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西语心如潮水,大起大落。
听说李度要向她求婚的时候,她没有喜悦,只有恐慌。她急切地去找许悦寻求安慰,却没想到在酒店碰见了杨靖。她一直在找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让自己可以勇敢地对李度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结婚。可是碍于内心对李度的歉疚,又逼着自己不去寻找。直到今天,杨靖终于把一个理由带到她面前。她无法再逃避,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李诗说过,一个不敢对别人说不的人,是心理素质差的人。西语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一个心理素质差的人,如果她在李度当初提出留下来的时候就说不,也许今天就不会面临这个艰难的抉择了。
晚饭时,西语试探地说,“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出事了,我想去香港看看他。”
她偷偷抬眼看李度的反应,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她的碗里夹了一个香菇。
她不好再问,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李度问,“你今天中午去哪里了?”
“去找许悦了。”
“今天怎么不接我电话?”
“今天早上开例会,手机调静音了,忘了调回来。”
李度也没有再问,两个人沉默地吃饭。
西语没胃口,勉强吃完一碗饭便放下了碗筷,等着李度吃完了一起拿碗去洗。
李度看了她一眼说,“放着吧,我来洗。”
西语鼻子一酸。和李度在一起后,她几乎再没有刷过碗。他曾开玩笑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她第一张脸已经苍老了,一定要保护好第二张脸,其实是舍不得让她触碰油污。
为此,西语一度问自己,他对我好到无可挑剔,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向着别人?看着李度,就好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曾经,她也像李度爱着她一样,无微不至地爱着周宇庭。
人只会对自己不爱的人残忍,所以即使深知他对自己好,还是会狠心伤害他。
西语上楼,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港澳通行证。打开一看,还好,没过期。
忽然有一道阴影投射的通行证上。
她抬起头,看到李度站在面前。
“你真的要去香港?”他问,脸色严肃。
西语点了点头。
李度一伸手,把通行证抢走了,眉间凝聚着怒气,大声说,“我不准你去!”
“给我。”西语跳起来,伸手去抢,语气带着点哀求,“别闹了,给我!”
“陈西语!”李度突然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两只眼睛血红血红,令人不敢直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为什么你非要去找他?我知道,他一直盘踞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如果你去找他,你就永远别再来见我!”李度把证件丢在地上,冲出了卧室。
西语知道自己应该追出去,脚步却粘在了原地。即使把他追回来,结局还是一样。
深夜,李度还没有回来。
他的手机,钱包都在客厅里。
西语出去找他。
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西语看见了李度。他静默地坐在小孩子玩的滑梯上。一旁圆形的路灯像一个月亮照着他,在微黄的光线中,西语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他竟然在哭。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划过那张年轻却略显疲惫的脸。
西语的心像一棵卷心菜一样,皱成一团。她在李度面前蹲下来,轻声说,“对不起。”
“西语,不要走……求你了……”他喃喃地说着,抬起头来,泪眼模糊。
西语的心又是一阵揪紧。她真想杀死自己算了。
她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眼泪,说,“我们回去吧。”
双手突然被李度用力握住。就着手上的力度往后一扯,李度把她圈进了怀里,寻着她的嘴唇莽撞地吻过来。
西语闪躲着,想推开他。一向温柔的他,发起狠来力大惊人,西语根本挣脱不了他。她干脆不躲了,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他亲吻。她的沉默反而引起了他的不安。渐渐地,他停了下来,眼里已没有了愤怒,只剩颓败。
两个人静静地对立着。
过了一会,西语说,“李度,今天早上听见何小玫跟你说,你要跟我求婚,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害怕了。婚姻在我心目中是神圣的,必须带着虔诚的心走进去,就像我的父母一样,也许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爱与被爱,但他们在彼此心目中都是唯一的,一辈子都没有爱慕过其他人。我不怀疑你对我的态度,我怀疑的是我自己,你说得对,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他,所以,我不能跟你结婚,就连继续做你女朋友,我都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是我不好,我不该贪恋一时的温暖,把你留在身边,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们——”
“分手吧”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度打断了,他脸色僵硬地说,“你爱过我吗?”
