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在阳光下骄傲地伸展着枝叶,炫耀着美丽的花朵,它们的命运仅仅是为了供人观赏吗?对于它们来说,人类是不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歂瑞静默了片刻,提出另一个问题,那是她无法看着他提出的问题,尽管与他无关,此刻的马儿为她作了最好的隐藏,隐藏起她深深地愧疚:“兴非一,告诉我:曾经的我为什么会伤害杨学长的全家?”
你不过是崇尚正义而已。
这次歂瑞终于感觉到兴非一的话是直接传递到她的心中了,她忍不住按住胸口,反问:“正义?”
兴非一拍了拍马项,那匹黑马退开去。
作为一个府衙小吏,为了某些不合理的事与府台争执,后果可想而知。对方本与你养父素有嫌隙,因此事私怨更深。当郭桓案发,牵连者日众,他便将你养父诬告进去。
似乎以这种方式沟通,少年也不那么吝啬语言了呢!歂瑞忽然发现,这种“听到”的感觉应该是从自己在心里骂了他之后就出现了,要不是刚才见他言不动口,她也许会始终无法察觉吧?
“达阙他是我养父之子?”她清楚地记得杨国朝口中的“早哥哥”。
兴非一靠着柱子,望向天空,流云映在他的眼里,形成明暗不定的色彩。
嗯,你那时虽有一子,尚年幼,阎摩自然要保你全家。而你养父母家满门抄斩,只逃了达阙一个,不过他从小体弱多病,三年后即卒。
“我……崇尚正义……却苟且存活?”歂瑞不能置信,就算阎王要保,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养父母家被灭门?
你死了谁来申冤报仇?给你一个忍辱忍痛活下去的理由并不算太难。幼子二岁,八年不长。兴非一闭上眼睛。
是啦,八年不长。只要新的容器完美得可以备用了,父母就都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报没报仇这种事与神全无关系。歂瑞握住了玫瑰的花枝,坚硬的刺刺入她的掌心,疼痛清晰而透彻,仿佛可以划开她心底难以忍受的憋闷。
“我……报了仇吗?”她几乎猜得到答案,可还是想问。
八年后,你岳父因蓝玉案株连,除了你的幼子,无人幸免。
前冤未雪,后憾已成。这就是造化弄人吗?这就是命中注定吗?歂瑞低下头去。
人的适应能力十分强大,浓郁的玫瑰香气渐渐淡而无味了,只有艳丽的色彩还一如往昔。
“如果当初我听了子雅转达的话,也许就不会使杨学长记起前世,也就不会知道达阙不是真正的达阙,就不会知道我和他之间那可笑又可悲的关系,更不会知道这些更加残酷的事实。”她这样说着,心底愈加难受起来,因为什么都已无法改变,“我从未后悔过,但现在,真的后悔了。”那时她觉得他们的话是多么可笑啊,而且说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和根据,只有现在才知道,那时的不肯说明原因,都是为了不伤害她。恶果是她自己选的,完全是她自己的错。
兴非一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种效果他早已预定,可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快乐,她话里话外对他的感激只令他有愧。是什么改变了他,在乎起区区一个人类的心情?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歂瑞再次问道:“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女儿身呢?容器不是应该符合使用者的性别吗?而且,神仙不是自己都会变化吗?为什么还需要什么容器呢?”如果不是那天撞上了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在凶案现场的少年,也许就算谁说他是神仙,而她是他的容器,她也不会相信吧?
花朵摇曳于侧,微风轻拂身体,虽然阳光强烈了一点,但也足以令人悠然欲眠。
“你又认为这世界是什么性别呢?”兴非一竟然开口,只是声音带上了懒洋洋和漫不经心的味道。
“是,我是神。你所见的这星球、这星系、这宇宙,都只是我的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是时间的起点,也是时间的终点。我是一切物质和非物质无限的过去,也是它们无限的未来。我是绝对的存在,也是不可见的未知。”那一天少年的轻声絮语如咒文一样在歂瑞心中回响,带着令心灵震颤的力量,而此刻从兴非一的话里传达出的,也清楚地表明着那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
“他的确不需要什么容器,他什么都不需要。”
兴非一变回原本的模样,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歂瑞看到他冷漠的脸上浮云般掠过一丝懊恼,接着,他的思维如水一样流淌进她的心里……他就是世界,世界也就是他……
随着思绪他似乎完全放松下来,表情变得柔和,如果不是那在风中轻舞的长发,他与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就再也无法区别。
歂瑞抬起手来,风在指缝间穿梭,无形却有着丝缎的触感……世界吗?她凝视着掌心干涸的血痕,难道,她应该怨恨整个世界吗?
子雅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扫了一眼闭目倚坐在大理石柱旁的少年,轻声问:“怎么在这里休息起来了?”
歂瑞飞快地将手握起:“没有,只是坐坐。”
子雅也坐下来:“小瑞喜欢这里?”他的视线滑过面前那尤如锦簇的花团。
“很漂亮。”歂瑞整顿心情,随手拖过一个话题,“就是久闻不知其香。”
子雅笑说:“只要风向常变就行了。”
果然,过了片刻,歂瑞就又闻到了一阵一阵的浓郁花香。她扬着头望向子雅:“是你弄的吗?神仙真好。”
“被小瑞如此夸奖,不表示一下不是显得不识抬举?”一杯凭空出现的果茶递了过去。
歂瑞高兴地道着谢接了,见身边的少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嘟哝道:“别的事他都很讲究,为什么对睡觉就这么无所谓呢?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睡着。”
主上只是喜欢在小丫头身边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吧?子雅这么认为。接着,他便忽然不经允许地抓住了小丫头的手,歂瑞本能地挣了挣,却没能挣脱。
子雅先将杯子从她手里拿了放在一边,再将她的手打开,掌心上的血痕呈现在他的眼前。
歂瑞看到那几个被花刺刺破的地方流出新鲜的血来,但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然后,子雅掏出条手帕来拭去了那些血迹,她的掌心上居然再也找不到破损的痕迹。
他没有询问和责备,她也没有道谢,此刻在这里,似乎不再需要那些矫饰的语言。
阳光、微风、花香……生命的律动具有奇妙的同一性,两人坐在安睡的兴非一身边,体味着面前的美景和悠闲的时光。
“神仙真的是种超越所有生命的存在吗?”她捧着果茶感慨,“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个人创造的吗?”
“不。”子雅断然道。
歂瑞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他。一直以来她所听到的似乎都是在指明那个少年的伟大与尊贵,难道她误会了什么吗?
“神为什么要创造世界、创造生命呢?”子雅的脸上也带上了兴非一喜爱的嘲讽笑容,“明明这世界并不完美,明明这么多生命都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