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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枯骨的忠告(4)

“为安民心。”贪官理直气壮,“以防生变。”

“既然城内已无粮,你为何不大开门禁,送灾民出城,让其迁往别处,自谋生路?”我继续。

“大人,城内都如此缺粮,城外那更是赤地千里,加之强盗恶人沿途散布,出去更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发现作为一个贪官,总是有其歪理。

不等他说完,我戳指着他流油的肚皮,再问:“既然城内已无粮,府台大人怎么如此之福星高照之相,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你可知我一路走来,皆是瘦骨嶙峋的饥民,像你这般好福气的,就没见过第二个!”

贪官一脸的不高兴起来:“大人您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以貌取人啊!”然后突然别过脑袋,对着门外杀猪似的大喊:“来人啊,快把小六给本府给叫来!!”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一个杂役模样的人跑着进来了,只看他肥头大耳、矮胖不堪。入堂后规规矩矩地跪地,道:“小六给大老爷请安,大老爷招呼小的来,不知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贪官对他说道,然后用手指指了一下我,“是这位大人听说本府中出了贼子,大肆偷食府库之粮。这位大人推断,府上何人之体态最为滋润,那么何人便是贼子。”

“啊呀大人!”小六大声哭喊起来,一下跪趴在地上,“小人可是冤枉得紧啊,小人就是一厨子,小人哪敢犯那种杀头的罪过啊!借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贪官一甩手,喝到,“好啦!又没说是你偷得,哭什么哭?现在没你事了,滚!”小六立刻一口一个“大人英明”、“大人明断”地连滚带爬中跑了出去。

演完这一出,贪官一脸的喜笑颜开,对我说道:“大人,下官天生一副福星相,爹娘生我就如此。大人万不可凭此来断定下官之为人!天下心宽体胖之人那可有的是,也不能见一个,就说一个是坏人……再说了,下官就一张口、一副肚皮,要真吞没了灾粮也不会藏起来一个人来吃啊!那得把下官撑死个多少回啊!”

呵!这家伙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我张大嘴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贪官趁热打铁:“大人您虽圣贤,但也不可偏听偏信,尤其是那些个刁民之话语,绝不可听之信之。城内会乱成今天这幅残局,皆因刁民闹事所起!大人昨夜所见陈老汉一家,更皆是油滑奸诈之徒!”

“什么?”我猛地一惊,“府台大人该不会已经将他们一家都灭口了吧??”

“天地昭昭!天地昭昭!!”贪官摸了自己的胸口,“这户刁民平日素来不服法制、蓄意滋事、挑拨离间、散布谣言、中伤官府,下官视其家中生活凄苦,向来都不做计较。竟然屡教不改,昨夜在大人面前诬陷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府今早派人过去……”

“什么!”我气得大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你把他家里人抓起来了!!”

“没有!!”贪官一脸的委屈,“本府派人前去和他家说理,后来他们一家老小自知做了亏心事,胆小害怕,一齐上吊了!”

“胡言乱语!”我气得猛拍桌子,桌上的茶杯突的一跳,“他家半数都是孩子,孩子怎可能上吊自尽??”眼泪都快下来了,唉,一家老幼,就因为我去问了一下路,被统统灭了口。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大人不信可随下官亲往验尸。”贪官理智气壮!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像此等恶民,您老以后可千万别再去多加接触。”看我不说话,府台重新露着巴结之色,上前来,“好了,咱不谈这些不开心之事了。大人一路辛苦,下官略备点薄酒,给大人接风洗尘。”脸上堆满了奸笑。

好啊!先是威胁,打我一个大巴掌。然后就开始套近乎了。这种手段这些年我见多了,没新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人也不怕这个时候喝酒,被活活噎死?”我冷冷地吐出一句。

见我软硬不吃,贪官终于抹去了笑脸,转而阴沉之色密布,哼了一下,用重重的口气说道:“本府为官多年,从未遇到过像大人您这般不懂交际的!”

不错,改口自称“本府”了,要开始发淫威了么?

我迎着他的话上去,丝毫不客气:“本官查案多年,从未遇见过像大人这般不要脸面的!!”

“你!……”贪官指着我鼻子,想骂人,但好不容易止住,气急败坏地说,“哼!本府饱读圣贤之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想当年金殿之上,列于新科三甲……”

天,又来了,真想把耳朵给捂上。

“通知礼仪廉耻,才不和你等口吐轻狂之人一般见识!”、“本府为官数十载,勤勤恳恳、敬敬业业、上下通达、深得吏民之爱戴,绝不会栽在你的手里!”贪官的口气越来越硬,“说吧!”两眼瞪上了我。

“什么!?”我还以颜色!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刚才只骂他一两句,没狠狠揍他,已经很客气了!