何为爱?就是哪怕有人把你宠成公主,你还是愿意去做另一个人的丫鬟。这“另一个人”,便是她心中的最爱。到现在,她终于敢承认,她对于李度的情感,只是习惯形成的依赖,并不是爱。若回答爱,便对他的欺骗,或回答不爱,那过去这恋爱的半年,又如何交待?
他只是求证一句爱过,哪怕只是一瞬间,也不枉自己一片痴心。
最后,西语只说一句对不起。除了这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李度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从未问过西语当初为什么和周宇庭分手,心里拟过几个答案,要么是西语父母反对,要么是男人另结新欢了。直到今天,他才问,“你和他当初为什么分手?”即使他和西语已经走到尽头,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分手是我说的。我以为他把我当成一个贪恋物质的女人,没有对我动真感情,我觉得自己很卑微,所以一气之下就说了分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为我做了很多事……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埋怨他,恨他……”
西语讲了许多她和周宇庭之间发生的事,往事在她的叙述中又鲜活起来,几度哽咽失声。如果有一天李度成为了她的回忆,他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遇到了两个珍视自己的男人,只是,她必须辜负其中一个。
李度沉默良久,最后说,“你去找他吧,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后你过得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迁就你,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那一晚,西语数羊数到了4999,还是睡意全无。隔壁房间的床上,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显然另一个人也一起失眠了。
人的感情是很不可理喻的,当我们要死要活地爱一个人的时候,却也没心没肺的伤害了另一个人,一不小心就陷入“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的模式中,结果三败俱伤。
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这种几率也许像中彩票一样低吧。遇到李度,她已经中了二等奖,应该知足了,但她还是想再贪心一点,去博一博一等奖。但对于何小玫来说,李度就是她的一等奖。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把自己当成头奖的人。所以,西语觉得自己对李度虽然残忍,但是不需要说抱歉。她没有对不起他,她只是不够爱他。
总有一天,李度也会明白。
半月后,李度回长沙了。
分别那一天,西语努力克制自己,眼泪还是在他渐行渐远的时候涌了出来。他的出现,给她孤单闲寂的日子填上了温暖明丽的色彩。而现在,她回归旧爱,便舍弃了他,任谁都会苛责她无情,但李度尊重了她的选择,默默地交接完手头的工作,连公寓最后一个月水电费也缴了之后,才淡然离开。
通过安检后,李度从传送带上拾起行李箱,朝西语的方向挥了挥手,转身往候车室走去。确认她看不到了,忍了许久的眼泪才终于释放。
往事如烟似雾,终随风逝去。
初次见她,她头靠着车窗,半睁着眼看窗外飞速掠过和风景,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射出忧伤的浅影。他鼓起勇气跟她搭讪,却碰了冷钉子,心里有少许烦躁,觉得这女人也太无趣了。于是他不再搭理她,却有些坐立不安,换了几个姿势,仍觉得浑身不舒服。忽然耳畔传来哭声,转头一看,身边的女人在哭,泪如泉涌。
在此之前,他周围的女性,尤其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何小玫,一哭起来就是瘪着嘴,时不时吸吸鼻涕,原本还凑合的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令人反感。所以他一看到女人哭,就觉得烦。今天,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女人哭,也可以是很唯美的画面。
她半闭着眼睛,眼泪像两条泉水在脸上静静流淌,鼻翼微微发红,抿着唇,压抑着哭声,细碎的发丝散落在脸颊两侧,稍显零乱。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应该就是这样的景像吧。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很想安慰她。
待她慢慢安静下来,他再次鼓起勇气,变魔术逗她开心,陌生人之间的隔阂终于打开,她也渐渐展露欢颜。看着她脸上绽放笑容,他心里也充盈着满足感。
那日,他自靠奋勇,陪她去望城祭祖。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天时间。她站在爷爷坟前,说了一番话,字字落进他的心里,如种子生根发芽。
