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薇薇的电话,盗帅楚留香并不意外,自己是小偷,李薇薇是警察,小偷得罪了警察,又岂能轻易逃掉?但听完电话后,盗帅楚留香又意外了,警察不去抓小偷,反而让小偷去偷东西,这事儿,可不多见!
盗帅楚留香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受别人差遣,图的便是一个自由,但对李薇薇的吩咐,却不反感,不但不反感,反而主动请命,兴致勃勃,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一是因为李薇薇是警察,为警察偷东西,就像为岳鹏举去杀金兵,干的是救民于水火,报效国家的事。二是因为何旺福得罪过他,虽然动手的并不是何旺福,但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何旺福开店,哪来黑炭头打人?盗帅楚留香虽是个小偷,但古风犹存,知道什么叫做“冤有头债有主”,更知道什么叫做“擒贼先擒王”!
挂了电话,盗帅楚留香拔脚就往外赶,关门时,透过不锈钢把手,看见了头上的纱布,犹豫半天,还是觉得不妥,赶紧又进门,三两下扒光衣服,戴上一个头盔,换上一套必胜客的外卖工作服。这样的工作服,盗帅楚留香有好几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凡有室内作业的需要,盗帅楚留香便会换上工作服,而且不能瞎换,须有讲究,去高档社区,换的是必胜客,去普通住宅,换的是肯德基,倘若去拆迁房,换的则是小饭馆,衣服上有菜汤、油渍和来路不明的污垢,涂得像大花脸似的。何旺福模样虽挫,但好歹是个老板,上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还须以最高级别对待。
盗帅楚留香换好衣服,骑上一辆助动车,往外猛赶,晚上车多路堵,骑助动车,倒比坐汽车快,加上距离不远,一溜烟工夫,便赶到了李薇薇所在的小花园。这时,何旺福还在那跳着脚拦出租车。
李薇薇见盗帅楚留香这副打扮,顾不上说正事,先笑了:“你还真会演戏呀!”
盗帅楚留香取下头盔,有些自豪:“那是,我要是去拍电影,不比刘德华差!”
又感叹:“命不好呀,家里穷,读不起书。”
李薇薇不想跟他讨论命运,指着远处的何旺福:“你看,他就是梦巴黎咖啡馆的老板,打你的人,就是给他卖命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盗帅楚留香也顾不上感叹身世,咬牙切齿地说:“他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李薇薇吓了一跳,生怕盗帅楚留香沉不住气,坏了大事,赶紧嘱咐:“叫你来是去拿证据,你要敢故意伤人,我可不饶你!”
盗帅楚留香马上换上笑脸,改口道:“姑奶奶,我也就是图个嘴巴痛快罢了,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杀人犯法的事,我可不干!”
又说:“拿到证据,有你对付他,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薇薇这才放心,又叮嘱盗帅楚留香:“你看清他的模样,盯紧一点,瞅准机会下手,一拿到证据,马上回来交给我,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盗帅楚留香“啪”地一下立正,给李薇薇敬了一个礼:“谢谢首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边上的安宁忽然插了一句:“他这是要去哪呢?看这样子,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
李薇薇也不解:“是啊,他明明有车,为什么不开呢?”
盗帅楚留香脱口而出:“这还不简单啊?他不开自己的车,当然是怕暴露了,这说明他要见的人,是个大人物!”
李薇薇仔细想想,觉得盗帅楚留香说得有理,便补充道:“等下他见到什么人,你一定要给拍下来!”
盗帅楚留香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试探着问李薇薇:“我要是出事了,能不能评上烈士?”
李薇薇拍拍他的肩膀:“别说烈士了,我给你申请人民英雄!”
盗帅楚留香这才放心,揉揉眼睛,开始仔细打量远处的何旺福,看他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在这时,旁边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抖索声,一个女的,听声音有些惊慌:“快把内裤还给我!”又听见一个男的,声音有些猥琐:“就不给,看你怎么向你老公解释!”
盗帅楚留香一拍脑袋,猛地一声大叫:“想起来了,他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灌木丛里又传来“噗通”一声,跟着一个男人的惨叫:“哎哟,什么东西啊,我的屁股!”
三人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爆笑,也说不上在笑什么,但就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宁边笑边说:“你认错了吧,我记得那人可是个老头!”
盗帅楚留香差点笑岔了气,捶了半天胸,才缓和过来:“肯定没错,老头是第一个,光头是第二个!”话音刚落,又发现何旺福放弃了打车,改往前一路小跑,盗帅楚留香顾不上和安宁争辩,跨上助动车,一边发动,一边感叹:“现在的人,真他妈的乱!”
看着盗帅楚留香的背影,李薇薇大惑不解:“什么第一个第二个的?”
