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夹是红色的,质地很软,还有一股很浓的牛皮味。陶俞打开钱包,发现里面有一张身份证、两张信用卡、五张一百元、一张五十元、三张十元和若干零钱。他把身份证抽了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份证,女人名叫周苑,出生年月是1986年5月12日,居住地址却是在市中心的万恒花园。
陶俞紧紧盯着身份证上的照片,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但想了半天却没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陶哥,你说这个女人会不会是自杀的?”这时,墨凉突然凑到陶俞身边问道。
“唔……我也不知道,”陶俞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现场并没有遗书……”
“可是有些人自杀是不写遗书的啊。”
“确实有这种情况,可是你看这房子刚装修好,东西也是刚搬进来,在这样一种即将开始新生活的状态下,我看自杀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房间里味道散得差不多了,陶俞这才有心情打量房间。整个居室的墙壁上都涂着不同颜色的油漆,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不仅不显得凌乱,还有种空间交接产生的美感,看来房主在颜色搭配方面很有研究。
不过提起自杀,又让陶俞想起了颜笑笑的案子,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周苑也是向阳旅店的房客。三天前他去调查颜笑笑的案子时,还给她做过笔录。陶俞微微蹙起了眉,不知道周苑和颜笑笑之间是否有联系。
这时,裴晓曦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现场。
女法医一进屋,陶俞就觉得她脸色一片惨白,于是关切地问道:“晓曦,你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有点晕车。”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我打电话让其他分局的法医临时来替一下吧?”
裴晓曦疲惫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都到这儿了,听说尸体已经腐烂了,天气这么热,越早检验结果就越准确。”
“那好吧,你先看下尸体,完了之后我送你回家。”陶俞说罢,见裴晓曦无力地点了点头,便和墨凉一起动手把尸体搬下来,放到了卧室的地上。
陶俞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裴晓曦,直到后者打开了随身的工具箱,他才走了出去——他知道女法医有个习惯,验尸的时候不喜欢周围有人。
墨凉见状,把证物袋交给女法医后,也跟着陶俞走了出去。
二人走到楼道里,发现已经恢复过来的徐冕正站在电梯口和三个男人交谈,其中一个穿着派出所的警服,余下两个都穿着便衣,身材一胖一瘦,对比明显。陶俞和墨凉对视了一眼,也走了过去。
陶俞远远地打量站在外侧的那个男人,他的个子不高,但是很瘦,身穿一件驼色衬衣和一条米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公文包。他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很有学者派头,微长的头发扎在脑后,又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他的手指细长,手背上的皮肤还很白皙,乍一看就像一双女人的手。
“警官啊,你们可出来了。”瘦男人旁边的胖男人先开口了,他边说边用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这男人的胳膊和腿都很粗,啤酒肚圆挺挺的,说话时下巴上的肉还在不停地颤动。
墨凉见状,掏出纸笔,打算在等裴晓曦验尸的这段时间,现场做个简单的笔录:“请问,你怎么称呼啊?”
“我叫梁军,就住在这儿,” 胖男人指了指正对着电梯位置的1803号房。“我是周苑的邻居,刚才你们二位和这位冷警官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屋子里聊天。”
原来派出所民警因为1801里的空气不好,又怕打开窗子破坏现场,就和他们两人一直待在梁军家等着笔录。听到徐冕的呕吐声后,他们才走了出来。
梁军详细讲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大约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有人按门铃按了很长时间,就打开门看了看,结果看到了那个瘦男人。因为他见对方曾经来找过周苑,就向他投诉说周苑家里有股臭味。
说到这儿,那瘦男人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们怕周苑出事,就撞开了门,结果发现她吊在灯架上,于是我立刻跑回家报了警。”梁军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位刑警,又急忙解释了一句,“我这可不算私闯民宅啊,是为了救人,他可以作证的。”
瘦男人见状耸耸肩,再次点了点头。
陶俞没有理他,兀自扫了一眼门锁,看到锁槽果然被撞坏了。这种防盗门一共有三道锁,第一道锁只要从外面一拉就可以把锁扣上,第二道锁需要用钥匙才能锁上,这两道锁也可以用钥匙从里面锁上,只有第三道锁只能从里面用钥匙锁上。现在门框上三道锁的锁槽都被撞得变了形,而那把钥匙则稳稳地插在了门里面的锁眼里。
门是被撞开的,而室内的所有窗子也都从里面锁上了。也就是说——陶俞看了一眼墨凉——周苑死亡的现场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密室。
没想到这种只在推理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在现实中出现,陶俞疑惑地看着瘦男人,开口问道:“请问,你是周苑的朋友吗?”
