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对这个男人满怀愤恨,但是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内心陡然涌起的却是一股同情。之后两人一起吃了顿饭,聊得很投契。周宇庭年纪不大,但谈吐中表现出超出年龄的睿智,对香港的经济形势也有独到的见解和准确的把握。他的身边,正需要这样一个帮手。
之后,宁尚杰又跟踪过顾羽英几次,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周宇庭面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宁尚杰终于相信,顾羽英和周宇庭并没有来往,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怀念罢了。所以,他下了调令,升周宇庭做自己的特助,协助自己处理公司的事。
再后来,顾羽英怀孕了,宁尚杰终于放下心来。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有了一个结晶,日久生情,他相信终有一日,他能打动她的心。
然而,顾羽英对女儿并没有表现得多么珍爱,反而对他比以前更冷淡,甚至拒绝和他同床。她说生下女儿,已经尽了她作为妻子的责任,她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在周宇庭的婚讯传来后,顾羽英摔了她最钟爱的小提琴,一连消沉了多天,每天回来都喝得醉熏熏。宁尚杰出言安慰,她仗着酒劲,头一次用带着浓重恨意的眼神盯着他说,“我曾经想过,这就是我的命,与其每天怨恨你,不如好好跟你过日子。但你太让我失望了,在我和你父亲之间,你永远只会向你父亲妥协。你只是他的一个傀儡,他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他叫你娶我,哪怕我是一个丑八怪,你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我需要的,是一个一个能让我崇拜的男人,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丈夫,你是吗?”
她的话像针扎在他心上。
他是在父亲的严厉管制下长大的,做每一件事,都需要得到父亲的同意,即使有自己的想法,也得首先考虑是否会违背父亲的意愿。他承认,一开始娶顾羽英,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觉得即使不是她,也会有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但在婚后,他慢慢爱上了这个女人,他觉得,如果能得到她的爱,便是他此生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他不甘心地问。
顾羽英说,“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的男人?不管你在外面多风光,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女儿的爸爸,除此之外,你跟我再没有别的关系了。你不用关心我,我的心已经死了,不论你为我做多少事,我也不会感动,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年少时,他也曾和父亲作对,甚至试过离家出走,但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那以后,他妥协了,反正不管怎么抗争,结果都是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后,顾羽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摔坏的小提琴也修好了。
她似乎又有了新的寄托,经常不在家里,连女儿也很少过问。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迟迟不敢面对。
一天,秘书将一个信封交给他,说是一个男人送来的,指明一定要交到他手中。他打开信封,里面掉出几张照片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如果不想这些照片出现在明天的报纸头版上,就准备一百万存进下面的银行户口里,不许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照片中纠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是顾羽英和另一个男人。照片没有拍到男人的正面。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他感觉自己作为丈夫的尊严被撕得粉碎,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还有一个女儿,她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
那晚,他第一次和顾羽英正面争吵。
顾羽英并不是真的出轨了,那段时间,她情绪低落,她的小提琴老师经常安慰她,趁机在她的酒中下了药,和她发生了关系,并拍下了****,打算向宁尚杰勒索一笔钱。
吵得轰轰烈烈时,房门突然被打开,父亲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地上散落的照片进入他的视线。父亲的脸色非常难看,却没有发一言,拄着拐杖走开了。
宁秉坤有一位跟随他多年的得力助手,叫李书风,他帮宁秉坤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忠心无人能及。李书风接到宁秉坤的指示,很快查出拍照勒索的人,是顾羽英的小提琴老师。为斩草除根,李书风从印尼请来一名枪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和底片也全部消失殆尽。
宁尚杰知道,这事一定是自己的父亲做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顾羽英也死了。
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痛苦终于爆发了,他气急败坏地冲宁秉坤大吼,“她是我的妻子,是婕妤的妈妈,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宁秉坤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顾羽英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离婚会伤害宁顾两家的友好和声誉,所以他直接要了她的命,并伪装成意外。顾家纵然悲痛,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这么做,即保全了宁家的脸面,也替儿子出了心中的恶气,一举两得。
宁尚杰从父亲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悔意。
他彻底心寒了,声嘶力竭地说,“你杀了我的妻子,你是杀人凶手,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从小到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有时候你的做法让我很痛苦,但我还是会照做,因为你是我父亲,我尊重你。我宁愿用我的一生,去履行我做为你儿子的职责。但是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听你的话,我要为自己活一次。你如果阻拦我,我就往自己胸口也开一枪!
