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过完元宵节后回到老屋的。那一年大学里开学有些早，所以我正巧赶上了节后的学生返校高峰。不过好在我姐姐早已经给我买好了座票，我应该谢谢她。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当我一个人沉默地夹杂在一群总是谈个不停的学生中间的时候，我感到特别的孤独。在我的记忆中，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每次坐火车也都是沉默着不说话的。车窗外不断向后奔跑的风景是我唯一能与之交流的旅途伙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迷恋旅行就是因为我迷上了不断地体验风景往后奔跑的感觉和相迎两辆火车交错驶过时那呼啸的声音。这生活的溪流何尝又不是一次次的旅行。
有人在为一种东西而欢乐的时候，有人就会因为它而感到痛苦。我回到老屋三天后才知道马虎跟齐英私奔了。我总以为一切都会很平静地度过，可是一些波澜总是在趁一点儿微风的时候就弄出声势来让人在慌忙中感到手足无措。我真的想象不出车间主任马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这样的事情安在小武和李楠身上我或许能相信。但事情却偏偏发生在了马虎身上，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奔这个名词，虽然是早就熟悉了的，不过却从来没有细细体会过其中的个中奥秘。我以前看电视剧读小说就挺瞧不起那些私奔的小男女。有事没事的，你当面说开不就完了吗，干嘛非得私奔。就算你们私奔了就能找到你们所谓伟大的爱情了吗？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也没有多少人能说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因为爱情本就不是个东西。尤其像马虎这样扔下老婆孩子跟别的女人私奔的男人是非常可耻的，或许也正应了那句话，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只有孤独的人才会私奔。马虎的事情让我突然就感觉到非常的窝囊，就因为我是马虎的朋友，或者说是我拿马虎当朋友而他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让为自己选择他当朋友而感到惭愧。
其实不仅我没有想到马虎会和饭馆女服务员齐英私奔，小武也没有想到，李楠也没有，马虎的老婆更没有想到。马虎和齐英私奔后，马虎的老婆整日地哭哭啼啼，拉住个人就说这说那，问东问西的。倒是有点像《祝福》里的祥林嫂了，不过她比祥林嫂丰满多了。之前我只能算是耳闻，我没想到马虎老婆听见我回来后会亲自登我的门来求我去把马虎给她找回来。
那天， 我还没有起床 ，马虎老婆就来敲我老屋的门。我十分不情愿地边嚷嚷着边穿衣服从夹层床上下来开门。 我被打扰的怨愤本来是想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发泄出来的。可是当我透过打开的门缝看到马虎老婆那张带着泪水的胖脸的时候，我还是竭力压制住了我心中的不满。我打开门让她进来。还没等我说什么，马虎老婆就开口说，我们家那死千回的被街头饭馆的女服务员给拐跑了，你可要给我找回那死万回的。一会儿的功夫马虎又多死了九千回。我尽量装出是第一次听到后该表现出来的惊讶。真没有想到马虎是这种人，我顺着马虎老婆的话往下说，紧接着又臭骂了一通马虎，最起码这些并不怎么违心，因为我确实想骂马虎一通，如果马虎现在就在我面前的话。我问马虎老婆，马虎在离开家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你是从什么方面判断马虎是私奔了而不是随便出去玩几天的？即使是私奔了，你又是怎么确定他就是跟齐英一起私奔的？在我一连串并不着调也没有多大意义的问句的询问下，马虎老婆显得很茫然，只能像泼妇一样就是生生咬定马虎跟齐英私奔这一点反复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那就是马虎就是跟齐英跑了，齐英就是把我们家马虎给拐跑了。
我实在是觉得与她这样沟通没有多少意义，我就干脆坐在那里不管她，只是自顾自地干些别的事情。马虎老婆见我这样顿时慌了神，抓起我的胳膊就说，小涛你别这样啊，马虎就你们几个要好的朋友，你们一定要帮我把他给找回来啊。告诉我他去哪里了行不行？我撸开她的手对她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马虎私奔到哪儿去了，你问我没有用的。从现在起，如果马虎真的是跟齐英私奔了的话，我就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他再也不是我哥了。马虎老婆一直在说话，也一直在哭哭啼啼的。一边用手去擦眼泪和鼻涕一边又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我闪开之后，她就又伸向我屋内那仅有的几件设施上去抹擦。马虎老婆听完我的话后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你能够帮帮我和小虎，就麻烦你去找一下马虎吧？至少也打听一下他的下落什么的。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应该看在小虎的份上啊。我听到这里我的心才开始软下来。是啊，我就算不看在马虎他们两口子的面子上，我也得看在他们儿子小虎的小脸上去把马虎找回来啊。想到马虎的儿子小虎我就更觉得马虎不是人了。
