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年六月二日子时,光秀正在向处于一无所知的士兵们传达令人震惊的消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如今,没有办法,只有取下信长的人头了,明日即将号令于天下!骑兵全部卸去马掌,步兵全部换上新的草鞋,火枪兵统统把引线剪到一尺五寸,装好弹药。准备好后,我们就进攻本能寺和二条城!从现在起,天下便是我明智光秀的了!大家要奋勇杀敌,我自然重重有赏!当然,战争少不了伤亡,若有死亡,我将赏赐给儿子,没有儿子,便给亲戚!各位!这次,就仰仗你们了!”
此时的光秀一马当先,却似乎还在迷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年轻的时候,自己常常与他人讨论人生,受到姑父,也就是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大人的影响,他不是没做过天下人的美梦。但是,看着斋藤道三大人的被杀、浅井朝仓家的覆灭、大将军足利义昭的穷途末路,不知何时,那点雄心壮志渐渐消散。可如今,被信长逼到了谋反之路的光秀,竟又燃起了争夺天下的雄心!
天下人,并非只要拥有武力与血统便能得到的。这个称号的背后,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稍有激进之举定会在瞬间覆灭,这都是有先例的。远有今川义元,近有武田胜赖。这些都是教训。而光秀自己也知道,若不能取得天下,自己便只会成为叛乱之人!他甚至在不断的责怪自己:“你知道吗?若不能取得天下,便只是一个叛逆者,妻儿将会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但是,此刻纵然是在心中责怪自己,光秀也没有了退路,反叛之心既然已经表露,此时便不是犹豫之时!
明智光秀麾下,明智左马助的三千七百人围攻本能寺,治左卫门的四千多人进攻二条城和妙觉寺,而光秀则带领三千多人攻打三条堀河。整个明智军将在京都掀起悍然大波。
“常思此世间,飘零无定处,直叹水中月,浮生若朝露。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此时,本能寺中,信长挥舞着手中的纸扇,浓姬坐在一边,敲着小鼓伴奏。小鼓略显奇异的声音伴着信长朗朗声,响彻了整个本能寺。酒至半酣的信长现在很高兴,明智光秀终于觉醒成为了一员猛将,有他的帮忙,等到自己带大军赶到阵前时,毛利大军恐怕已经被羽柴和明智这两员织田家的大将击溃了吧?只要击溃了毛利家,四国的长宗我部家与九州的岛津家也不过是两只跳蚤而已,甚至可以不战而胜。从自己桶狭间斩杀了今川义元后,至今已经二十二年了,这二十二年里,自己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几经生死,终于由尾张的一个乡下大名,变成了可以建立幕府的正二位右大将了。如今,天下布武的宏愿将要实现。届时,便可以按照当初羽柴秀吉所提出的明国征讨计划,去征服海那边的国度了!至于后勤,就交给光秀来处理,以光秀的精明细致,定然会打理得井井有条。
“父亲,那么,在下先回去了。”丑之刻(凌晨两点)时,信忠终于也告辞,回到了自己居住的二条城中。
而此时,光秀的三支部队已经悄悄进入了京都城。
这三支部队中,最为紧张的,还是负责偷袭本能寺的明智左马助光春所部。毕竟,就算杀死了信忠,只要信长未死,那么,明智一族便会成为叛逆被二十万织田大军追杀。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细雨,这种细雨根本就连火枪的引线都无法打湿啊!光秀冷冷看着细雨的街道。这雨,是上苍送给枭雄织田信长的眼泪吗?眼泪啊……那对失败者无用呢!因为,今夜的失败者,最终将命丧黄泉!
明智左马助光春的部队在细雨中穿过遍是荆棘的灌木丛,将本能寺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一层包围圈由四王天但马守指挥,第二层则是村上和泉守与妻木主计头所部,第三层乃是三宅式部。
这样的安排,就算织田军突然来援,一时间也攻不破包围圈,织田右大臣一样会毙命在本能寺。只要作为织田家总大将的右大将信长之首级出现在阵前,织田家的大军也必将瞬间崩溃。
就在左马助包围本能寺的同时,奉总大将明智光秀的命令,治左卫门也将二条城与妙觉寺包围了起来。同时,所司代长门守的别馆也被包围了起来。并且,外城的大津、山科、宇治、伏见、鞍马等地,也都设下了伏兵——部署已经完成,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好!包围已经完成!既然如此,全军进攻本能寺!夏天天亮得早,天亮之前,务必取下右大将的首级!唯有那样,我们才能让那些胆小如鼠的公卿们认同我们!那样才能让天皇下诏,将我明智光秀任命为天下武者的新领袖!”明智光秀下达了作战指令,“传令下去,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右大将父子的首级!”
为何而战?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战斗的话,自己可能会活得久一点,为了生存,自己唯有一战。这些武夫们一听到军令便争先恐后的涌到了本能寺的围墙下。
此时正是寅之刻(凌晨四点),一万平米的本能寺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害怕。细雨已经停止,几颗星星在树梢上若隐若现。
“杀啊!”
