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下午六点,若在内地,怕是天快黑了。好在新疆的太阳还高挂在半天,就抱着侥幸之心,来到高速公路边搭车。想着如果今天走不了,前方不远处的桥洞该是个好住所。
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一辆银灰色的雪铁龙爱丽舍电光石火般闪过,急停在百米开外。新疆的高速公路宽阔笔直且没有限速,“脱缰的野马”是对行驶中的轿车贴切的形容,没有一定的诚意是停不下来的,我兴奋地奔了过去。
“师傅,我是旅行的,从兰州一路搭便车到这儿,想去吐鲁番,您方便带一程吗?”看着驾驶座上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感觉应该是同道中人,我的介绍也变得简单而又直白。
“就你一个人吗?”师傅抛出一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
是不是车开太快眼花了?新疆本来就人烟稀少,这里又是高速公路,当然就我一个人。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困惑。“是啊 ……就我一个人。”尽管有疑惑,还是爽朗地回应着。
“上车!”多么爽快的回答。
有时想想搭车和爱情是一样的,关键看在对的时间,是否遇到了对的人。
转身去拿行李,发现一个穿着艳丽,身背大包的女子站在我的背包边上。总算解开了方才关于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疑惑。
但随之而来的更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刚刚还是空无一人她却突然出现?此人是谁?”
走近才看清,女孩的年龄大概与我相仿,国字脸,梳着马尾辫,从那些登山杖之类的装备可以判断是一位女行者。
“看见你的大包,觉得是驴友在这里搭车,就下来看看,我也是搭车旅行的。”还未等我开口,这一系列的解释已经驱散了所有的疑惑。“那师傅在等你吧?他介意也带上我吗?”
说完她爽朗地笑着,真是个直率的女孩。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就这样,好心的师傅带了两个背包客以 150码的速度向着吐鲁番飞去。
师傅姓马,乌鲁木齐人。做二手车生意,在成都买下了这辆损伤不算太重的雪铁龙,开到乌鲁木齐修好后,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已经连续驾驶十小时的他看上去真的有些疲惫,配合着这样的车速,让人揪心,希望别出意外。
我问马师傅是否经常搭陌生人。他说这是第一次,因为看到了靠在护栏上的背包。其实好多次搭车都是背包助了我一臂之力,因为大多数人们愿意相信,每一个热爱旅行的人都是善良的。
而身边这个刚刚毕业的满族女孩名叫爽爽,从西宁一路搭便车来到新疆,目标是从喀什出国,穿越战火纷飞的巴基斯坦,前往印度朝圣。她给自己定的预算是每天五十元。吃、住、行加起来才五十元,而且要到国外,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印 ……度……”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我认为此生若能环游中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我的计划也只是花一年的时间走遍中国,冬天去黑龙江踏雪、凿冰、捕鱼,来年夏天走川藏线去拉萨。那时候觉得圣城拉萨就是终点,到了那里就圆满了。
但是眼前这个鲜活的例子显然给了我另一种启示。被这份独自上路的勇气所震撼,那一刻我下了一个决心:“既然是流浪,何不更狂野一些呢?走完新疆,直接新藏线去拉萨,接着川藏线去四川、云南。走到过年就回家办护照,明年行走东南亚。”这是我此次旅途上最大的一次行程改动,这一修改就改去了国外。
遇见爽爽是个偶然,可仔细想想,把“环游中国”改成“环游世界”却是必然。人越成长,眼界就越开阔,而对于那些生来就不安分、渴望去看更大世界的人来说,走向更远永远都只是时间问题。地球在脚下越变越小,只是连自己也没有想到,后来会一直走到非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藏獒,当你看见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北京的火车上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其实可以保送研究生,但不喜欢那个专业,就放弃了机会,一个人出来旅行,想在旅途中找到自己。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从一开始上路就有无数人告诉我不会成功。他们说在中国不可能搭到便车,一个女孩子独自上路太危险,不可能穿拖鞋徒步博格达峰,不可能见到天山雪莲。可是这些我都做到了,现在觉得只要勇敢地去坚持,这个世界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曾经有个愿望,就是考上中国美院的研究生,可是我没有基础,就一直不敢去做。现在我决定回去实现愿望,相信我能成功的。至于未完成的路,有一天我会重新把它走完。保重。爽爽。”
