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县昌景倒在了令他感到耻辱的设乐原战场上,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跟随他的两千赤备骑。纵然是武田家,一战之中损失两千精锐中的精锐与领军的大将,也应该当机立断,号令全军撤退。但此时的胜赖犹如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根本看不清局势。他将赤备骑的覆灭归罪于已经战死的山县。对他而言,山县昌景首先不遵从主将将令,然后又在作战中途突然改变战术,令将士们无所适从,最终导致战败。
但正当胜赖怒火中烧的时候,后方却传来了鹫巢山背德川家酒井忠次奇袭部队攻陷的消息,胜赖大惊,连忙催促第二队、第三队冲锋。
此时,太阳已经从云层里探出了头,青山、流水、人马、旗帜清晰可见。
就在武田家的军旗影子斜斜的插在地上的时候,武田军的第二队出动了。武田逍遥轩面无表情双眼死死盯着马防栅后面的火枪手,而内藤修理亮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此战之后,自己还能不能看到这如棉花一样的白云。
“冲!”逍遥轩率先冲下了山坡,骑兵的波涛直扑向丹羽长秀的阵地。马防栅后面一片死寂,仿佛栅栏后面的火枪手全是雕塑一般。
先头部队在极短的时间内冲到了与马防栅不到百步的距离内,双方几乎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汗水。但,就在武田骑兵胜利在望的瞬间,硝烟再次将周围笼罩起来。
正如战争开始前,信长所说的一样:“只要我们树立好马防栅,小心防备两翼被突袭,用火枪对付武田骑兵就像用弓箭射麻雀一样简单而且容易。”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千余枝火枪将武田骑兵先头部队消灭得干干净净,而栅栏却没有损失一根。
“撤!”逍遥轩依旧只说了一句话,把被火枪打得晕头转向的人马集中到一起,便退回了本阵。
此时的胜赖已经被战魔冲昏了头脑,根本就顾不得斥责自己的叔父,便令第三队冲了上去。
但是,很快的,第三队也被火枪队击溃在马防栅前。接着,接二连三的战报传到胜赖的耳朵里。
“报!甘利信康大人战死!”
“根津甚平大人阵亡!”
胜赖的脸顿时一红一白。
“叫第四队冲上去!马上给我冲上去!对方不过时火枪兵而已!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军精锐的骑兵!”
就在胜赖暴跳如雷的时候,本想趁信长对抗胜赖时奇袭埠岐城的本愿寺军队却在国际线上遭到了信长军大规模骑兵冲击,溃败了数十里。
“什么!怎么可能?信长怎么可能不带骑兵便对抗武田骑兵!”本愿寺显如额头上冷汗直冒,“难道他又有什么诡计吗?”
“宗主,要不要派人去通知胜赖大人?”
“没这必要!这场战,不过片刻便能分出胜负!”
面对武田骑兵自杀性冲锋,信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真是愚不可及!若是在山县昌景倒下的瞬间,将后续部队马上派出来,我军早已全面崩溃了!错过了战机的他,难道还想转败为胜吗?可笑之极!胜赖啊!既然,你想让我把武田家最后的一兵一马都当作活靶子来射杀的话,我信长便如您所愿!”
“少主,请退兵吧!我们已经失败了!”马场信房等老臣单膝跪在胜赖面前,淡淡说道。
“闭嘴!不要说这样没出息的话!我军还没有输!”胜赖固执的吼道,“你们还算是常胜武田家的老臣吗?说出这样的话,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人要知耻!知耻啊!”
“少主,战况的确如山县大人所说。织田方所搭建的栅栏,不是普通的栅栏,而是针对我方骑兵的阵前马防栅!”马场信春说道,“以前那种互通姓名,然后捉对厮杀的情况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我军必须退回甲府,以图后策啊!”
“各位阵亡的士兵,都是在对方的马防栅前落马的!那种骑兵却死在步兵手中的懊恼与怨恨,是一直呆在本阵的少主不可能知道的!那是少主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的真田昌辉居然猛然站了起来。他旁边那武田家代代相传的八幡太郎义家的白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在空中无力的飘摇,看起来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真田!你这样说少主,真是太无礼了!”马场信房拉了拉真田昌辉的衣摆。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昌辉怒道。
“闭嘴!跪下!昌辉!”真田信辉喝道。
而胜赖被昌辉如此训斥,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军扇。
“报!山县昌景大人战死!”
“什么!”马场信房与其他诸将不由站了起来,“如此,只有发动总攻了!”
“少主!请您马上撤离战场,回到甲府!”穴山梅雪跪在地上。
“这……”
“报!德川军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三枝守友大人、高坂昌澄大人、武田信实大人战死!”
“同上!奥津安元大人、油川显重大人、土屋昌次大人、原昌胤大人、内藤昌丰大人战死!”
“怎么会……”马场信春顿时如被雷击一般,“这些大人们……可都是老主公留给少主的珍宝啊!怎么会在这里……”
“报!长筱城内敌军突然突围!在德川家酒井忠次的夹击之下,我军溃败!”