……
宁尚杰在说到父亲的恶行时,脸上悲愤交加,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仍然无法释怀。
在西雅图这个湿润而多雨的城市,宁尚杰开了一间咖啡馆。他知顾羽英喜欢咖啡,曾说过等他们退休了,就移民西雅图,因为这里盛产咖啡。只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无法消逝的悔恨,消磨每一个日日夜夜。
如周宇庭所猜想的,顾羽英果然是宁秉坤杀死的。有些人可以轻易左右别人的命运,而自己却双手不沾腥。
临别时,宁尚杰对周宇庭说,你不要再参与我们家的事,以我父亲的性格,一旦他发现你对他不利,你就会有大麻烦。你跟顾羽英的事,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些年你即使得到他的重用,他也不可能真正对你放心。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会怎么对你,谁都不知道。
***
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上,周宇庭看着窗外的层层黑幕,想了很多。
他进入宁氏多年,为宁氏攻城掠地,立下不少汗马功。他本人也得到了董事会的多数人认同,但宁秉坤一直对他有所保留。互如今,他不想再去证明什么了,哪怕他当上了宁氏集团总裁,那些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顾羽英,张凤,李蔓怡……这些女人如流水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们教会他的,是背叛,是利益。他已经四十出头了,除了事业,几乎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家庭,未来似乎已经拟定了结局,孤独终老。
直到遇到西语,他才仿佛看到了一线爱情的曙光。她是一个热情而真诚的女人,总在不经意中带给他一些惊喜。她曾等在他的办公室外,用手捂着一杯热咖啡,等他出来后装作随意请他喝。她曾在他感冒的时候冒雨出去买板蓝根,之后又追随他到上海,深夜帮他去买感冒药。她曾在年会上拼命喝酒,只为帮他抵挡别人的进攻……她的关心,她的爱意,他都知道,只是没有道破。虽然他对她有些好感,但并没有想纳她为女友的想法。只是,他很享受她的“追求”方式,他像逗弄着笼中的猎物一样,给她一点甜头她就阳光灿烂,给她一点挫折她就惊慌失措,他以为自己可以牢牢主宰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再次出现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刻意回避他,连跟他打招呼,视线也是低垂着。她的疏远令他生气。他把她叫到办公室,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吻了她。看着她惊恐的样子,他再次确信,她是喜欢他的。
一切顺理成章,照着他的预想进行。
愚人节后,他去她家里吃饭,趁机和她发生了关系。他一心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的,谁知却被她推倒在地上。“床”是最容易伤男人自尊的地方。那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理智。愤而离去后,他等了两天,她也没有给他一个合理解释。那两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主动去找她有损颜面,继续僵持着,心里又不甘。结束工作后,他还是出现在了她居住的公寓楼下。看到她和一个小帅哥一起出来,他心里极度不舒服,但还是不着痕迹地和她说着话。她原本灰暗的眼眸因他的到来而瞬间明亮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悦浮现在脸上,那一刻,他感觉到,原来他在她心中很重要。
他陪她做了许多年轻时没做过的傻事,穿情侣装,拍大头贴,虽然做起来有点难为情,但心情是愉悦的,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时候。
然而,快乐于他总是短暂的。
年轻的时候,他为了达到目的,做了不少违法的事,后来他才慢慢学乖了,知道有些事可以交给别人去做,自己隔岸观火。自从宁婕妤的日记本被发现后,宁秉坤终于对周宇庭采取行动了。他知道宁秉坤的行事作风,如果宁秉坤要打压他,一定不会放过他身边的人。所以,他对西语总是若即若离,每次都带她去酒店开房,坚决不和她同居,让别人以为她只是他的一个性伴,并无多重要。他知道自己的做法让西语很难过,但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防。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底退出宁氏,和西语过一种安然无争的生活。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暗中针对周宇庭,那人便是丁四喜。
丁四喜也是老奸巨猾的人,本来周宇庭调来内地,他心里就已经很憋屈了,周宇庭来了以后,又查办了他的小舅子,连一向言听计从的情妇也倒戈相向,他渐渐由愤生恨,想尽办法搞垮周宇庭。见宁婕妤来了内地,他在她面前煽风点火,企图借宁小姐的手打垮周宇庭,可惜宁小姐并没有上钩。
之后,丁四喜又搭上了宁志远,一起策划了这起绑架。
周宇庭去香港开会,会议途中,宁秉坤的助手李书风突然闯进议室,把宁志远和周宇庭一起叫了出去。在另一间办公室里,周宇庭见到了宁秉坤,老人已经满头银发,但气势不输当年。李书风说,宁小姐被人绑架了,凶手指定由周宇庭出海交赎金,希望他能帮这个忙。在宁小姐平安归来之前,此事只有在场的人知道,希望大家保密,不要惊动警方和其他人。