随着攻击命令的下达,士兵们的的喊杀声顿时将整个本能寺包围了起来。本能寺周围也竖起了明智光秀的有着桔梗图案的旗帜。
“混蛋!你们这些混蛋!一醉酒就开始闹事吗?吵什么吵?给我闭嘴!”信忠走后,仍和其他人喝了个半醉,方才睡下不久便被吵醒的信长大怒道。
命运的确喜欢作弄人,二十二年前,信长偷袭今川义元时,今川义元也以为是士兵醉酒闹事,而如今的信长,也是这样认为。当初的一幕,就这样上演在了信长自己的身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火烧本能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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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睡在旁边房间的森兰丸猛的跳了起来。
“等一下,不对!是军兵!”信长到底还是明白了,这不是侍卫们醉酒闹事,而是军兵!在这织田家的腹地,京畿要冲,明明知道织田家的家督信忠与信长皆在京都还敢出兵到这里来,并且冲击信长留宿的本能寺,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
“兰丸,去看看!”信长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那丝醉意。
“遵命!”森兰丸提着大刀,快步来到了走廊上,外面确实有许多人马在嘶喊,可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什么人?休得无礼!可知右大将在此!”喝问间,对面的中门与回廊里,已经有更多的人如海潮一般恶狠狠的压了过来。
“到底是什么人?”森兰丸终于看出了来者不善,连忙大喊道,“宫松、爱平!你们快来!”
说话间,宫松已经如同一只松鼠一样,飞快的窜上了中庭的树上:“看见了!蓝色旗帜,桔梗图案!”
“桔梗图案,那是惟任日向守明智十兵卫光秀的部队啊!”森兰丸连忙跑回卧室报告道:“主公!是谋反!明智光秀已经谋反!这里并不适于防御,请主公快去妙觉寺信忠大人那里!这里交给属下!”
“哼!这个秃子!”信长狠狠叹息道,“你们不要小看了光秀!他既然已经骑兵谋反,便绝对不会网开一面,休要想要逃走之事!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逃了!如果我没猜错,信忠那边也遭到了进攻!”
“给我备枪!给我把薙刀准备好!”信长拿着那张要三个人才能拉开的大弓喊道,“现在周围全是甲胄武士,把男人们全部集中到本堂!千万不可分散了!光秀可是织田军数一数二的猛将,待会儿,你们可得看清楚了!”
虽然事出突然,而本能寺中加上杂兵也不足三百人,但不愧是信长的亲卫,身手异常的敏捷,他们有的以拉门做掩护,有的用榻榻米来挡住射来的箭矢,众人很快的来到了信长身边,在信长的前方筑成了一道人墙。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紧急情况,但是,众人却在一瞬间进入了最佳的防御状态。信长站在走廊上,弓箭不断的射出,每次从中门进入院子的黑影总会发出凄惨的叫声。敌人不知道到底哪里在施放冷箭,一大群人如从山顶滚落的岩石,压了过来。
“哼!明智光秀谋反逼我!”信长见人已经全部来到了自己身边,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信长便要抓住他,让大家看到他切腹!然后把他明智一族的人头挂在三条原示众!”
“好!好!!好!!!”
信长对身边响亮的回应充耳不闻,他退到了回廊下,拉开了大弓,连连射杀着近前者,一边环顾四周。
森兰丸已经跑出去指挥大家了,留在信长身边保护他的,只有年仅十四岁的森力丸与其他几人。
“阿浓!”
“在!”自从信长拿着弓冲出来的时候,浓姬便一直跟在信长身边为他递送箭矢,可信长直到现在才发现了她。
“马上带着女眷撤离!”
“……”浓姬双眼死死盯着信长,并不答话。
“我叫你带着女眷撤离!难道你没听见吗?”
“这个任务,请大人交给他人去完成吧!”
浓姬递上一支箭矢,淡淡说道。信长无言的接过箭矢,虽然嘴上说撤离,往哪里撤离?明智光秀从来心思慎密,他既然发动了反叛,便定然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定在自己怒斥他把招待家康的器具弄得太过奢华的时候,便起了反心了。恐怕现在的京都,已经全在明智光秀的掌控之下了。
想到光秀谋反之事,信长并没有生气,他反而想笑,一种滑稽的感觉从心底涌起。一直仁义恭谨的光秀居然谋反了!自义昭到来后便一直为自己效力的光秀,与浓姬是表兄妹的光秀,最得自己信任的光秀,那个自己一直委以重任的惟任日向守明智十兵卫光秀居然谋反了!秃子光秀居然会谋反!难道真如家康所说,自己逼得太紧了吗?
想到此处,信长有一种大笑的冲动。光秀谋反了,那么,自己定然无路可逃了!
“我信长,这一生也可笑啊!”信长依旧保持着拉弓的姿势,却心不在焉的嘟哝了一句,一生的经历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我信长乃是尾张的傻瓜殿下,固执而偏激,别说是白,我定要说是黑;别人说是方,我定要说是圆。为了织田家,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信行不说,桶狭间斩杀东海第一弓取今川治部大辅义员,名震天下,亦无用说。比叡山、长岛之战、火烧伊贺里……无论僧俗,赶尽杀绝,我信长所作哪一件不让世人惊讶?从危机四伏的金崎平安撤回;为了兰奢待将天皇、朝廷与东大寺玩弄股掌中;用三千火枪兵击溃威名赫赫的武田骑兵……我还修建了前无古人的城池,修建了雄伟的教堂。我这一生,哪一样事情,不令天下震惊?想来今日纵然命绝,亦会令天下震惊吧?除了自己的出生,哪一件事没让天下人吃惊的?想到这里信长不由自豪起来。
就连自己的末日也要让天下震惊吗?秃子这一手玩得真绝!太绝了!
在敌人不断的呐喊声中,一道黑色烟雾趁着夜色从信长的体内飘走。此时的织田信长已经不再是那个名震天下的右大将了,他又变成了那个任性妄为、喜爱恶作剧、喜欢抬杠、破罐子破摔的吉法师。潜伏在本能寺旁的姜逊见到黑色烟雾时,也带着凌舞等人悄悄的跟了上去。
而信长却没有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只是全神贯注的敌人施放着箭矢,只是心中少了一股嗜杀冷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