“开条件吧!!”贪官一副摆不平你我跟你姓的自信样子。

“好,很好!”我马上狮子大开口:“一者,你马上给我撤了城禁,让百姓出城逃生!……”

“我也想……”贪官突然想解释什么,但马上收住了口,改而硬梆梆地回道:“这等刁民如若出城,势必在外生出事端,届时一切都是本府的罪责!大人倒是可以笑站一边看本府遭殃。”

“哼!”就知道他不会肯的,“二者,你马上随我负荆回京请罪,届时我保你能留个全尸!”

贪官先是一惊,但马上故作镇静下来,恨恨地说:“哼,进了这个城,还想自如地出去!做梦!”、 “来人啊!送大人入内堂休息,尔等时刻不可离其左右半步!一定要好生看护,大人有什么安危不测,一并拿你们试问!!”

哼,要软禁我了!谁怕谁!!

我被好几个衙役押进了一间厢室,然后门被“嘎吱”一下迅速合上。而那些衙役,背靠了门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死盯着我。看样子是要无时无刻不监视我、不准备让我独处此屋了。他们虽然不出一声,但脸上那副死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房间里的桌上,赫然摆着用于招安我酒菜。看意思,是让我放心,暂时不会杀我,有的是时间,来慢慢腐化我!

混蛋!今天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我免了读书人的斯文,啪的一脚踢飞了凳子,在房间里骂骂咧咧起来。从兜里摸出个咬剩一半的面饼,狠狠咬了一口,干硬不堪……但仍然咬着牙细嚼慢咽着,同时对着窗户外面大声叫唤道:“知道天底下什么东西吃起来最爽么?自家地里种出来的!自家锅里蒸出来的!”、“入口爽朗,无愧欲天地。味道可比那些昧了良心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强上百倍、千倍!”

但这番闹腾下来,除了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差点噎到。屋里屋外面没有其他动静了,没人理会我。那几个衙役像是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应该是被下了令,任由我骂,不得搭理。

我昨天一夜没合眼,现在眼看闹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出来,困意又袭来,于是不管其他三七二十一了,一丢包袱,闷头倒在床上就睡。“有本事就也来拿我灭口了!”心里这么想着,不一会却已睡着。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些杂乱的声音入耳,将我吵醒。但感觉困意仍浓,眼睛都难睁开。哪里愿意去理会它们,就想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声音却越来越响!是很多人在大呼“冤枉”!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难民们又来攻府衙了?

我猛地一惊醒,赶紧爬起身来!结果额头差点撞在一面墙上。愣了一下,再一看,什么墙啊,是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就躺在我床上!

好家伙,想威胁我,也不用这么露骨吧!如今的情况已经是见了棺材我也不打算落泪了。这里和我过去所有曾去过的地方,完完全全不同,惨到不能再惨,如果没有人为此处的黎民声张一下正义,天下百姓都将寒心!

不过这口棺材怎么看怎么眼熟,正待回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屋里屋外“冤枉”声又想起。只看见屋中的地上已经跪满了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病入膏肓的惨相。嘴巴里不停的“大人!小民冤枉啊!”地叫嚷着。

我赶紧从床上下来,冲上去想将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扶,众人却不肯,手和头一个劲地一起摇,嘴里仍然不停地喊冤。

我生气而无奈的对着众百姓一面作揖,一面自责:“诸位乡邻!在下奉朝廷之命,前来查明此地人民遭难、官府贪腐之真相。进城不过才日许,即已对实情掌控七分。乡邻们!请相信在下,你们今日所受之冤屈,来日我一定会为你们昭雪。现在咱们就一起冲了出府去,逃往城外!……”

我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这些百姓听到这里,都已经喜笑颜开,纷纷从地上爬起,乐呵呵地七嘴八舌道:“实是甚好,大人肯为大家昭雪!”、“有了大人的这番话,小民去的也安心了。”、“等那些个贪官恶商下了地狱,入油锅,我们一定要好生在边上看个痛快。”

他们的话让我感觉到有一丝诡异,我赶紧往周围看,这间屋子,怎么这么的熟悉?再仔细一看,房间破败不堪,屋内光线昏沉。不光床上,地面、角落也堆满了棺材,这……这分明那间客栈啊。可我睡下时明明在府衙,怎么会到了这里??……

众人中有一位呼了一下:“好了,后面一切大事就都交由大人做主了,咱们都回去歇息去吧。”然后丝毫不顾我诧异的眼神,四散开来。很多人退出屋外,少数留在室内,纷纷走向那一口口棺材,麻利地打开了盖子,然后将身体往里面一躺,又自己合上盖子!

