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也有这样一小部分人,纵使走遍万水千山却悄悄然不留任何痕迹,不炫耀不拍照,不为寻求什么人生真理和行走的意义,他们行走在路上,从平原到高山,从河谷到沙漠,从一个国度跨越到另一个国度,就像一阵风吹过,让人毫无察觉更无从捕捉。他们把旅行这件事看得异常平淡,他们拥有群山一样的胸怀,他们的低调和沉稳让人心生敬佩。心灵是传感器,脑袋是存储卡,眼睛就是快门,即使不用相机,他们一样能够拍出最美的照片。
终于懂得,最美最好的东西,并不一定非要去抢占去拥有。放下一切,方能获得;抛开一切,方能涅盘;轻装上阵,才能浴火重生。
重走“洛克线”:最美的风景,最难抵达
在中国西南部滇川藏交界地带有一条鲜为人知的高难度徒步穿越线路,那就是从泸沽湖徒步至稻城亚丁。这条徒步线路要连续翻越十几座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山以及几十座大大小小的山脉,沿途只有几个很小的村庄,几乎没有路,大部分所谓的“路”都是在山中自己开辟出来的。这条徒步路线也被称作“洛克线”。
当初决定要走这条线的人是阿健,他曾搭车环游中国,也徒步过虎跳峡、雨崩和墨脱,因此常规旅行已经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这才选定了这条难度系数颇高的徒步线路。我还在新疆的时候他就约我同行,等到我们在香格里拉会合之后去了梅里雪山,而后又折返回丽江,与另一位队员东子会合,再一起搭车去泸沽湖,正式的纯徒步之旅这才开始。
从泸沽湖沿公路走到永宁镇花了三个多小时,一路没什么风景可看,而且在外几个月看过很多美景,现在一般的景色已经让人提不起兴趣。走的时间长了才发现,一旦过了那段极富激情的“旅行蜜月期”,新鲜感一过,内心的欲望和坚定信念才是支撑长途旅行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其实旅行并非想象中那样浪漫与美好,除却少数时间很爽以外,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极其无聊和疲惫的。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路边草丛有王老吉一罐,东子跑过去捡起空罐子放在脚边,双手紧握登山杖用力一挥,砰的一声罐子飞出去老远。这下可好,我们边走边打“高尔夫”,三人你争我抢,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一辆面包车从身旁飞驰而过,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皮卡,皮卡车后斗里满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登山包。看来这应该也是去徒步的队伍吧。
走到正中午,饥渴难耐,看见路边一个墙面已经裂缝的土房子后面有两棵梨树,树枝上挂满沉甸甸的果实。我们三个互相望了一眼,说干就干,我绕到屋后去摘水果,他们两个在那里把风。我才摘了一个梨子在手上,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奔出一只黑狗,看这架势我撒腿就跑,逃跑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顺便扯了一个梨子。眼看着就要被那凶猛的狗追上,只听一声大喝,从土屋里出来一个老头儿,那狗就乖乖趴在那里不动弹了。老头儿看我手里拿着两个梨,笑笑说没事,渴了吧,那你们随便吃。于是他看着狗,我们三人爬上树去摘梨。也许是老头儿看我们动作太生疏了,他便叫我们下来,自己蹭蹭两下就麻利地爬上树梢,不一会儿就给我摘了一大堆梨子,把我们仨的登山包都装满了。我们过意不去,就送了一包烟给他。临走时我们问他为什么这满树的梨都没人吃,老头儿淡淡地说了句,我们不喜欢吃,到最后实在没人吃就都给猪吃了。
下午两点走到永宁镇。这将是我们徒步路上最后一个小镇,只有一条不到百米的街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旅店餐馆网吧和超市都有。路过一家川菜馆,三个人商量着去吃一顿饱餐再上路。进门刚好撞见一群驴友吃完饭要走,一聊天才得知,他们也要去徒步,而且正是我们中途看到的面包车和皮卡车里的那队人。接下来他们会把车开到十公里外的温泉乡,然后正式开始徒步。
和他们告别后我们仨点了一盘回锅肉和一盘酸辣土豆丝,等菜上来后就开始狼吞虎咽,不知不觉吃了三大盆饭喝了两大壶茶,结账的时候老板娘满脸怨气,说我们把她刚煮的一锅饭都吃完了,而且三个人才点了两个菜,要我们每人再加五块钱的饭钱再走。无奈,只好认命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用那多余的十五块钱再点一盘菜,但那时实在没什么钱,而且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也没办法。
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镇上采购物资,掏空口袋翻遍背包三个人才凑了六百块,勉强把东西买齐:挂面(10筒),玉米肠若干,榨菜若干,调料包(6包),压缩饼干若干,大米(6斤),砍刀(防狗,砍柴),各种药品。