对方一听到“朋友”两个字面色一凛,急忙摇头道:“不,我来找周苑收稿的。”
“收稿?”陶俞面露惊异,不禁自语道,“难道她也是写手……”
“是的……”男人以为陶俞在问他问题,便点头应道,“周苑是一名推理小说写手,她的笔名是咒怨。”
“咒怨!”听到周苑的笔名,徐冕不觉身体抖了一下,他眼神惊悚地自语道,“这不是那个有名的恐怖电影的名字么……”
陶俞扫了他一眼,扭头向那个瘦男人问道:“那么你是?”
“我叫顾明烟,是周苑的责任编辑,这里重新粉刷前我就来过几次找她商量稿子的事情。”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容不迫地答道,“这次我跟周苑约好来收她参加小说征文大赛的稿件……”
“小说征文大赛……”陶俞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想起思遥曾经提起过顾明烟,不禁又重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拉住顾明烟的手臂问道:“对了,顾老师,你吸烟吗?”
“不吸……”顾明烟眼神迷茫地摇了摇头,不明白面前的刑警用意何在。
墨凉和徐冕也齐刷刷地看向陶俞,以为他有了什么新发现,都一脸诧异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陶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想缓和一下气氛,但他脸上的笑容异常僵硬,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陶俞的心情像笼罩了乌云般地沉重,原来死者颜笑笑和周苑都参加了那个小说征文大赛。虽然事件清晰明了地摆在了陶俞的面前,但他心里却隐约觉得所有的事情正在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慢慢聚合到了一起。
4
裴晓曦检验完尸体,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边看了一眼陶俞。
陶俞见状,立刻走到她的身边:“晓曦,你脸色很差啊,不要紧吧?”
“我没事。陶俞,你来的时候,这屋里开空调了吗?”
“没有……”陶俞又想起了进门时那股臭味,立刻感到一阵反胃。
“嗯……”裴晓曦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尸体已经初步检验完毕,体内有蛆虫,而且出现了腐败血管网及腐败巨人观等现象,根据室内温度来判断,应该已经死亡2至4天了。尸体的腐烂肿胀情况严重,索沟痕迹辨别不清,所以无法判定死者吊挂前是否有生命迹象,需要带回去进一步解剖化验。”
听到还要解剖,陶俞有点担心裴晓曦的身体吃不消,看她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一样:“晓曦,干脆我送你回家,让其他分局的法医来做解剖吧。”
“其他分局也很忙啊,再说他们的法医还有自己的工作安排,不可能随叫随到,等人到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陶俞听裴晓曦说得有理,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孩看到他左右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轻声一笑:“好了,我没事的,吃点药,缓一下就行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徐冕和墨凉帮陶俞把尸体装进裹尸袋,放进了车的后备箱里,然后他们两人留下来勘验现场。陶俞则载着裴医生先回局里,检验尸体,临走前,他带走了周苑的笔记本和手机。
陶俞一路上将车开得很慢,他担心太快会让裴晓曦更加头晕,不过女孩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吃过药后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过眉头依旧紧锁,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
回到局里,陶俞刚把车稳稳停好,裴晓曦就睁开了眼睛,她在陶俞的帮助下把周苑的尸体放进法医室的操作间,然后穿戴整齐,开始解剖。
在此期间,陶俞一直坐在外面的法医办公室里,守候着操作间里在紧张工作的女法医。
两个小时后,裴晓曦摘掉口罩和手套,洗了手,走了出来。由于工作劳累,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陶俞发现后,忙将女法医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坐在一边,耐心地看着她慢慢把水喝了下去。
裴晓曦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陶俞道:“陶俞,尸体颈部的舌骨折断了……”
陶俞明白女法医话里的意思,他苦笑一下:“看来这下有得忙了。”舌骨折断说明死者是被人为绞杀的,而自缢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死者的肠中残存安眠药的成分,指甲里也很干净,看来她死时并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承受痛苦。当然从凶手的角度来讲,给死者服用安眠药,也给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这么说,凶手和周苑是认识的,他将周苑勒死后又伪装成了自杀……”陶俞沉吟了一下,颜笑笑的体内也有安眠药的成分,如果她不是自杀的话……虽然他不能完全肯定两人之间的联系,但她们二人相同颜色的指甲油应该并非巧合。
想到这儿,陶俞感到背后突然冒出一阵冷汗,他觉得有必要再调查一下颜笑笑和周苑共同认识的人,同时心里有点庆幸由于忙碌,还没来得及通知颜笑笑的家属结案的事。
“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你吧,你……”裴晓曦站了起来,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摇晃了两下,一头栽了下去。
陶俞吓了一跳,急忙抓住女孩的胳膊,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晓曦,晓曦……你怎么了?”