身边四周、隔壁屋中传来一阵阵棺材板合上时的木头与木头的沉重摩擦声。背后那个跳上了我另一半床头棺木之人,向我躬身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歇息吧。小民告辞。”然后也躺入其中,合上了盖。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立在满是棺木的黑暗死寂的房间中,芒刺在背。

我突的醒来,心还在狂跳,摸摸床边,一场空虚。断定是身在府衙,刚才是场噩梦!

再看屋内,发现贪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桌边,一脸轻飘飘地表情,看着我,故作关心:“醒啦?大人,看您一头冷汗的样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要来杀我灭口么?”虽然能看出来不是要杀我的样子,但我语气上仍然很酸,“府台大人胆子够大啊!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不怕杀了我,对上面交不了差么?”

“不敢!”府台阴阳怪气地回道,“大人福星高照,下官动不起!大人的生死,唯独掌控在大人自己手中。”

“哼!”我都被软禁起来了,哪还有自主求生之路,是让我主动求死么?妄想,我毫不客气地回他:“是也想让我自个儿上吊了事?本官恕不奉陪?”

“岂敢岂敢!”贪官还是阴阳怪气着,“大人不用多心,下官此次前来,是送大人出城的。”

哦!有这等好事??不需要让我答应什么条件么?我是不相信短短的一个晚上,贪官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正想问个清楚,贪官已经不容我继续往下说,大手一挥,对手下们说:“来啊,护送大人上路!”

就这样,先是被架着抬入府中,又是被架着送了出去。

一路上贪官嘴巴还是不停:“大人既然重获自由,那么自然知道了回去之后,什么话应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少来这套!!”我就知道不会凭空放我回去的。

“大人不必逞强,您难道看不出来,敢这么痛痛快快地放大人回去,后面的事情一定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就不怕大人您到时候会说些什么不妥的话!大人何必自讨没趣。”

“知府大人此等方面之功力果然深厚,二十年的贪官没有白做!”我冷冷地用话刺他。

“大人过奖了,本府仅是个在台前跑腿的小卒。能将这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的,另有高人!”贪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果然真的有幕后高手?还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在放烟幕弹??暂时无法分个清楚。于是假装非常吃惊:“哦!莫非此等神仙高人此刻正坐镇在京城之内?”

贪官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到了城门口,贪官叫停了手下,给我递过来一个锦盒。笑眯眯地对我说:“大人此次拜访吾地,功成身退。下官略备薄礼,恭送大人。”

想贿赂我??没门!!看我一副鄙视的样子,贪官笑容不减退一分,继续:“金银财宝对大人自然如过眼烟云,这次的礼物,非同小可!地上无处可觅,仅天上有之!大人见过之后自然会舒心笑纳的。”然后慢慢开启了盒子。

哼,我倒是要看看贪官的手上,能有个什么“天外之物”?盒子一开,金光四射!我定睛一看,是一颗金丹!

贪官看出我面露惊奇之色,更是笑得起劲:“大人,下官知道大人是一定会感兴趣的。”

“此物何来?”我并不收下,但好奇之心被勾起,想知道得更多些。

“此乃真名仙子赠与大人之薄礼。”然后凑过脑袋来,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服此一颗,延寿千年!”

“放屁!!”我破口大骂,“什么仙什么丹的,一会还和我说此地妖魔鬼怪横行,一会又来了个什么神仙,弄出来这个什么金丹,你当我和你一般脑子生锈么?”

“你!!你!!你混帐!!”贪官鼻子都气歪了!“若不是仙子早有交代,我早命人撕烂掉你这张臭嘴!!这就让你好好看看,仙子的法力!”

然后大吼起来:“你们几个!还等什么?赶快给我把这身皮去了!”

他在说什么??我竟然听不懂。

“遵命!”我身边的喽罗们,应答了之后,纷纷把手搭上面皮,然后撕扯起来。马上一声声如纸片被划破之音入耳,甚是恐怖。

那些家伙的面皮很快都被自己撕开,下面露出的,竟然是一张张狗面!!狰狞地吐着舌头,用贼溜溜的狗眼看着我。它们的额头之上是一道符咒,写着的应该就是用来掌控这些家伙灵魂的密语。

“好了!”贪官一挥手,众喽罗又将撕开的面皮合上,瞬间恢复了人型,面上的皮肤丝毫无损,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顿时惊呆在那里。

贪官看见我这副样子,无比的得瑟起来:“这些只是仙子略施了些雕虫小技。不过大人不愧算是见过大场面的,换做些凡夫俗子早就吓得是屁滚尿流了!”

“现在。”贪官又把锦盒凑我面前来,“大人算是信服了吧?”催我赶快收下。

我转眼看向城内,处处残垣断壁、满目苍夷,黑压压的一片死寂。犹如一大群冤死的魂魄站在那里扭动、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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