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回来了，你瞧！儿臣当初并不是生您的气！儿臣知道您的身不由己，所以儿臣从来不曾怪过你！你要快些好起来！儿臣还要和您一起上朝，一起打猎，一起看着我们大唐繁荣昌盛呢！”李重光说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脸上都是一片哀伤和动容，我的心里也是一片的酸楚，希望皇上可以听得到李重光的肺腑之言，可以，快些好起来！
金陵城的冬天并没有飘雪，这是我回来之后才知道的。东宫内的火炉早已烧的旺旺的，刚一踏进殿门，边看到侯在门口的蝉儿和窅娘，看到我回来，她们一起奔过来，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我拥着蝉儿和窅娘，心里的温暖和感动是满满的，虽然许久不见，可是，对她们的思念和牵挂则是从来不曾断过的！就如我知道，她们对我的思念和牵挂是同样的真切一样！
“姐姐，你可回来了！蝉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蝉儿哭着笑着，脸上的妆容也因为眼泪而弄花了，我刮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蝉儿，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是啊，蝉儿没变！太子妃，你却变了！”窅娘也笑着说道。
“我变了吗？”我疑惑地说，摸摸自己的脸，又望了望窅娘。
“是啊，太子妃变得更美了！更成熟了！”窅娘笑笑，“我从来都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们的友谊，不会就这样匆匆地结束！”
我望着窅娘，她的眼眸妖娆，却有一种让人折服的美丽和睿智，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心安，心安于对她的信任和友谊！
李重光衣不解带地在皇上的寝宫守候了三天三夜，等他回到东宫的时候他的神色疲惫，脸上却带着一抹笑容，我迎上前去，握着他的手，他靠在我的怀里，笑着说，“吟雪，父皇醒了！”
我点点头，紧紧地拥住他，想要给他以温暖和力量。皇上醒了，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是吗？可是，我的心里依然是无尽的愁绪，我和他的未来，依然是未知的变数。
转眼已是春节，这一日，我和李重光身着正式的朝服和礼服，前去向皇上、皇后行礼，这是皇宫的规矩，新的一年，隆重地向皇上、皇后行礼，以表达对长辈的感激之情和敬重之意。
“太子妃，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朕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以后，希望你陪在李重光的身边，帮助他，鼓励他，时刻以他的安危为重！知道吗？”皇上说，语气郑重。
我跪在地上，同样郑重地点点头，“父皇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
“太子妃，以后没有别的事情，就呆在东宫里吧！毕竟，你是皇家的媳妇儿，不适合跳舞啊这些抛头露面的东西！”皇后说，我的心里一惊，一阵凉意袭上心头，可是，我只能微笑着说，“母后教训的是，臣妾遵命！”
“还有，你的两个孩子都因为意外而失去了，我和你父皇商议了一下，觉得你的身体需要好好静养，短时间内不适合生育，所以准备给李重光娶一房侧妃，好帮他绵延后代，你不会反对吧？”皇后笑吟吟地说。
我的脸色一变，心陡然下沉，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始终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我和他的未来，始终是未知的变数，而今，我的未来，就因皇后的短短几句话而决定了，东宫是我唯一可以活动的场所，是我拼却性命换来的华丽牢笼！而我的夫君，却要我和别的女子共享！
“母后，儿臣不会纳侧妃的！请母后收回成命！”我还未回答，李重光坚定地对皇后说，我回望着他，他的脸上是那样真切的神情，我的心里暖暖的，纵使全天下的人负了我，有他如此爱我，我的一生，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从嘉，不许胡闹！难道你还要气你父皇吗？”皇后冷冷地说，“这事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啊，我们自己的婚姻，我们却做不了主，这是身在皇宫的悲哀吧！
“吟雪，不要生气！等母后的气消了！我再去求母后，让她收回成命，好吗？我是不会同意纳妃的！我只要你！”我的忧伤他看在眼里，这一日，我倚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细雨发呆，李重光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心痛地说，“答应我，要快乐起来！等春天了，我们一起去踏青，去赏花，去郊外放纸鹞，好吗？”
怎么不好呢？我是那样热切地期盼春日的到来啊！可是，属于我们的春天呢？何时才会来？我和他的未来，又将会经历怎样的苦痛和迷惘？我的心里竟莫名地涌上一份寒意，那样的寒意，几乎冰冻了我的思想和意识！
这一天，天空又飘起了雨，挥挥洒洒的雨丝如一团迷雾，而我们的房间正处在这团迷雾里。
圣旨是在辰时到达的，那时，我正坐在梳妆台前，李重光正捻起眉笔，在细细地为我画眉。
