就辞职做全职太太了吗？做全职太太好，养尊处优的。”
“康平，我跟你说实话，徐丽珍真的过得不好。她现在离了婚了。”
康平差一点被啤酒呛着，他咳嗽了一会儿：“别胡说！她怎么就离了婚了？”
“他老公在外面有人了，她非要离婚。”
周陆明显喝多了：“徐丽珍这也是报应！”
康平呆呆地看着周陆把一杯啤酒灌下。
周陆说；“徐丽珍离婚后，据说得了一幢房子，近百万元钱。这是普通人拼其一生都赚不到的。从这种角度来说，她也不算亏。”
康平放下酒杯，想了想，幽幽地说：“你不知道，徐丽珍多么喜欢当老师！”
周陆说：“康平，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其实不必恨徐丽珍。徐丽珍当初离开你，是有原因的。”
康平点着一支烟：“原因？”
“是。徐家不会接纳你，徐丽珍也很为难。陈铭浩，也就是徐丽珍的前夫，把徐家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的。徐丽珍的姐姐徐丽娟，那是什么人？世俗着呢！后来，还发生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寒假，徐丽珍和陈铭浩一起吃了饭，喝了点酒，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发生了关系。”
康平怔怔地看着周陆。
“你想想，徐丽珍是什么人？骨子里传统得很。他们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康平不认识似的看着周陆：“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表妹小虹，是徐丽珍的弟弟徐立涛的女朋友。”
康平“蹭”地站起来，双手揪住周陆的衣襟：“你怎么不早说？”
周陆打康平的手，硬着舌头说：“我也是以后才知道的。早说？早说有屁用！”
康平松开手，蹲下，抱住头，他哭着喊：“丽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