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像是开窍一样,连连点头,也用蹩脚的肢体语言,表示愿意带我们前去。
当然,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明白我们想要他带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能到了地方一看,原来他理解的意思完全两样。
也有可能,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但故意装傻,因为毕竟双方的国家之间结怨多年,导致双方民间的矛盾也十分尖锐。他绝对不会傻呵呵地帮助来自敌对国的武装分子,做一些有损自己祖国的事。换了我们也同样如此!
不过我们并不怕他使阴招,我们人多势众,手中带着武器,不怕他耍花招!
大家一起押了他,前往他要带我们去的地点。
没走多久就发现,这个家伙果然十分可疑!带着我们在基地里饶来绕去,他脸上一会白、一会红,神情非常不自然。
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他不可靠,所以纷纷提高了警惕,口中不断警告着他,要放老实点,别妄想玩花样!当心自己的小命!
这当然是无效的!他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话!
可能他听懂了,但他根本就不信任我们,我们几十号人,手中都带着武器,突然杀到敌国的土地上,来势汹汹、来者不善,换了我是他,我也如此!
万一就算是带着敌国的人,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但还是将我杀死呢?换了我,也要这么想。
所以,在经过一个拐口时,那个看门人,终于还是开始了他无用的逃亡。
我们的警告丝毫无效,喊得越响、他逃得越快!
最后,终于,枪声响起,他背上中了数弹,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们带着武器前来,自然就已经准备好了开枪,但我们当初的设想,和现在的这个场面,完全不一样。
我们原以为,既然是敌国的基地,自然会被精心地看守着,那么自然为了要夺取它就必须要与火力强大的守卫交火,就要死人、死很多人!
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倒在我们枪下的,会是一个平民……
但这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我们没有后悔、也没办法后悔,没有回头路可走!
赶紧安置完炸药,不再去理会什么搜刮物资,快点将整座基地、连同看门人的尸体,炸了个灰飞烟灭,就脚底抹油,退回村子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日子显得十分沉闷和紧张。
我们偷越边境,为得是充英雄、逞能,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枪杀手无寸铁平民的无耻之徒……大家都不敢正视这个已经发生的灾难,相互之间,互相推诿着其实早就在自己心中认定的那份罪责。
犯了这种事,谁都不会原谅自己!比如我。回来之后,安静了几天,我突然变得十分地后悔。
我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连为国捐躯都不会眨眼。原本脑子里面所想的“杀敌报国”其实非常简单,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杀人之后的负罪感,一直揪着我不放,使得我心中万分难受。我甚至开始和同伴们抱怨,我们那天不应该过于草率就开了枪,不该杀那个看门人的!
他们这几天也正在因为这件事而做噩梦,都十分地希望事情赶快过去,这段记忆赶快过去!看见我竟然还要将那件事不断重提,来刺激他们正处于敏感期的脆弱神经!于是一个个显得对我非常排斥,当初跳上跳下要跟着一起去的也是我、现在出了问题埋怨大家的也是我,存粹就是一个捣乱的!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多出了许多的愤怒和鄙夷。除了用“是那个家伙自己要逃走,我们迫不得已、必须杀他”的没有底气的话给自己扳回些理来,就不再理会我。
我知道,他们自己的心里多半都没有底,到底那天我们的鲁莽行事,是对还是不对。
其实,要说我们做对了,那也是相对于敌人来说!我们给了他们一个发动战火的理由充足的借口!
这次贸然采取的行动,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一直在等待着的!他们需要一个挑起新的摩擦的火花,我们帮他们将这个火花,一下子刷成了一窜火苗!
村子外面的气氛一天天变得紧张起来。
敌国那边,正有大规模的部队,在边境的另一侧集结起来!
我们这边的反应也相当的迅速。高层派来的调查小组直接开进了小村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诺大的基地,一夜之间成为一片火海,根本不是闹着玩的!
敌国指控我国军事打击其境内的目标,必定是有军方的参与、是赤裸裸的先发制人的战争挑衅!我们必须要为战争的爆发承担一切责任!
摆明了要继续开战!
我国则质疑这是一场敌国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目的就是想要将其作为继续发动侵略的粗劣借口!
但其实,调查一开始,上面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的根源在于我们的那一夜的那个愚蠢行动!但为了不给敌国以任何占理的借口,我们也必须装一次无耻!
死不承认这一切就是我们所为!
就算是真的纸包不住火,一切证据都显示那天晚上的那把火,是我们所放。那么,也要换个口风,死咬是敌国派了间谍过来,唆使我方无知少年们那样做的!