和她在长沙相处的几日,他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开朗的女人,即使伤心,也来得快去得快。虽然她比他年长几岁,他却觉得她像个小女孩,心里想要呵护她的想法愈加强烈。所以,大学毕业后,他义无反顾离开长沙,来到她所在的B市。
看到周宇庭来她居住的公寓找她,那一刻,他以为她是那个男人的二奶,心里无比愤恨。他本想就此离去,把自己的感情当作一个笑话埋在心底。她浑然不知他的误解,扬言说,如果他走了,她就算追到长沙,也要把他追回来。
她带他去海边,他不慎落水,以为自己快要没命时,她拼尽全力,救他上岸。看着她累得几乎虚脱的样子,心里已经掩盖的爱意,又骤然复苏。听她说以前的恋情,尤其说到现任时,那么浓烈的爱,他身为听众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当天晚上,便离开了B市,回到长沙。
直到十一假期,妹妹李诗独自去B市游玩,他不放心,便打电话托西语照顾。从妹妹口中,他得知西语现在是单身,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不愿给自己留下遗憾,便辞了工作,再次来到B市。这一次,他再没有顾虑,火力全开,终于如愿俘获了西语的心。
虽然感觉西语对自己的感情一直不温不火,虽然她对前男友还心存念想,但他坚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一天,她会离不开他。
一切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连一向反对他和西语的父母,也渐渐松了口。他原本打算二十六岁结婚,不料被未来丈母娘撞破“奸情”,为了给老人家吃下定心丸,一时夸下了海口。既然结婚是迟早的事,晚一步早一步,又有何区别?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声求婚盛事,可惜还未能实行,便宣告失败。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终究抵不过她心中旧爱的份量。恨她吗?答案是肯定的。最初,他并不服气,也不认输,但看西语决心已定,再纠缠下去,也只会将彼此伤得更重。谁都不忍心撕破那些曾经的美好,那就好聚好散吧。
登上扶手电梯,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呼喊,“李度,等等我!等我!”
他回头一看,何小玫朝他飞奔过来,身上只挎了一个单肩包,随着跑动的身姿一荡一荡的。
电梯缓缓往上升,她一步跨两级,挤到他身边。
他问,“你怎么来了?”
何小玫乐呵呵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辞职了?”
“我自离。”
李度上下打量她,她连行李都没事,应该是临时跑出来的。想到十号才发工资,今天才五号,她现在自离,等于上个月工资不要了。
“你的行李呢?都不要了?”
何小玫甩甩手说,“那些都是身外物,回到长沙再买。”
李度看着她,哭笑不得。这个跟屁虫,做起事来总是不计后果。
回到公寓的西语,迎接她的却是许悦乌云密布的脸。
许悦一心只愿好友和李度在一起,早入洞房,早生贵子,谁知不过短短半月,两人便从分手走到分别,再无回暖可能。婉惜之余,也有点生气,口气不善地问,“李度走了?”
西语答,“走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份吗?他对你没有半点不好,你就忍心这样伤害他?”
“许悦,你如果想骂我,就用最狠的话骂出来,我都会接受。”
“我妈常跟我我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这话说得很对,你嫁一个什么品行的男人,就注定了你以后过怎样的生活。我一直觉得,生活简单一点,平淡一点,会比较幸福。所以,我很希望你和李度在一起,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很会照顾人,而周宇庭太老成了,我怕你镇不住他。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再多说自己也觉得烦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许悦这番话,说得西语起疑了,忙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辞职了,在酒店工作这大半年,小攒了一笔钱,我决定趁用一年时间,穷游中国。”
西语不禁担心,“你一个人?安全吗?”
“放心,我命长着了,活到九十九不成问题。我明天就出发了,第一站去桂阳,如果想知道第一时间知道我的行踪,请关注我的微博。”
以前虽然也时常分离,但短则几天,长则三月,从未超过一年半载。想到许悦这一去,孤身一人,担心的同时,也一定会非常想念。所有朋友中,只有许悦不会说虚情假意的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甩脸就甩脸,这样的朋友,有一个就够了。
一个女人一生中,有一辈子不闹离婚的父母,有一个把自己当成优乐美的爱人,和一个不跟自己抢男朋友的闺蜜,就该躲在被子里偷笑了。
而这些,西语都有了,所以,她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