安宁冲李薇薇眨眨眼:“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何旺福跑得不快,边跑边气喘吁吁,盗帅楚留香在后面跟得不紧不慢,轻轻松松,因何旺福没见过他,也不怕他认出来,两人之间没隔太远,只保持着十米距离。何旺福跑过一座人行天桥,在一处公交站台上停下,仰脖打量公交站牌。盗帅楚留香忙停车,点上一支烟,装作欣赏路边的风景,还对路过的一个穿着暴露的女郎,吐了一个烟圈,吹了一声口哨。
女郎见盗帅楚留香是个送外卖的,便没了好气,翻着白眼骂他:“小瘪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
此时,何旺福上了一辆公交车,盗帅楚留香顾不上女郎,赶紧骑上车,跟着公交跑了。女郎愣在那里,过了半天,从包里掏出化妆镜,左顾右盼,自顾自说了一句:“我脸上没花呀,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公交车一站一停,从车上下人,又从车下上人,幸亏是晚上,乘客不多,如是白天,下车上车的人熙熙攘攘,非跟丢了不可。何旺福坐了七站,下车,换了一辆往黄浦区方向的公交,盗帅楚留香又跟这车,又走了七站,何旺福才下车,朝一条步行街走去。盗帅楚留香松了一口气,跟了半天,终于到了!抹了一把汗,暗自庆幸,幸好何旺福没打到车,也没去坐地铁,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跟!
盗帅楚留香将助动车锁到路边的一处栏杆上,悄悄跟着进了步行街。步行街不宽,两边皆是灯火通明的商铺,行人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盗帅楚留香一路奋力往前挤,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拐弯,有间店铺,何旺福径直走了进去,盗帅楚留香赶紧跟上,抬头一打量,店铺门面不大,红木立柱,带着铜钉的大门,看起来古色古香,雕花匾牌上写了四个大字:“金莲粥铺”。
虽已过了十点,但“金莲粥铺”里还是人声鼎沸,一个上穿红色肚兜,下穿墨绿长裤的接待拦住盗帅楚留香:“对不起先生,我们店里禁止外带食物。”
盗帅楚留香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必胜客的工作服,不禁后悔,该多带一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但事已至此,也来不及回去换,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不是送外卖的,你看,我身上也没带东西呀!”
接待上下打量盗帅楚留香,有些犹豫,盗帅楚留香灵机一动,指着何旺福的背影:“我跟前面那位先生,喏,就跟那个光头是一起的。”
接待扭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这样呀,那您请跟我来,二楼的瓶儿赴会,马先生订的包间。”
盗帅楚留香疑惑:“什么?酒瓶开会?”
接待莞尔一笑,一边带路,一边解释:“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吧?我们店包间的名字,全部取之于中国古典名著之一的《金瓶梅》,有瓶儿赴会,月娘烹茶,金莲醉闹葡萄架……”
盗帅楚留香打断她:“金莲醉闹葡萄架?这名字咋这么长?”
接待不慌不忙地回答:“名字长是因为包间大嘛,又大又长,客人最喜欢了。”
眼看楼梯越来越近,盗帅楚留香也跟着越来越急,要真被带进包间,那可就麻烦大了!又见旁边桌上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被一圈人围着进酒:“朱老板,来,哥们再敬你一杯!”
盗帅楚留香一个箭步冲过去,拉着胖子的手,激动地说:“这不是朱老板嘛!好久不见呀,最近在哪发财呀?”
胖子喝得面红耳赤,醉眼迷离,也分不清来人是谁,以为遇到了生意场上的老朋友,拨浪鼓似的摇头,开始诉苦:“发什么财呀,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跑路了!”
盗帅楚留香不理这句,扭头对接待说:“你去忙吧,等下我自己上去。”
接待点点头,满脸堆笑:“老板请便,二楼左边第三间。”
盗帅楚留香这才放心,拉着胖子的手,开始安慰:“是呀,我的生意也不好做呀,昨天好不容易捞到个订单,一眨眼工夫,又被人抢走了!”
上了二楼,布置和一楼类似,中间是大堂,四周有包间,盗帅楚留香不敢靠近,就在大堂里,选了一个位置坐下,表面是在翻看菜单,实际上菜单里藏着手机,“啪”“啪”在给包间拍照。包间里除了何旺福,还有一个胖老头,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头发稀疏。按说胖老头一般看起来比较和蔼,像庙里的弥勒佛,笑容可掬;但这个胖老头,不苟言笑,面如冰霜,像漂白发福了的包青天,不怒自威。胖老头一直在喝粥,只是何旺福一人说话,因隔的远,大堂里又吵,只见何旺福两片嘴唇不停翻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盗帅楚留香正看得入神,又见胖老头突然翻脸,猛一拍桌子,把那何旺福吓得一哆嗦,碰翻了面前的粥碗,泼了一身。
一个身穿中式对襟,头戴软底小帽的服务员走过来,问盗帅楚留香:“先生,您想来点什么?”
盗帅楚留香一门心思全在包间里,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慌忙收起手机,抬头对服务员说:“你有什么推荐的?”
服务员上下打量一番盗帅楚留香,见他穿一身必胜客的外卖服,立马脸拉得老长,也不能怪服务员狗眼看人低,世上哪有到人家餐厅吃饭,穿自家餐厅衣服的道理?这就好比去肯德基点麦当劳,去永和豆浆点新亚大包,不是来砸场子,就是脑子有病,不禁埋怨接待都是吃干饭的,这种人也能放他进来?