镜子里我的脸上是一个恬静淡然的微笑，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浓情蜜意，放下眉笔，李重光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喃喃地说：“吟雪，我愿意一生只为你画眉！”
我回头凝视着他，眼睛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这句话真美！我好希望它会变成现实，可是，我的话还未说出口，圣旨就华丽丽地到达。
终于，李重光要纳侧妃了，而我，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依然要不可避免地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这是怎样的悲哀！
“吟雪，你等我！我去求父皇收回成命！我不要娶别的女人！”李重光拿着圣旨就要向外冲去，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私心里，我还是希望李重光可以劝得动皇上，让他收回成命，可是，我知道，那很难、很难！
果不出我所料，李重光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沉，他的手里依然攥着那个圣旨，我倚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在雨里行着的他，雨点儿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脚步却并没有放快，相反，愈近门口，他的步子愈慢，我的心里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悲，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他的烦恼会不会少些？如果我们没有相爱，他的悲伤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多？
他的脚步在邻近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神色凄惶，我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撑起一把雨伞，飞速地打开门，奔过去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他抬头，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滴还是泪水，我笑笑，“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进去？”
“我……”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摇摇头，“不要说了，我们进去吧！我唱歌给你听，怎么样？”
他望着我，没有言语，我也固执地望着他，四目相接，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我们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揽过我的腰，我靠在他的身上，我们一起回去。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我弹着琵琶，轻启玉唇，娓娓唱着，旁边，李重光望着我，静静地听着我的歌，他的眼眸深邃，眼神专注，我也回望着他，空气中燃着不知名的香，这一刻，一切都是那样地宁谧，如果不是现实，如果不是那样痛彻心扉的痛，我几乎怀疑我们是在梦里！
“好美的歌！”弹出最后一段曲子，我放下琵琶，微叹一声，李重光说着，倏地将我紧紧地抱住，“吟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生在帝王家！我不该当上太子！我不该……”
“别说了，我都懂！”我再次打断他的话，“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的！你的心在我这里，足够了！”
真的够了吗？如果够了，我的心又怎么会如此的痛，痛到仿佛有几千把刀生生地插在心窝，痛到我的呼吸也因为这些思想而急促了起来？
“吟雪，你怎么了？”李重光唤着我，我笑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扶我到床上躺一会儿就好！”
“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吟雪，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的！即使我娶侧妃，我也不会碰她的，父皇的病刚刚好些，我不能让他再次发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我而倒下，你懂吗？”李重光的眼眸里有着一丝的雾气，我点点头，“我没事的！真的！你忙去吧，让蝉儿进来陪我就好！”
大红的喜字再次张贴在墙上，宫殿内是满目鲜艳的红色！这一次，新娘却是别人！我冷冷地望着那红的耀眼的喜字和窗花，心里的痛无边蔓延开来，我和他，从此以后，不会再只属于彼此，我们之间隔着的，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幸福！