事出突然,虽然周宇庭觉得蹊跷,但也来不及多想,马上赶到了港口,按照指示登上游艇,往约定地点驶去。驾驶游艇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技术娴熟,对附近海域也很了解。
游艇开到了茫茫大海中,有一辆渔船过来收钱,一个蒙面男人站在船头,手里拿枪指着周宇庭。周宇庭按照那人的要求,把装满现金的箱子丢到了渔船上,蒙面人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吩咐船夫开船离开。
交续金过程很顺利,周宇庭毫发无伤。对方收了钱,当天就放了人。
他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只是宁氏的一名员工,又不是宁婕妤的亲人,绑匪为什么指定他交续金?他今天刚好来香港开会,而宁婕妤就在这天遭到绑架,好像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带着许多疑问,他赶去宁家别墅探望宁婕妤,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却被李书风以宁小姐受惊过度,需要静休为由拒之门外。
回到内地后,杨靖告诉他,香港警方正在调查他,可能已经有人在监视他,让他多加小心,如果有必要,在警方有所行动之前,马上出国。
那晚,西语抱着他说,“后天跟我回家,我妈生日。”她使出浑身解数,撒娇,蛮缠,可爱的模样撩动他的心。他很想答应她。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随时有可能自身难保。所以,他只能拒绝。关于自己的事,他不愿意向她透露,以她的性格,如果她知道他有危险,一定不肯独自离去。如果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保证,又怎么能许她一个未来呢?他索性维持自己绝情的一面,让她死心。
如他所预料的,西语终于不堪忍受,提出了分手。他虽然难受,却不得不接受。总部召他回香港,他知道这一去,肯定在劫难逃。回去之前,他开除了西语,给了她一笔可观的补偿,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办理完这件事,他准时出现在了香港。走出入境处通道,就有几个警察在等着他。
警察怀疑宁婕妤的绑架案是由周宇庭自编自导自演的,因为宁婕妤被绑架当日,她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有一件关于她母亲的东西要交给她,约她在一个村屋见面。宁婕妤自小警惕心就很强,一听说见面的地方是一个村屋,便起了疑心,说,我给个地址给你,你寄给我吧。对方又说,宁小姐,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面的,在周总的咖啡馆,我还给你冲过咖啡。宁婕妤想了起来,在周宇庭的咖啡馆,确实见过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好像叫阿明。
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要到她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取?去之前,宁婕妤给周宇庭打了一个电话,彼时他正在开会,电话转去了留言信箱。她相信周宇庭,便如约到了村屋,却没有见到那个给她冲过咖啡的男生,正疑惑着,有两个蒙面男子闯进来,将她绑住手脚,蒙住眼和嘴。她动弹不得,什么也看不到,手机也被人拿走了。绑匪用她的手机,打了一个勒索电话,然后就销声匿迹了。直到晚上,村屋的门被打开,李书风带着人过来,把她救了出来。
确保她平安无事后,宁秉坤才报了警,又请了警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她。
警察给她作了一份笔录。她不知道这事跟周宇庭有关,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经历的事实。续金是由周宇庭亲手交出去的,之后这笔钱存入了他在马来西亚的银行户口里。那日开游艇送他出海的男人,也出庭指证他和绑匪是一伙的。打电话约宁婕妤去村屋的人,声称自己是周宇庭的人,阿明也不知所踪。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是指向周宇庭的。最后,罪名成立,他被判入狱。
周宇庭知道,陷害他的人不一定是宁秉坤,但一定都在宁秉坤的掌握之中,只有这个人,才有这样的能力操纵一切而置身事外。整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即便周宇庭找了最顶尖的律师为自己辩护,还是脱不了罪。他唯一庆幸的是,西语没有受到牵连,她全不知情,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又慢慢好了起来。这是他乐意见到的。
他一直以为爱情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当爱情与其他东西相冲突时,他第一个会放弃的就是爱情。直到进了监狱,他才明白,原来,金钱,名利,仇恨,这些他早已经放下了,如今,他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西语。他愿意用自己的自由,却换取她的平安。
过去的二十年,他先后与高官之女顾羽英,马来西亚富家女张凤,上海********李蔓怡有过感情或婚姻——是她们共同造就了今天的他。西语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不过她比她们更幸运一些,遇到他的时候,正是他最渴望安定的时候……
在她心中,他就是那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