歂瑞的身体忽然稳定了下来,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是的,没错。是我以为你是一个被前生的执念束缚在坟上的鬼魂,是我以为你会受到法师道士的伤害,是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我为什么总这么自以为是呢?你明明是个偶然来到凡尘的神仙,你明明是个会被法师道士景仰的存在,你明明是个不需要保护的绝对强者……我果然是个笨蛋,笨到家的笨蛋……”
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此刻被断断续续的笑声所笼罩,说不出来的伤感。
无限之主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自觉地向她迈出一步。
“站住。”歂瑞停了笑,凝视着他的双眼,“我想知道,我们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一双看得到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的眼睛?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非人类出现?你肯定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头目了,一次给我解释清楚吧!”
文乐盈、白淏清、乌狄妮、小月、塞列欧斯……还有众多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非人类们,无论是从他们的态度还是偶然流露的口风里,歂瑞现在完全不相信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了。就连随便“捡”个人,也能“捡”到了不得的人物。她是何其有幸,劳动无限之主为她赚钱、为她做家务,完全过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与你无关,只与我有关。”无限之主自言自语般地说,“因为我与任何事物的因缘,决定权都是在我的手上。”
“既然你不想挽救什么,改变什么,那么,从现在起,我将保护她,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将一切按她的要求来改变。”兴非一不是一直在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他所说的这句话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吗?歂瑞知道她不会再被轻易敷衍了,就算他不愿意说,还有一个人一定会愿意告诉他的。她望向兴非一。
“你……”兴非一居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着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歂瑞不得不猜测,这可能是一个更大的秘密,也许会出现更难以接受的事实,但她仍必须知道,因为自己身边发生的所有事的最终答案可能就在那里。
在她的目光督促下,兴非一半天才问道:“你确定真的要知道?”
歂瑞用力地点头:“我一定要知道。”
兴非一踌躇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旁的无限之主忽然开口问道,逼视着他。
“你到现在还是想要瞒我?”歂瑞斜睨着他。她一直将他当作家人,可为什么到现在,他仍要隐瞒?
“你听说过真纯体吗?”兴非一终于开口。
“兴非一!”无限之主勃然变色,低喝道。
歂瑞瞪着他,兴非一提到的那个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她竭力在记忆里搜索,却没有着落。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绝对不要再被他隐瞒,再被他阻挡,她一定要知道一切。
少年的眼眸里从未象如今这样翻涌着各种情绪,但在她的愤怒与不信任的目光中逐渐平静,变得清冷与疏离。
兴非一若有似无地向门外瞟了一眼,接着道:“真纯体是阎摩创造的非常特殊的肉身,它拥有这世上最纯净的灵魂……最接近我们伟大的无限之主的灵魂。”他说到“我们伟大的无限之主”时,声音更加冰冷。
歂瑞不懂,如果自己是这个所谓的真纯体又怎么样呢?听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接近神的人而已,对她来说,其实是无关痛痒、没有意义的。
“你可不是没有意义的。”兴非一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你是阎摩专门为我们伟大的无限之主创造的。”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暧昧,而且那种暧昧的意味似乎也足以成为那个少年来到她身边的原因的证据。可惜,兴非一紧接着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了他降临在这个行星时有一个合适的容器……一个有着普通人类身份的容器。噢,不,至少应该有个更好听的称呼,神器可好?”后面一句是向无限之主问的。
对面的少年扭过头去,漆黑的眼眸空无一物地注视着窗外,沉默不语。
歂瑞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羞愧。在高高在上的那些神明们的眼里,她怎么可能拥有与被称为“无限之主”的神祇平起平坐的资格?
一个容器?原来如此!可是,如果这个身体是用来给少年当容器的,那么她的灵魂呢?驱赶吗?丢弃吗?还是吞噬掉?她算什么?她十几年的生活算什么?她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神,都将人类视作玩物吗?”她低低地说,声音一丝一丝从嗓子里挤出来,象暴风雨之前浓重的乌云。
“不……”被指责的少年再次忍不住开口,“人类就是人类,是自由的。”
真的自由吗?那她的身份算是什么?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给不给无限之主用的容器?多半这是不可能的吧!歂瑞望着那双回避开去、不能面对她的眼睛。虽然他来了,并没有将她当作容器,侵占她的身体,可是如果他要这么做,她有权利拒绝吗?她有能力拒绝吗?她有办法拒绝吗?
她强烈的意识几乎不需要他解禁自己的能力就能感觉到,无限之主无言地沉默着。
歂瑞再次轻轻地笑了起来,轻轻地说道:“阎王爷还算得真准,堪堪在你出现之前造出个我来。无限之主原来也被他人算计呢!”她承认她有恶劣的心思,有报复的企图,难道因为她是人类就应该乖乖听命,不能去搅和搅和神之间的关系,让大家都不痛快吗?
兴非一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儿非常有趣,可他没有因此而发笑,脸上冰冷如旧,语声也毫无波动:“无限之主怎么会被他人算计?人类的历史有多长,容器的历史就有多长。”
“我之前是谁?”歂瑞茫然地询问。
“你父亲。”兴非一很迅速地回答,比无限之主皱眉的速度还要快,“容器是一脉相承的。你要知道,修改基因这种事在神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怀胎十月,已经足以完善到最微小的细节;而十年的试运行,更是足够检验修正。这时再将与无限之主契合度最高的灵魂移换过去,这个容器就完美得可以随时备用了。”
歂瑞瞬间想到了生产流水线,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世界上最精密最复杂的机械是人体”,只是说这句话的人有没有想过,换个角度来说会有多么的悲哀?她此刻已经足够清醒足够明白,原来人体也不过就是种机械而已。
而灵魂……我父亲?父亲的灵魂?十年?她猛然瞪大了双眼,一个比她的容器身份更可怕的事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没有灵魂就没有生命。”兴非一低头握住她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乞求,乞求一个否认的答案,但他不会否认,“如果说类似人类的这种生命都是因身体老旧无法使用的原因而死亡,那么,你不同,你是新的躯体一旦准备好,旧的就被立刻抛弃,不管它是不是还能继续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