这样一想,语气便有些冷淡:“先生,我们的食材全部取之于中国古典名著之一的《金瓶梅》,全部都是精品,个个都值得推荐。”
盗帅楚留香有些不满,让你报菜名,你给我扯名著,嫌我没文化是不是?这下也没了好气:“少废话,先给我报三个上来!”
服务员阅人无数,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再端详盗帅楚留香,见他虽穿一身外卖服,但表情凶神恶煞,头上裹着带血的纱布,看不出什么来路,便有点心虚,赶紧交代:“我们这里最出名的,有糟鲥鱼,馄饨鸡和柴火烧猪头。”
盗帅楚留香轻蔑地一笑:“我还以为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如此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敲敲桌子:“我说你们这不是粥铺吗,怎么都是鸡啊鱼啊猪头?粥呢?不会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吧!”
服务员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人莫非是个演员,工作服其实是戏服,过来体验生活来了?又想起电视台最近在搞微服私访的节目,调查服务质量问题,已经曝光了好几处地方,有卖电脑的,卖衣服的,卖家具的,卖宠物的,卖奶粉的,难道这回轮到餐饮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服务员一挑大拇指:“先生果然好眼光,我们这正是以养生粥出名!”又翻开菜单的第一页,指着念:“先生请看,我们这里有榛松栗子鹅肝粥,扁尖鸭子海参粥,蜂蜜核桃松露粥,鲍鱼白果海鲜粥,银耳莲子鱼翅粥。”
不夸还好,一夸倒把盗帅楚留香的气势吓回去了,什么海参、松露、鲍鱼、鹅肝、鱼翅,听起来都不便宜,估计这粥的价格也不简单,但刚才已经说了大话,此刻无法再退,本想心一横,无论多贵,先点一份,保住面子再说,再一摸兜,却惊出一身冷汗,今晚出门急,忘带钱包,身上只有零散几张毛票。没有钱,再多的豪情也无用,盗帅楚留香像泄了气的皮球,小声问:“有没有那个,皮蛋瘦肉粥?”
没想这动作、表情全被服务员看在眼里,由此也看清了盗帅楚留香的真面目,雷声大雨点小,刚才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鼻孔里“哼”了一声:“先生,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这卖的是养生精品,你要喝皮蛋瘦肉粥,出门右转有肯德基!”
盗帅楚留香大怒,刚想拍桌子,又想起身上还有任务,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拼命压住火:“那有没有白粥?”
服务员干脆利落地说:“有!”也不等盗帅楚留香回话,收起菜单,自顾自先走了,没过一会儿,扔过来一碗白粥,一个汤勺,连个小菜都没有。
粥还没喝上两口,却见包间里的谈话已经结束,何旺福和胖老头握过手后,先离开了包间,留下胖老头一个人,坐在那沉思。
盗帅楚留香不禁后悔,为了一个粥,差点误了大事!不敢再停留,赶紧叫服务员买单。待拿过账单一看,又吓了一跳,普普通通一碗白粥,竟然要一百五!盗帅楚留香把浑身上下搜刮干净,也只凑出来一百四十八块五毛,只得觍着脸说:“就这么多了,你看?”
服务员冷冷地说:“算了!”
又自言自语:“今天真倒霉,不但没小费,还得倒贴!”
盗帅楚留香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计较,跟着何旺福,匆匆离开了“金莲粥铺”。
何旺福离开“金莲粥铺”后,没原路返回,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过一个街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名,扬长而去。
情急之下,盗帅楚留香顾不得多想,也拦下一辆出租车,进去就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
司机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警匪片看多了,以为是便衣在追捕逃犯,马上来了精神:“您放心,他逃到天边我也能追上!”没想刚起步,盗帅楚留香又嚷道:“停车,停车!”司机无奈,只得一个急刹,回头看盗帅楚留香,脸上既困惑,又失望。
原来,车起步之后,盗帅楚留香才意识到刚才为了喝粥,已经把钱花光,身无分文去打车,岂不是自找麻烦?只得老实承认:“师傅,对不起啊,我钱包忘带了。”
司机松了一口气:“没事,不就是几十块钱嘛,我就当为国家做贡献了!”
盗帅楚留香也松了一口气,谁说雷锋是假的,这眼前不就有一位吗?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又觉得不妥,首先,他并不知道何旺福要去哪,万一跑到外地去了,难道自己也得一直跟着?几十块钱是小事,可几百块钱,几千块钱,那可就是大事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司机真是雷锋,但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像“金莲粥铺”服务员那样的,在社会上还是大多数,今天晚上不可能只坐这一次车,身无分文,依然寸步难行。盗帅楚留香灵机一动,对司机说:“谢谢师傅了,不过我得先回去取件东西。”
司机以为盗帅楚留香要回去取枪防身,赶紧点头:“去哪?我送你!”
待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盗帅楚留香要取的东西,不过是一辆半新不旧的助动车,司机大失所望,但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只能怪自己太天真,叹了口气,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客人,绝不再当雷锋!
盗帅楚留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经伤害了一颗天真的心,他只是焦急,现在何旺福究竟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