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他的时候十四岁,兰若认识他在先,每次兰若缠着他,他都皱眉,脸色很不好看,他总是为我的,我要什么书什么古籍,他总是能找了给我,怕我一个人闷,就陪我说话,我在学校里受到几个女学生排挤,在家里爹和大哥不在的时候受到下人的冷待或者大妈和兰若的为难,他也总是为我的。我原来院子里是不种花草的,我不喜欢那些,他不管我喜不喜欢,帮我种了芍药,他说爱我,但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这句话更让我感动……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重振戚家是他生来就要背负的责任,这些年来,郁家、纳兰家、还有他和戚家,他纵然都有他的理由,但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戚伯母不喜欢兰若,更不喜欢我,我终究明白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像他这样爱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伤了他,他一直在付出,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我根本就没资格对他……那样狠。”郁曼清回想起过往,流光容易把人抛,竟是过了这么多年了,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当年再怎么也不会预料到今日是这般这样的。
“我知道,你哥写那本书的时候,边写边讲给我听,他真的很好,如果不是背负着戚家的责任,你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缘分吧,你们是有缘无分,不能说你们谁对谁错,是造化弄人。”
“你帮我去看看他,好吗?”终究是把话说绝了,所以连探病都不能探了,做不成情人,连朋友也不能做。
“好,你也别想太多了。”苏挽月答应,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
郁曼清轻微点头,越想心里越愧疚,真的不想再想了。
纳兰允秋不是故意要听她们说话的,小念云听他讲故事不一会儿就困了,睡在他怀里,他抱着小念云走过来是要把小念云交给苏挽月的,不想听到了这些谈话。
“云云睡着了?你抱到屋里去,我抱不动他了。”苏挽月看见他说道。
纳兰允秋点头,抱着小念云进屋去了。
“我先进去了。”苏挽月对郁曼清道。
郁曼清轻点头,闭上眼睛,沉醉在微凉的夜风里,沉醉。
“你刚刚都听到了?安慰安慰她,那么一个爱她的人,要不是她爱你,她不会愿意那么伤他的。”苏挽月在房门外,看着纳兰允秋将小念云放在床上,掩上了门出来,她对他说道。
“他们之间是怎么样的?”纳兰允秋沉默了一会儿,看不出情绪,苏挽月叹了一口气,原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他这样问。
“你想知道?你等我一下。”苏挽月听到他肯问起,自然是有些高兴的。
苏挽月进房里拿了本书出来,书面用书皮的很好,递给纳兰允秋。“这是小曼大哥写的,你看过了就知道了,看完之后记得把书还我。”
纳兰允秋接过,没说什么便下楼去了,花园里,郁曼清还坐在那里,晕黄的灯光下,侧脸的线条很柔和,他走近,她弯弯长长的睫毛下面掩藏着疲惫。
郁曼清睁开眼睛,看见纳兰允秋,从躺椅上坐起来,一时两人无话。
“早点儿休息吧。”好久,纳兰允秋说话了。
似而非似的一句关心话语将郁曼清有一丝的气怒与烦躁压了下去,盼了多久才盼来他一句关怀。
她微微一笑,手碰到放在旁边的拐杖,“好,你可以抱我上去吗?用拐杖咯得我疼,不行就算了。”
这若是三年前的郁曼清,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似撒娇一般,声音温软。
纳兰允秋并不吃惊,早见识到了她三年前和三年后的不一样,他依然是板着一张脸,“坐在这儿等一会儿。”声音却分明是放柔了的。
纳兰允秋回房将那本书放好,下意识的不想让郁曼清知道。
大概一分钟,纳兰允秋将郁曼清横抱起来,手穿过她的腿弯,旗袍开着叉,他的手触到了她膝盖边的肌肤,这一刻,如此亲密,如果三年来从未分开多好,郁曼清低着头,所以他看不见她的笑容,他问“你的拐杖要不要拿上?”洗漱什么的是青梅伺候着的,他是怕她夜里起来会用到,便问她。
“拿上,难道你明天你还要抱我下楼?”郁曼清答。
这算是调戏吗?
