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月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爹爹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动作太大吵醒你了?你快躺下。”
“不关你的事,爹向来有起夜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
“你这孩子,问你点什么,就只知道摇头不说话。唉,是爹不好,这病来的不及时啊。咱们家里现在这么困难,爹偏偏连地都下不得。咳咳……”
“爹爹,我、我要出去摆摊。”
“什么?咳咳,咳咳!胡闹!”
“不是胡闹,月儿八岁就跟你一起摆摊了。包子我都会做了。在镇上熟门熟路的,不就是摆个摊嘛。”
“你这丫头……你一听见爹咳嗽就马上跟我说实话了。是不是……爹的药吃光了?”
“不是……不是,是月儿看今晚上天气不错,又不刮风,不去摆摊怪可惜的。”
“傻丫头,你哪儿会说谎啊。天是好,可人险恶啊。武临镇上来往的人,有谁是省油的灯?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应付的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爹以后还怎么活啊。”
“爹爹,您这病不能再拖了。请恕女儿不孝,今夜女儿一定要给爹爹攒够药钱。女儿走了!”
“月儿!月儿!别去!我这腿!怎么不听使唤!月儿!你别去啊!”
年征邪一人分饰两角,把一对父女的对话演绎的活灵活现,抑扬顿挫,字字清晰。起承转合,符合若节,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
年征邪目含泪光,潸然道:“老爹一瞧女儿冲出了家门,月夜下那孤独单薄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哀叹道:‘丫头!唉,都怨我啊,孩子她娘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只会做个包子。要是当初爹肯跟着年大厨学厨,多学个……多学个炒饼也是好的啊。炒饼好吃不贵,肯定好卖。可我怎么就只会做包子啊,怎么就只会做包子啊’唉,大晚上的,这‘怎么就只会做包子’的哭腔就回荡在小屋内外,何等的凄凉。”
一个少妇凄然道:“是啊,就算会炒两道小菜,日子不至于这等凄苦。”
又一个妇人抽泣道:“唉,都说现在老百姓日子好过。这小闺女却是苦透了。大家都是既然看见了,怎么就没个好心人帮一把,哪怕是送一包药也是好的啊。”
年征邪大拇指一比,夸道:“大嫂子高见!这时候,有位仁兄路见不平,听见了哭声,二话不说就进了屋。”
众人一听,齐声询问:“哦!是谁?”
年征邪抬头挺胸,昂首阔步,气势非凡地道:“还能有谁?”
众人齐声道:“有谁?”
年征邪差点没摔地上,这帮人是没听过说书的还是怎么的?怎么悟性这么差啊。咳嗽了两声,正色道:“那就是区区在下了。”
众人恍然大悟:“公子路见不平,好生让人相敬。”
年征邪挥一挥手,不以为意:“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伙儿过奖了。当时我一听,人间岂有如此惨事。我要是出手相助,日后坊间流传,不也是一时佳话么?要是运气好了,被哪个路过的文人墨客听了去,有可能就是千古美谈啊。各位都知道,咱们江南什么都多,什么都有,最多的当然就是……”
众人齐齐道:“读书人!”
年征邪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孺子可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然后再从容款款而谈:“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谁人没有父母,谁人不愿孝顺。当这世间最伟大的父女之爱在你面前,又有谁,可以不为之动容。”
年征邪用他那富有感情又充满磁性的嗓音道:“在下今日叫卖就是教大家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桩千古美谈,小子不敢藏私,小子认得一位才高八斗的才子,文章做的是极好的。就要把这桩事说与他听,让他写将下来,千古流传下去。”
众人纷纷问道:“大才子?是谁?”
年征邪没想到这些人倒是真的问,脑子一转,沉着道:“那位才子,姓……纪。”
众人又问:“名儿呢?”
年征邪顿首道:“名叫晓岚。”
众人摸不着头脑道:“纪晓岚?”
正要问是谁,年征邪抢先道:“这位纪大才子奉圣旨纂修四库全书,文章闻名天下。各位走南闯北的,想来都是知道的。”
这些人哪里愿意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有些人糊里糊涂琢磨着,有些人沉默不应声,再过一会儿就有人开始附和认得这位纪大才子了。再过一会儿,几乎人人都自称认得这位才子纪晓岚了。
当下就有人道:“是,京城确实有这个纪大才子,我亲眼见过!”