“太子妃，这对你太不公平了！”窅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忿忿地说，“太子也太软弱了，怎么可以不为你争取？怎么能对皇上的话言听计从？”
“窅娘，别说了！”我叹口气，“他不是不争取，身为皇家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
“你就是这样，总是想着要为别人开脱，可是，这样，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窅娘跺跺脚，“不管你了，是好是坏，总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可以选择我的爱情，却不可以让他选择他的出身，这是我们无力改变的事实！只求，等这场婚礼过后，我们的生活会重新归于平静！
可是，可能吗？一旦婚姻里掺杂了别的东西，又怎能回到最初的纯净？
夜色迷离，我靠在李重光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他紧紧地抱着我，唇从我的脸颊一路滑落，我颤抖着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他的身上，今夜无眠，就让我们彼此沉沦、彼此拥有吧！等天亮了，他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丈夫了！
“吟雪，别哭！别哭！我不会负你！相信我！”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滑落下来，李重光不停地吻着我的眼泪，喃喃地说着，“相信我！”
我点点头，将身子更紧地贴着他，不管怎样，至少，这一刻，我们还是属于彼此的！
东方破晓白，李重光起身，我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眼眸里的悲哀是显而易见的！
“吟雪！等我！等应酬完了，我就回来！”李重光吻吻我的唇，柔声说。
我点点头，披衣起身，靠在窗前，脸上带着一个宁静的微笑，目送着他的离开。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李重光频频回首，却终究是离开了！晨曦里，他的影子拉的长长，我的泪再次滑落，重光，我不怪你！皇命难违！母命也难违，不是吗？只是，以后属于我的夜晚，也会是如此之多的离情之苦吗？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一个男子只可以娶一个女子为妻，且终身不可另娶？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女子的脸上再不会有因自己的丈夫另娶他人而显现的悲哀？
鞭炮声响彻整个的东宫，竟是那样地刺耳！我坐在铜镜前，将自己苍白的脸掩在胭脂中，再穿上一件浅紫色的宫衣，屏退了下人，带着蝉儿径直来到了阁楼上，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喧嚣和热闹，只是，这份热闹，不是属于我的，而我，也并不想融入那份热闹里。我还没有大方到面带微笑去看着自己的丈夫牵着别的女子洞房花烛！我能做的最大的极限，就是视而不见，将自己的悲伤留在我自己的角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我轻声吟道，频频地将一杯杯酽酽的酒灌进自己的腹中，只此一次，就让我醉一回吧！酒的辛辣刺激着我几乎麻木的神经，我想哭，可是，却难以自已的笑了。
“姐姐，别喝了！你这又是何苦呢？”蝉儿一把夺过我的酒杯，皱着眉说。
“蝉儿，不要理我！就让我醉一次可好？”我起身笑吟吟地夺过她拿走的酒杯，又斟满了酒，说，“你瞧，这酒挺好喝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不要喝了！你以为喝酒就能逃避现实吗？周吟雪，你醒醒吧！”手里的酒杯又再次被人夺走，我抬起迷离的双眼，窅娘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窅娘，你怎么来了？你来……是陪我喝酒的吗？”我摇晃着步子笑嘻嘻地说，“来，我们干杯！”
“啪”地一声响，我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我捂着脸愕然地望着一脸失望和愤怒的窅娘，怎么？连你也要讨厌我吗？连你也要让我痛苦吗？
“你怎么可以打我姐姐？”耳边是蝉儿愤怒的质疑声，“你凭什么打我姐姐？你不知道她很痛苦吗？”
“凭什么？凭我是她的朋友！凭我对她的了解和知遇！”窅娘的眼睛含泪，转而望着我，“你这样折磨自己，有用吗？如果你真的想喝酒，就走出楼阁，大大方方地喝他的喜酒去！在这里喝酒算什么？哀悼你的爱情？还是，哀悼你的生命里以后会有的痛苦？”
“窅娘！我的心好痛！好痛！”我倏地紧紧抱住窅娘大哭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甘心！可是，我该怎么办？重光又该怎么办？”不知道哭了多久，窅娘一直默默地陪着我掉泪，通天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我望了望窗外，是将新娘子迎娶回来了吧？
“走！我陪你去成亲典礼的现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太子答应娶她？”窅娘说着拉着我的衣袖就要向外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