纳兰允秋瞬间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她的语气很正常很平静,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纳兰允秋默然,拿上她的拐杖,抱她上楼。
郁曼清大胆的将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他显得有些僵硬。
他将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仰头,在他的耳边说着情人间最动人的三个字。
不要求你回应,不奢望你回应,只是这一刻我情不自禁,我爱你,这一次,我学会将这三个字说出口。
感觉到耳边是她的呼吸,然后是她动情的三个字,曾经他有多希望多想听的三个字,这是他第二次听见了。他手一抖,将她放下,然后转身,然后关门声响起,再这么下去,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对她冷硬。
郁曼清笑,纳兰允秋,我知道你还爱着我,你只是和当年的我一样,被伤了就不敢再爱了,你知不知被你抱着我能清楚的听见你的心跳,跳得很快很快,你也知不知道,这一次,我宁愿伤我自己也不会伤你了。
五月二十一日,秦将军寿宴开席,郁曼清以脚伤为由,将所有的事情都放手交给何觉、顾谨和程昱。
宾客如云,开席五十五桌,上海军政商界名流还有其他省市的大人物都有出席。
郁曼清站在角落里看了,秦将军一身正是戎装,胸前挂了一片的勋章,正值壮年,颇具威严,他是一位铁血人物,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流血闯出来的,这位将军没有什么文化,脾气暴躁,军纪甚严,外号“秦老虎”,一般人不敢得罪。
李锦丽一身大红旗袍站在秦将军身边,荷叶领无袖,束缚着苗条的腰身,旗袍的叉开得很高,露出雪白的大腿,波浪般的棕发如云批泄,红唇潋滟,眉目间眼波流转流露妩媚风情,十指依旧是大红丹蔻,美艳不可方物,当真是风华了。
除了李锦丽,还有二姨太三姨太,尽管也是盛装出席,风采却远不及李锦丽。秦将军大夫人早逝,正太太之位尤虚,听说这三人间争得厉害,郁曼清想秦将军若是好色之人,李锦丽扶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脚上伤还没好,站在这里做什么?”郁曼清转身,是纳兰允秋。
“你是在关心我吗?”她问。
纳兰允秋不语,眼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他始终不肯回答,郁曼清无奈,再看向李锦丽,“你当年带回纳兰家的她,和现在的她,太多不一样了,时光是最会变戏法的,改变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放下一个人又要花多少时间?”她道。
“你花了多少时间?”他问。
她看他,不懂他指的是是什么。
“你放下戚上华花了多少时间?”
她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她和戚上华之间的事的,她问,“你呢,对我,你花了多少时间来放下?”
“我只用了七天。”他说,他似乎回想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郁曼清一怔,好悲哀的一个答案,你只用了七天,但若给我七年来放下你,我恐怕也是做不到的,你为何就只用了七天,你当年对我的感情是不是不够深,是不是很凉薄。
她有些黯然,不介意他看出她的黯然,“我用了……数不清有多少天,从我知道他和兰若婚讯的那天起到爱上你为止,我没数过。”没数过,想数也数不清,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但我想,我只有放下他了才会爱上你,所以是到爱上你那时止。
然后,无话。
顾谨找了过来,“四姨太太请你过去。”
“没说我脚受伤了吗?”郁曼清看过去,李锦丽对她妩媚一笑。
“说了,但她还是坚持,说——故人来了,你又是饭店做主的,不去敬她一杯说不过去。”
“我知道了,这就去。”郁曼清点头,李锦丽若坚持,再拒绝就怕是不好的了,去敬一杯酒倒是没什么,就怕李锦丽死心眼的刁难自己。
“我去!”纳兰允秋下意思的拉住她的手臂,然后又放开,手像是被烫着般。
她微微皱眉,看着他,他看出她的不情愿了么?他要为她解围么?还是其他?但他的手收得那么快?他就那么不想碰触她么?
纳兰允秋,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改善了,不是吗?你的反应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她是要我去敬酒,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怎么能让你代我去。”
“不是代你去,我也算是故人,我会跟她说你脚受伤不方便。”纳兰允秋避开她转瞬变得犀利的目光,说道。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是关心我才接受,你关心我吗?一个你只用七天就能放下的人,你还会关心吗?”郁曼清突然有些生气,纳兰允秋,我弄不明白,你究竟意欲何为,如果你不打算回应我对你的爱,你可不可以对我狠一些,不要给我希望,不要让我有所期待,我虽然告诉自己不奢求你的回应,可心里到底还是奢求的,如果你打算回应我对你的爱,那你可不可以干脆一点儿。一个你七天就能够放下的人,呵,你让我如何解释那天晚上横抱在怀所听见的你的心跳声,是我自作多情?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当年同样的对你,是不是?
又不说话了?又不给我答案?这么喜欢沉默,你干脆一辈子都不要说话了。我没想到我能在你身上看到以往的自己,我当年也是这样对你的,所以,我不应该对你有所抱怨,人说,风水轮流转,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