“少主,请快快离开这里!”马场信房连忙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胜赖,“穴山梅雪大人!少主就拜托你了!”
“是!少主!请跟在下离开!信房大人!一定要平安回来啊!”穴山梅雪带着本部人马,护着胜赖开始了撤退。
“真田大人、信春,你们带领第四、第五队进行最后一次冲锋,不论生死,我们一定要阻止对方的冲击!”信房见胜赖被带走,笑道,“在下自领本部人马,埋伏于此处,但愿能以奇袭夺取信长或者家康的手首级!一切拜托了!”
真田兄弟与马场信春召集起最后的骑兵,整齐的站在山坡上。
“各位!从现在开始,这场战斗都交给我们三人来指挥!”马场信春大声的吼道,“信长的本阵才是我们尸体的归所!让他们看看我们甲斐武士军团的实力!五波、十波、二十波……未曾取下信长首级之前,攻击决不可断绝!”
“全军!冲锋!”
黑衣黑甲的武田骑兵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直冲向半山腰上的德川军,德川军的阵型被迅速打乱。但是,武田骑兵根本不管这些乱成一团的三河武士,只是策马冲向织田军的马防栅。挡在他们前面的士兵被马蹄踏成肉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织田信长的首级!只要取下了信长的首级,纵然自己战死,似乎也无所谓了!为了武士的尊严,他们将马速提到最快。
“这些有勇无谋的家伙……他们简直就是在找死啊……”羽柴秀吉呆呆看着这些骑兵,无奈的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真田兄弟与马场信春战死的时候,织田信长也下达了总攻的命令。马场信房的奇袭虽然对织田军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最终寡不敌众,精锐尽失。
信房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突出了重围,他却不愿再回到甲斐去了。在他看来,甲斐,已经不再是信玄在时的甲斐了。自己真的应该跟随信玄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无力的躺在草丛里,等待着敌人的到来。取下自己首级的将会是谁呢?是信长军那以机智著称的羽柴秀吉?还是以勇武闻名的柴田胜家?或者是德川家的年轻猛将本多忠胜?
“谁?站起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终于来了吗?”马场信房如此想着,缓慢的站了起来。一个步兵站在自己的面前。
“不管你是谁!我们决斗吧!”年轻的步兵喊道。
“你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马场信房的长枪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羽柴筑前守秀吉大人直属下属——足轻武士刚三郎!”
“哦!刚三郎是吗?你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马场信房拔出了腰间的刀,坐在了地上,“来,帮我介错吧!武田家的老臣、马场美浓守信房的首级就交给你了!”
“就算得到了你的首级,我也不认为这是一种胜利……”刚三郎小心的站在信房的身后,也不知在向谁嘟哝着。
“喂!猴子!你手里面不是武田家家传宝旗吗?”柴田胜家惊奇的看着羽柴秀吉手里的那一面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旗子”的东西,大声的嚷嚷着,“你这家伙,居然夺下了这面旗帜!”
“不!这是捡的!”羽柴秀吉扛着那面旗帜坐在马上不停的扭动着。
“捡的?”信长郁闷的看了看得意的秀吉,“胜赖应该还没这么狼狈吧?”
“还没到这种地步。”秀吉笑道,“但是,那个旗手也够丢人——不!应该是够愚蠢的。小六曾对旗手说,再怎么狼狈,胜赖也不应该把这家传之宝交给敌人了啊!这成何体统?这旗子可是古物,扔不得!可那旗手说,他们有新旗子,扔了也无所谓。小六则大笑起来:是啊!你们武田氏把古物都扔了!马场、真田、山县、内藤都是老臣,是信玄传下的古物,于是,你们也都扔了!那旗手装作没听见,飞一般的逃走了。”所有的家臣听到这里,不由都大笑起来。
“恩!”信长没有笑。成王败寇,这是自古的真理。若自己败了,恐怕如今也和胜赖一样——只不过自己没有什么家传的古物可以丢弃罢了。
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申时(下午三点),一切终于结束了。武田军战死者多达一万两千人,伤者与失踪者更是无人统计。大名鼎鼎的武田二十四名将①伤亡殆尽,传承了五百年的武田家也终于步入了末路之中。
①武田二十四名将指:武田信繁、武田信廉、穴山信君、一条信龙、马场信房、山县昌景、高坂昌信、内藤昌丰、板桓信方、甘利虎泰、原虎胤、小幡虎盛、饭富虎昌、土屋昌次、原昌胤、小幡昌盛、真田幸隆、秋山信友、横田高松、多田满赖、真田信纲、山本勘助、三枝守友、小山田信茂
。其中,马场信房、山县昌景、内藤昌丰、原昌胤、土屋昌次、秋山信友、真田信纲、三枝守友共计八人死于长筱之战。此战后,二十四将仅剩武田信廉(武田逍遥轩)、小幡昌盛、高坂昌信、穴山信君(穴山梅雪)、一条信龙、小山田信茂六人。不久后,穴山梅雪怀着对胜赖的不满而将整个领地当作礼物,投降了德川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