买完东西之后每人背包至少三十公斤重。从永宁镇到正式徒步起点温泉乡还要走两个小时,中途走的太累了,刚好一辆拖拉机路过,载了我们几公里,之后又继续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温泉乡。村口的温泉宾馆是徒步者的“大本营”。我们已经没钱请马夫和向导,甚至连几十元的宾馆也住不起了,客栈老板是普米族的,善良热情,我们说明情况后他便答应我们可以在客栈院子的水泥地上搭帐篷过夜。
宾馆旁边就是一个温泉,每人收费十五元,我们毫不犹豫地摇头。晃悠半天,在围墙外发现一个小小的野温泉,池子很小,也不太干净,但水异常温热,于是跑去捡了几块砖头坐在那里泡脚,看着秋日夕阳洒满枯黄的玉米地,心里溢满温暖。
天黑以后又冷又饿,跑去不远处的小餐馆,三人花十块钱点了两碗蛋炒饭,吃完以后看着老板装饭的大铝盆顿时一惊,原来我们忘记买锅了,之前户外用的小气炉和小锅也被遗忘在丽江朋友的客栈里。于是硬着头皮和老板娘商量,最终以十元的价格成交,走的时候老板娘看了我们好久,估计这是她头一回遇到吃饭还买锅的徒步者吧。
写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昔日的那种窘迫与困苦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路再艰难,埋头往前走,总会到终点。
第二日早晨六点起来,帐篷上的露水已经凝结成冰块。住在宾馆的南京户外队在吃肉喝粥,我们仨一人啃了一块压缩饼干就开始收拾背包。没过多久,他们请来的向导和背夫都来了,看着他们往马背上搬运物资,十几个麻袋里装满大米、肉和蔬菜以及精良的户外装备,我们站在一旁显得格外寒酸。不过还好,旅行这事,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穷人有穷人的玩法,即便是方式不同,但都是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我们决定跟着他们大部队走,至少不会迷路,而且遇到意外还会有个照应。不曾想,出发两个小时后我们就掉队了,当时我们看见一群普米族人在田里挖土豆,觉得很好奇,就站那里拍照,也和他们交流了一会儿,得知他们都是学生父母,集体挖土豆是为了给自己在学校的孩子做午餐。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掉队了!
我们就像无头的苍蝇向前飞奔,毫无悬念地走错路了,遇到一个当地村民,问路之后才折返回去,从东北方向穿过一片荆棘林再翻过一座山口,才是正确的徒步路线。三人穿梭在原始丛林中,跟着马帮的脚印翻山越岭,终于在正午抵达山口一片草地,顺利与南京户外队会合。他们早已在那里休息多时,午饭都快要做好了。我们赶快放下沉重的背包,捡了两块石头架起铝锅,又去拾柴火舀溪水煮面,刚好吃完面他们就又要出发,于是赶忙收拾好背包继续跟上,这下可不敢轻易掉队,因为周围都是没有路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
要跟上他们的节奏还是很困难的。毕竟他们所有的东西都交给马帮和背夫来托运,我们每人却要背负几十公斤的重量,而且他们伙食比我们好太多,体力自然恢复得快一些。所以这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在山里迷路,走了很长的弯路,每次却又出乎意料地与他们会合。
傍晚穿过利家嘴村抵达一个地势开阔平坦的草场,向导恩祖说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于是一群人迎着晚霞砍柴生火做饭,他们继续吃肉喝汤,我们照样是清水煮面条。吃完饭天就黑了,一群人围着大大的篝火谈天说地,彼此算是初步了解了。高原山林里夜晚寒冷,篝火一直烧到半夜,我们一人喝了几口二锅头,身子内外温暖,这才钻进帐篷睡觉。徒步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很兴奋却也很累。
第二天早上八点迎着朝阳醒来,南京户外队架着大锅在煮粥,闻起来香喷喷的,我们仨每人啃了一块压缩饼干就开始徒步,想着早点出发才不至于后来掉队。翻过一个垭口,远远地看见下面山谷里一个蓝红相间的小帐篷,等我们走到跟前才发现,帐篷里只有一个人,他叫羽翼,也是昨天开始徒步。本来以为我们在无装备无地图无背夫和向导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来走这条路,已是很不容易,结果在这荒野里发现他是一个人,顿时心生敬佩。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们决定四人一起走。
穿越山谷又翻过一座山抵达屋角乡,南京户外队正从旁边的山上往下走,我们顿时郁闷不已,看来我们又走了弯路,他们是走直线直接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我们却绕了一个半圆翻过几座山才到,再加上没吃早饭,渐渐体力不支。这下可不敢再轻易乱走了,只好乖乖跟在大部队后面。