裴晓曦一言不发地靠在陶俞身上,把陶俞吓得六神无主,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带她去医院。于是他背着女孩,一路爬楼,跑到了顶层的医务室。
医务室里一向冷冷清清的,平时局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裴晓曦。今天冷不丁见陶俞背着裴医生闯了进来,值班医生祁雪梅放下手里的书,满脸惊异地问道:“这……这……她怎么了?”
“晓曦晕倒了,下午在现场时她的脸色就不好,说是晕车,这不一验完尸体就突然晕倒了。”陶俞边向祁雪梅描述裴晓曦的症状边将女孩放到医务室的床上,他的脸上虽然有些泛红,但说起话来却依旧呼吸顺畅。
祁雪梅二话不说,立即给裴晓曦做了一些常规检查,检查完毕后她直起身松了口气,对陶俞道:“没事,小裴就是有点低血糖,再加上劳累过度睡眠不足,我给她输点液就行了。”
“哦?可是她突然就晕了,看上去很严重啊。”躺在床上的裴晓曦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异样。但陶俞还是很不放心,他仍旧拉着女孩的手,似乎随时准备再抱起她,冲到市里的大医院去。
“你就放心吧,我虽然在医务室上班,但好歹也是医科大学毕业的。”祁雪梅见陶俞怀疑自己,便笑着调侃道,“别以为只有你们家裴晓曦才是科班出身,华佗再世,面对尸体,照样摆平……”
“喂,你说什么呢……”听到这句玩笑话,陶俞忙松开裴晓曦的手,脸上变得更红了。
祁雪梅看到他扭捏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脸上不由微微一笑。裴晓曦刚分到局里时,她就已经在医务室工作了。两人都是学医出身,年纪又相仿,所以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裴晓曦生活上有什么事总会讲给她听,所以裴晓曦和陶俞的恋情别人不了解,她祁雪梅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祁雪梅配好药,将药瓶挂在了架子上,然后在裴晓曦的右手手背上抹上酒精,熟练地将针头扎进了她的血管里。
输了半瓶多药水后,裴晓曦果然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一看见陶俞就挣扎着要起来:“陶俞,尸检……报告……”
“行了,你就别惦记尸体了,报告等你好了再写吧。”陶俞稳住女孩的身体,嗔怪地翻了她一眼。
看到这幅画面,祁雪梅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裴晓曦这才注意到她也在屋里,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羞涩。这下,祁雪梅的笑意更浓了,心里感叹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药水输完后,祁雪梅走近病床,把裴晓曦手背上的针头拔掉,又拿镊子夹出一块干净的棉球按在她的针眼上。
裴晓曦躺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于是用左手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陶俞眼尖,迅速站起来,把女孩扶了起来,又为她穿上了鞋。
祁雪梅见状,轻轻一笑:“对了,小裴,你可好久都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最近重色轻友,没空来啊?”
裴晓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雪梅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案子多。”随即她又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受到的骚扰,脸色又有些发白了,她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这两个人,但又怕他们为自己担心。
陶俞以为裴晓曦又头晕了,连忙抓紧了她的手臂:“晓曦,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裴晓曦顺从地点点头,紧紧抓住了陶俞伸过来的手,一种信任依赖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管陶俞会把她带到哪儿,她都不会停下脚步,甚至迟疑一下。
这时,祁雪梅叫住陶俞,把几盒药交给了他,并嘱咐道:“这些是补血和营养脑神经的药,你拿回去给小裴按时服用吧。”
陶俞接过药,对祁雪梅道了谢,然后搀着裴晓曦走出了医务室。
两人离开后,祁雪梅又拿起刚才未看完的书继续研读,书里面的字密密麻麻的,有很多地方被标注了下划线,空白处还用各种颜色的笔记了很多的笔记。她皱起眉,紧紧盯着书本,脸色渐渐变得沉静,似乎已经沉浸到了书中。
许久之后,祁雪梅抬起头,发现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于是匆匆把书合上,放进抽屉里,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本书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抽屉里,书的封面很破旧,不知被翻看了多少次,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法医刑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