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姐姐说的,我和妈妈外表看起来都很坚强,但里面不一样。妈妈外面是石头,里面也是石头:而我外面是石头,里面却是水。
欲暖还寒的三月,妈妈带我去看病。我病得很重,心悸、失眠,整夜难以入睡。路上,妈妈问我:“你这孩子,有什么心事,也不对我说。”
我怎么说呢,我说不清楚,我也不愿让她知道,替我担心。我整日地胡思乱想,想一些我根本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对谁讲也没有用,谁也帮不了我。我对妈妈说:“我怕你担心。”她看了我一眼,“你病得这样,我不是更担心吗?”是的,我没想到我会生病,我倒宁愿直接死了。
到医院见许多医生,接受各种检查,我知道我病得不轻,反倒不怕,麻木地回答,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妈妈一直在旁边听,楼上楼下地办各种手续。我看到她在窗口一次又一次地交钱,我开始觉得我真不应该生病,在我们这个收入很低的家庭里,一直靠着母亲的节俭和精打细算生活;我想起她下班后在家帮人加工毛衣,一个月下来赚的那点钱,大概也不够在这里一次花掉的。
我们还要到另一个地方检查,走出了大楼。院子里的柏油地面晃着白亮亮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片恍惚。妈妈让我站着等一会儿,她还要去办一个什么手续,我看着她有点发胖的背影急匆匆地离去,眼角一片潮湿,我连忙抹掉了。身上那深紫色的衣服,颜色像山一样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为什么历经苦难的她仍然那样强壮,而并未经受过折磨的我竟这般地虚弱无力?
阳春之气慢慢地蒸腾上来,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我想起姐姐说的,我和妈妈外表看起来都很坚强,但里面不一样,妈妈外面是石头,里面也是石头,而我外面是石头,里面却是水。我没能得她真传。
检查之后,医生给开了许多药,叫我回去吃药、休养。走出医院门口,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什么都不想。我抬头看到她一脸的关切,就转过脸去,我不愿看到这个。她一直帮我洗衣,而我一直不太注意干净:她每天早早起床做各种干的稀的咸的淡的早餐,而我其实只能吃一点。我宁愿她多顾自己,少关心我一点。那份爱太重了,我担不起。我知道我应该成为一个上进的、懂事的、让人放心的孩子,将来要有所成就,让她为我骄傲;要赚许多钱,让她生活得舒适一些,但这些,我大约都做不到。
我要回学校去了。她伸出手来要帮我理理围巾,我一扭头避开了她的手,但我即刻就难过起来。我低头自己摆弄着,那条围巾是妈妈给我织的。我怪她这样关心我,我难过我不能回报她。
“我走了。”说完我转头便走,在转过头来的一刹那,两串眼泪重重地摔了下来。
向前走了一段,我确信她应该走了,于是回头站住,我看到她骑着自行车一点点走远,那普通的衣着,普通到似乎惟恐被人注意。我的眼泪揩了还有,揩了还有。妈妈付出了太多,原本学习成绩优秀的她却没有机会上大学,于是她尽一切力量让我们姐妹接受良好教育。姐姐还算成才,上了大学,我却这样愚顽,不爱上学,又找不到什么是有意义的。我知道妈妈是个达观的人,但我想我大概还是伤了她的心。为什么,我不能面对她,却一个人在这里哭泣。妈妈的背影早已不见了,我仍旧站在那里。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朱自清要写他父亲的背影,三毛要写她母亲的背影。
放学回到家,妈妈已经为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我尽量装做没事一样,讲些能让她高兴的事,我怕她为我变成白头。晚上睡到床上,听到她在外面给我洗衣的水声,我把被蒙住头,眼中一阵阵酸烫。窗外的空间里有星星闪烁,妈妈给我的爱是灿烂的阳光,我能给她的却只是星光,只在夜里能见到,在阳光万丈里总是苍白得看不见。
亲爱的妈妈,我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