穿过屋角乡再走一段乡村土路,过一个桥之后是一个检查站,几名佩枪的民警在那里检查证件,必须要登记本人身份证才可以继续进山徒步。上午十一点,太阳高挂,我们实在饿得不行,就在检查站旁边的木屋里煮泡面,等我们吃完泡面,几分钟的工夫,南京队又不见了踪影。四个人背着沉重的背包继续追赶,未果。好不容易终于碰到一个放羊的藏民,不会说普通话,他只是指着旁边的一座小山。于是我们走过溪水上的独木桥,继续翻山,也许是身心疲惫,也许心情很急,原本看起来很矮的一座山却花费了我们半天时间。翻过山之后又回到土路,几个人顿时甩开背包瘫倒在灰土里,也顾不上脏,呼呼喘着大气只管休息。
举目望去,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森林还是森林,我们决定不再翻山,沿着土路走到天黑。本来觉得走平路应该会很轻松,结果山里的小路弯弯曲曲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在拐过无数个弯道之后终于把一座山甩在身后,天却黑了。山谷寂静,只有各种动物的鸣叫和溪水潺潺的声音。正想找寻合适的宿营地来搭帐篷,不料却发现不远处有个小棚子,几个人兴奋得又是一顿暴走,看起来很近的地方却又花了我们一个多小时,抵达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各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小卖部,因为屋前有很多零食包装袋和桶装泡面盒子,还有上百个啤酒瓶挂在树梢,一只羊和几只鸡被围在木栅栏里。用力敲门,无人应答。打开手电筒从门缝里可以看见摆着零食的小货架。我们四人一致坚信这个小木屋的老板今夜一定会回来,就守在那里傻等。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还是没有人来,夜晚高原寒风呼呼地吹,全身冻僵了,跺脚也无济于事,正要砍柴生火,不料火还没点燃,远方传来摩托轰鸣的声音,一束微弱的灯光越来越近,我们满怀期待。等来的却是一个开摩托的藏族小伙载着一个年轻的藏族姑娘。他们看了看我们,姑娘打开门,我们在为数不多的商品中买了几包泡面几袋火腿肠和辣条,还有两瓶二锅头。没有开水泡面,藏族姑娘在里屋燃气炉灶开始烧水。我们这才得以有机会和他们聊天。就这样,吃完泡面又围着炉子烤火,晚上在木屋里铺上防潮垫,四人钻进睡袋并排睡在地板上。
第二天早晨醒来,山林雾气氤氲,草地上结满冰碴。年轻的藏族夫妇为我们指路,让我们翻越旁边海拔四千多米的茨沟垭口,下山之后就是卡尔牧场。原来我们昨晚又走错路了,本来应该提前翻过一个垭口就可以在昨晚抵达牧场,而我们迷路迷得晕头转向,有没有明显的山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顺着土路往前走,这才在错误的时间地里又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好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是,错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在我们翻越茨沟垭口时,才走到两千多米的半山腰,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三条体型庞大的藏獒,竖起的黑色毛发在清晨的阳光下明亮耀眼。伴着凶狠的嚎叫,三只野生藏獒飞奔到距离我们二十米左右,情急之下东子抽出砍刀,我和阿健还有羽翼捡起丛林里粗壮的木棍,就这样两方对峙,我们拿着武器慢慢后撤,藏獒也步步紧逼,持续半个多小时,我们被逼着绕过一个小山坡,藏獒们这才停下追赶的脚步。估计那座山头是它们的领地吧,所以不允许别人踏入半步。围着山脉艰难地绕圈,确定了藏獒不再追赶之后,东子拿着砍刀继续走在前面开路,我们紧随其后。
直到中午十二点,好不容易登上海拔4300米的茨沟垭口,出乎意料地看见尼玛堆以及风中飞舞的经幡,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地。站在垭口,登高远望,依稀看得见远方的雪山,脚下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有些树木叶子泛黄,秋色渐露,面对大自然的宏大场景,几个人沉默得说不出话来。吃了点压缩饼干和火腿肠补充体力,捧起清冽冰凉的溪水一阵豪饮,无比舒畅地下山去。
卡尔牧场就在山脚下。等我们下到半山腰,隐约看见草场上有一群人穿着颜色鲜艳的冲锋衣。该不会是南京户外队吧?我们像获得救命稻草一般飞奔下山。行至山脚,草场上有炊烟升起,也可以看见走动的人影了。加快脚步前行,在下午一点抵达卡尔牧场。
就这样,我们与南京户外队再次重逢。我们刚一到达,他们却已经吃完午饭在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往前走了,看来我们想煮面都没有时间了,只好继续啃压缩饼干。向导恩祖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我们跑过去和他聊天,果不其然,我们又围着大山绕了一个大圈,本来是有捷径可走的,而我们总是找不到最好的切入点,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错路。好心的恩祖叮嘱我们千万要紧跟队伍,因为接下来的几天海拔更高环境更加残酷,更容易迷路,而且一旦走错路就很难挽回了,再加上我们体力渐渐下降,食物也越来越不足,势必会让我们的徒步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