到达乌鲁木齐之后收到爽爽的短信,尽管从开头来看更像一条矫情的失恋短信,可内容却格外励志。由衷替爽爽高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虽然旅途未完成,但对她来说,已经圆满了。一个女孩要走多少路才能找到自己?也许这就是答案。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于我,周游世界的念想被点燃,从此纵然跋山涉水,也要去看个透彻。于爽爽,路上的经历化为动力,未来格外光明。
吐鲁番号称“火洲”。白天气温达惊人的五十几度,每辆公交车上都有一台大大的风扇,不然真得中暑。但奇怪的是只要有风,即使走在烈日下,也不会感觉这是中国最热的地方,甚至不会出汗。也许汗水一分泌就被蒸发了,所以感觉不到。新疆的天气就是这样,人们只要躲在屋里,就不需要空调。不像内地,没有空调的地方一律大汗淋漓。
大多数游客会去一个叫作葡萄沟的地方品尝闻名遐迩的吐鲁番葡萄。那是火焰山下的一处峡谷,据说满是层层叠叠的葡萄架,瓜果树木点缀其间,最重要的是还有农家乐,走累了即可用餐,需要数十元门票。
但我希望看见另一种生活,比如吐鲁番人是怎样种植和收获葡萄的,这才是旅行的精髓,去看那些最本真的东西。
多番打听后来到一片广阔的葡萄园,时值七月下旬,最早成熟的葡萄已经可以采摘。欣喜的是除了工作中的葡萄农,只有我这一个游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我微笑着问好,必然会得到热情的回应和大把的葡萄。心想若是去了葡萄沟,也许不会受到如此质朴的礼遇吧。
路边每隔几米就有一座中空的砖头房,乍看像是蜂窝。由于砖与砖之间留有缝隙,除了顶部,房子的四周是全透光的。发现一种此生还未见过的新奇玩意,那感觉就像探险,格外刺激。后来有好心的路人为我解答:等到九月,房子里面就会挂满铁丝,所有没卖完的葡萄都会被挂起来,做成葡萄干。一直以为葡萄干是太阳晒出来的,其实不然,只有在这样通风且不暴晒的环境下,才能做出正宗的新疆葡萄干。
走着走着被一位回族大娘招呼了进去,一到葡萄架下瞬间凉快许多。大娘正在吃中饭,采摘了一上午的葡萄,就在葡萄架下乘凉吃饭,想来也很惬意。
“葡萄每年只需要修一修,不用重新种植。剪下来的枝叶可以喂羊,羊吃剩的叶杆子可以烧火,羊的粪便可以施肥,这样循环利用,一点都不会浪费,你看有多环保。”大娘对于自己葡萄园的那份骄傲在言语中表露无遗。
“葡萄架高度一般都到胸口,太高了大风天气会被吹垮,太低了葡萄串容易拖在地上。”大娘接着补充说。世界那么大,每个行业都有其精深之处。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觉得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临别时我提出合影,大娘喊来她的朋友们。也许是因为偏远地区很少有拍照的机会,她们把这次合影看得很正式。整理好衣服,不嫌麻烦地将成箱的葡萄搬到面前,这才摆好姿势拍照。这份淳朴的认真让我眼眶一热,按下快门,留下永远的纪念。“再过一个月葡萄节就开幕了,你要不走就住我家去,等参加了葡萄节再走。”大娘的盛情我心领了,只是一个月太久,是没有心力等下去的。但是这份情谊,永远藏在心里,在某些寒冷的夜温暖我。
由于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传说,一直觉得吐鲁番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如今真的踏上这块烈焰之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给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兴奋地告诉他所看到的一切。那一刻自己真的已经完完全全地融入旅途,并且正在享受这一切。
大路朝天,且歌且行。下一站,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