一大汉道:“你见过?我还跟人家说过话,人家纪才子还跟我喝过酒呢。”
还有人不服气道:“喝过酒怎么了?这位纪大才子是才大如海的人物,名满天下,谁不知道。人家又好交朋友,赏你个脸喝杯酒你就以为跟人家结交上了。我表妹还是他夫人的亲戚呢。”
那大汉不服道:“就知道吹!我表弟还是他堂叔的小舅子呢!”
年征邪:“……”
然后一竖大拇指:“各位识见渊博,真让小子佩服。”咳嗽一声,说起了正事:“各位买了包子,小子鲁莽,请诸位留下姓名。小子想将出力相助的各位名字记下来,写一封信,呈交给纪大才子。以他老人家的才学,还不是一桩广为流传的美谈么!各位今日义举,俱将名垂千古。”说道这里一握拳,仰面朝天,眼角隐隐似有泪光,更加一副悲天悯人相。
月儿在一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我爹爹……其实只是扭伤了脚,还有点风寒,就算不吃药歇个两天也好了。人家出门的时候,也就是打了个招呼爹爹就让我出来了。他老人家可是放心得很。
她家是等着用钱,可不是用来给她爹买药,而是要用来救一个人的。那是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靠着她卖包子的收入很难凑齐,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多卖一个包子算一个包子的钱了。
可是看年征邪演的七情上面,还真没法插嘴,只能在一边呆着,时不时被年征邪掐一下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哭脸。
年征邪这套来自现代的话剧演绎法和推销手法颇见成效。他没做过演员,话剧也只是看过几出。不过靠着机智与职场磨练出来的奇厚无比的脸皮,他居然还真脱稿演出来了。他又了解这些家中宽裕的人的心态,他做股票经纪的时候没少宰这样的客户。他们就算不被悲情感染,总要被千古留名这个虚名打动。
这些人大多家里富裕不差钱,就算有心相助,也差了一个理由真的出手。听到会名垂千古,那就不同了。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自己那片村,要做个名垂千古的事比登天还难。可是人家认识纪大才子啊,有这位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一动笔,名垂千古是坐实了。那还有什么理由省这点小钱。
果然在场的大家都不禁潸然泪下,眼角还带着泪光,纷纷上前留名买包子。
“河间刘彩凤!我要两个!”
“杭州吴凉。”
“四川王考!”
“奴家闺名不敢相告,奴家姓陈,便请记下中州陈氏。这些钱给小姑娘的爹抓药吧。”
“俺叫霍大牛,就是武临镇的。这闺女俺看着长起来的,一向老实巴交的,真不知道过的这么苦哇。一直没能帮上忙俺真是惭愧啊。来来,这些都拿着。”
“哼,都让开些。争名好利,生怕人家公子记不住你们名字似的,真丢人!这里够几百个包子的钱了。公子……京城林华语,请纪才子写在前边些。”
“当然当然,各位慢来,小子一个一个记,肯定人人在册!”
人头耸动,这夜市向来热闹,今天却是几乎都挤到这偏僻的角落来了。人人争着买包子,还有人生怕人家卖完了,居然硬是从摊位后面悄悄顺走了一个,丢下钱和名字就跑。看的有些排队的大骂自己是笨蛋,怎么没想到这个好办法。
年征邪故意不提价钱,给钱多少随意,给了钱就能拿包子。这里面就大有学问了,这些人中有钱人实不在少,相互比较的心理一旦觉醒了那就是没完没了。这些人也不问价,有给十文钱的,有些给五十文的。还有人阔气,直接一贯钱放下拿了一个包子就走了。一贯钱是一千文,以现在换价,一贯钱大约换一两银。一两银子一个包子,翻了两百倍,那真是卖出了听都没听过的新高价了。
最夸张的是两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轮流比价,心气上来了,一两接着一两的扔过来。最后钱袋都空了,包子也没要,还兀自想再回客栈拿钱。
月儿看着渐渐空了的蒸笼,和渐渐堆起来的银钱山,哇哇哇的张大了嘴,越张越大。小姑娘看着满脸笑容的年征邪,映入水晶也似的瞳孔中的形象,就好像一个财神爷。这个人,该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热闹了大半夜,围着的诸人都散了。年征邪从头数到最后,赚了超过一百两!
年征邪眼见蒸笼里的包子只剩下一个,觉得还有些饿,干脆省下来吧。
便笑嘻嘻地道:“这个包子,就留给月儿姑娘的爹吧。今日各位出力相助,小子感激不尽!”
心中大笑:我的钱袋也感激不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