总之一切都是因为敌国的错!
危亡关头,我们绝不可再打肿脸充正人君子,以像往常那样规规矩矩地行事!
以上这些,都是调查团成员教导我们的!
我们中,依旧有人还在认为,踩灭一个基地有何不妥;况且也是他们挑衅在先,在离我们的家这么近的地方,钉上一颗这么眨眼的大钉子,分明就是刺激我们、没事找事!
所以,我们杀得对、烧得也对!是他们自找的!
甚至还认为:打仗就打仗,反正像这样子下去,敌国越来越得寸进尺、吹胡子瞪眼地摆明了就是要来欺负人,我们就算做得再和气、再与世无争,也还是逃不过战争的爆发的,迟早的事而已!
与其这样天天受着这股闷气,不如让我们都去参军,扛枪上战场!痛快杀敌、哪怕战死沙场!也比天天活在敌方大炮射程内、炮弹随时随地落上脑袋的阴影中,要好一万倍!
我们都年轻、都有理想、易冲动,我们不能认同高层们面对敌国的无理挑衅时的忍气吞声、自贬一等的做法!更不能做到和他们一样!那样好不如杀了我们。
我们的军队不比敌国差!我们的精神更是远胜过他们!为什么不是我们去把握战争的主动性!而要每每都是先看敌国走了一步棋,我们才再跟上?
我们也要尝尝纵马敌国领土之上的那股兴奋感觉,我们要一口气杀到他们的首都去!用炮弹敲碎掉他们的城门。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整齐的步子,踏进城去,让那些一辈子做着征服我国美梦的无耻家伙们,好好看看,他们所面对的对手、他们所交手多次的我们,到底有怎样的一副雄壮军魂!我们绝对不可征服、永远都无法战胜!
只有这样!
只有做到了以上这些。我们才能真正挺起了胸膛,我们才能站直的腰板做人!也才能让无耻的敌人们,永世断了站在我们头顶指手画脚、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贼心。
对付坏人,时不时狠狠地教训一下之,才是唯一可能和其和平共处的方式!
我们的想法让调查团非常的震惊。
这是宿命:政府和民间永远都存在着巨大的无法通过沟通疏通的隔阂!就算是大家都在殚精竭虑地一起为了祖国而奋战。
我知道上层这些年以来做的都很出色,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国向我们伸出的蘸着垂涎之利爪,在战火随时可能纷飞的年岁中,依旧尽力地撑起一片不太和平、但相对宁静的天空。可以让我们老百姓,继续过自己的小农生活。勉强让国家的正常经济生产运转起来,不至于因战争而停滞。
他们尽量地化解战争、避开战争,终极目的就是让百姓的正常生活不受阻断,大家的日子还可以照常过下去。
但这种生活之下的我们,并无快乐、更无尊严。
总是感觉自己正处处受着气,一肚子的牢骚和窝囊。感觉高层人才辈出,但统统都是卖国货,一个个都只能在贪图和平、惧怕战争上需要努力时,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才显得自己对得起自己手头上拿得那份饭碗。
我们是老百姓、我们思考问题的立足点,是“我是一个老百姓应该站立的角度”。我们并不多去想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兵者乃死生之地。
我们只知道:受了欺负、就要还击,否则将来受到的欺负还会更多!这些是我们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日常生活教会我们的东西。
而忘记喝忽视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角力,根本不同于邻里交往。可以在一个比较和谐的软绵绵的行为准则框架之下,受到良心和道德所束缚的展开。
国与国首先强调实力对比!没有对等的可以同等受益或同等伤害的交换条件,谁来和你按条理出牌!?谁来和你软绵绵?!
我们国小民寡,天生就是受气、甚至被吞并的命,能够长久以来苦苦支撑着不让敌国可以肆意侵占我们一寸土地,我们的平民、我们的高层,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优秀和忠诚!
我们都是国家的最优秀儿女,无愧于自己的祖国!
所以,错并不在我们!我们谁也不应该埋怨谁。
错在这个不公平、处处充满火药味的血腥世界!
但那又怎么样?它错了,有正义人士、或者天道公理,站出来对这个错误的世界,施以惩罚么?
从来没有见过!
对于无耻的敌国,数百年来,它挑起了周边的一次又一次的战火,灭亡了一个又一个的悲怜小国,它越做越大、越变越强,但从来都不见它遭到过任何天谴的惩罚!
既然上天认为敌国的这些让人间充满血雨腥风的侵略,并不需要对其施加来自天堂的正义、愤怒铁拳以示警告;那么,我也就能这样理解: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在支撑着强国去肆意欺凌弱小、支撑着战争去肆意给地面上的百姓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深重灾难!
我不得不怎么想!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的村子被暂时封闭了起来,挡不住敌兵护墙被暂时关闭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那道破墙挡不住战火,这个谁都知道,他们想要挡住的人是我们,是怕我们一时冲动,又一次出去犯傻、又去招惹敌国。
我们倒是有这样的想法。但上次事件之后,村子里面的人都将我们视为给国家带来麻烦的小混蛋,不仅不支持我们,还对我们时不时来些抱怨和指责。
这极度地打击了我们心中那股旺盛的为国捐躯的火焰,我们不怕死,我们如果从这里出去,那么第一时间,就是要去扑向敌国境内正在集结的军队,杀敌报国。杀死一个赚一个,可以给祖国减少一丝压力,哪怕就是一丝。
结果这颗狂热的心,被村民们的浇头凉水,弄得冰冰凉。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至少我此时已经知道,我们并没有做对……
夜深人静之时,我会反思那天的冲动、反思那天的草率。眼前时常浮现起那个可怜兮兮的向我们求饶的看门人,以及他中弹那刻鲜血狂飙挣扎着倒地的一幕。
想得人睡不着觉!
混混沉沉中睡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感觉整个大地都震动了起来!
我往日里的噩梦,现在成为了现实!敌国向我们不宣而战,他们的炮弹,在空中呼啸着,带着极端的藐视,跨过了边境线,落到我们这边,落在了我的村子里!
这个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伴随了我的童年岁月、看着我长大成人的我的乐园,顷刻之间,变成一片火海。
村民们在火海之中尖叫着、胡乱地跑着,为了躲避不长眼的炮火。而那座保护我们用的隔墙,它成了困死我们的帮凶:它紧闭着,没有人从村子里跑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被炮火所吞噬。
我们是年轻人,还可以借着蛮力,翻过高高地护墙,从火海中脱身,但我们身后的村子中,大部分人已经在悲曲中死去!
村子外面也还是炮火纷飞,我们连滚带爬地、拼命地跑,捡回了一条命。
而身后的村子,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没有跑出来的村民,恐怕都已经凶多吉少。而他们的死,有我们手上一份“功劳”。
敌国将村子视为第一报复目标,在开战第一时间,就用大炮血洗之,以报基地被我们摧毁之仇。
我们的愚蠢,成了让他们发动战争的野心得逞、成了我们的亲人痛苦惊吓中死去的要因……大家心里清楚这一点。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痛苦中,不能自拔。大家不愿互相对视、也不愿意相互说话……
只闷着头走着。
沿着出村的小路,向远方的城市走去。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家没有了、战争又开始了。
我们只能去城市那边,祖国需要士兵、需要年轻人为其浴血奋战,将无耻的敌国侵略军,再一次赶出国门去!
而我们愿意上战场、愿意成为一名最优秀的士兵,投入到保家卫国、为村子报仇的战斗!
我们要……
许多年轻的理想、年轻的梦,又在我的脑海中勾勒了起来。我的心没有变成一团死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活着,那么就会有无数的明天、无数个未来等我们用双手去开拓,我们今天输得一无所有,明天还可以将局面统统搬回来!
我这样想着!
突然,一颗明亮的星星从我们背后出现,拖着一条银色的弧形轨迹,滑破天空,追过我们头顶之后,继续慢慢向前方、向着前方的城市而去。
那个是什么东西?是流星么?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盯看着它。
只见它画出的轨迹,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一头撞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然后,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爆闪之后,一颗巨大的火球,在刚才星星落下处的地平线那边,升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达天际。
竟然是核爆!
没错!
就在城市那个方向!
死里逃生的我,还有我身边的伙伴,全都傻站在了路边,膛目结舌地眼睁睁看著正在腾空而起的蘑菇云。
就是无奈地傻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黑色的意念,突然之间像是脱离了身体,一瞬间内加速到了不可相像的速度,向前飞奔起来。
身边的景物变成了模糊中极速平移的光线,一转眼之间,我已经飞到了整整几十公外的城郊。
虚幻之中,我看见金黄色的死亡蘑菇,已经退散。
眼前所见的,只有一片片断壁和残垣,还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
哭嚎声遍野……
突然,声音消失了,耳边一片寂静。只剩下眼前残败的、像被巨大的铁犁残暴摧残过的破碎地面。还有地面之上累累而积的白骨,及林林而立的墓碑……
最后,所有的一切均化为粉尘,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只剩我孤单的一人。眼前一片黑色,什么感觉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