在我答应了马虎老婆的请求并把她送出门后，我才觉得我应承下了一件多么难办的事情。私奔，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反复地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难道它真的像电视剧演的的那样还是如小说中写的那般呢？最起码我得出的结论是在现在这样的社会，如果马虎和齐英私奔一起去隐居，归躬山林那是基本没有可能的。现在能找着点没有隐私的地儿玩儿实在太难了。不过，在中国这样除了人就是人的国家藏人堆里最保险。一扎进十几亿的一个大人堆里想必你就再难找出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了。重版的说不定就有好几个呢！马虎真牛。
马虎老婆应该去找小武帮忙的。这样的事情，小武应该是很有热情的。或许现在的小武是被李楠给管紧了吧，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走动了。可事实上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原来小武是被人打击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楠，或者我们不应该说是李楠而是李楠的父母。过年的时候李楠领着小武回家去见父母。李楠牵着小武的手走到自己的父母面前，将小武呈上去给父母大人们审核。可惜的是小武这件贡品太寒碜。李楠的爸爸和妈妈说什么也没看上，结果把李楠弄得里外不是人，把小武搞得没有一点好气。李楠的爸爸妈妈其实就是嫌小武寒酸没有多少钱，不符合他们金龟婿的标准，而且还总没个正形。我知道李楠喜欢的正是小武说话特贫，做事从没正形的样儿。小武本来就对有钱人存在一种偏见，这或许是所有穷人对有钱人的一种偏见，当然包括我。对这种对钱特别崇拜的人就更加的嗤之以鼻，尤其拿自己女儿当商品卖的人。其实我可以给小武作证的，小武确实是那种特别不拿钱当回事的人。小武从来都不那么看重钱，因此他也就不怎么努力赚钱。小武如果想赚钱的话，他是那种一定能赚到令李楠父母满意的那种程度的几倍以上的。
被李楠父母当场否决以后，小武回来就一直一个人待在家里。干妈觉得奇怪，平时小武能连续在家待上五个小时就很意外，这次到底是怎么了。这就不能不令她老人家生疑。于是就三番两次地，三天两头地问小武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犯事了，犯事得跑啊，藏家里可没什么用啊。那可不像小时候打架。小武本来就够烦的了，被他妈那些话堵得心里就更不顺溜了，一下子竟然病倒了。小武一个人就去了诊所挂吊瓶。李楠倒是天天去陪护，每天还带着笑脸捎带着好吃好喝的东西去陪小武。但小武却总是对李楠不理不睬。李楠知道是自己的父母伤了小武的自尊心了，况且本来小武就不愿意去她家，是她自己硬拉他去的。同时躺在病床上的小武也知道这些脾气发在李楠的身上也够委屈她的，但是憋在心里的那种郁闷还是不自觉地蓬发了出来。就像被这不断输进自己身体的药水给逼出来的一样，一涌而出。难为的也就只有整天守在小武身边的李楠了。
那天我一大早是打算去马虎家的，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干妈。我一看见干妈就赶紧赔着笑脸给她老人家拜晚年。干妈一见我倒也是乐乐呵呵的，可惜一边硬撑着一边皮笑肉不笑的。我问干妈怎么回事。她才对我说了小武的事情。我知道干妈特别喜欢李楠，早就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准儿媳妇了。可是偏偏就是在这热乎劲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不仅小武心里犯堵，干妈心里也憋屈着呢。不过还好的就是李楠依然没变，还整日整日地伺候在小武的床边，看小武的脸色。也正因为这样，干妈心里还好受了些，看来这件事情还没有黄，还有点靠谱吧。
我看到干妈那个令自己和别人都有些难受的样子，我就改道跟着她老人家去了她家。小武躺在床上佯睡，听见有人进来了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像是在装无赖。李楠没在屋。我想小武大概是以为李楠回来了，他没想到是我。等我使劲拍了拍他的时候，他才一下子起来，看了看是我然后就又躺下。过了一会儿后又起来说，哎，怎么是你啊？我是睡迷糊了。我说，你蒙谁呢？你根本就没睡着你骗鬼啊？就算别人看不出来，我还闻不出来？小武笑着说，你就是我哥哥成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我这不是一回来就听说你老人家病了就立马跑过来看你吗！得了吧，你是哥哥，我烦着呢，没时间和您逗乐呵！小武整的自己特别严肃的样子。我问他，李楠呢？他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这时候李楠推门进来，看见我在就跟我拜年，我也回拜了她，并问她去哪儿了。李楠说，我去开店门了，虽说刚过完春节没有什么生意，但总该是得打开店门迎客人吧。我连忙说是啊是啊，不过不能光你一个人干啊，小武你赶紧起来和李楠你们两个人好好去开店，省得让老人们费心。我想我应该是第一次那样严肃与正经地和小武说话。李楠就在旁边静静地听，不插一句话，只是眼角的那点晶晶亮的东西让我看在眼里了。我想女人就是这样才可爱吧，不过真的委屈了李楠了。
最后我终于说动了小武不要再耍无赖，使得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和李楠干点儿事给她爸爸妈妈瞧瞧。让他们也知道李楠看中的不是一个没钱的怂货。小武在末了才问我，你知道马虎跑了吗？我说我听说了，马虎老婆也去找过我了。接着我又把马虎老婆去找我的经过讲给他们俩听。小武突然说，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马虎跑了，去逍遥快活了，我们也还得活啊！难道我们就该满世界给她找马虎去啊！平时她要是对马虎好点，马虎至于大过年的和别人走了吗？马虎也是，真他妈不是个爷们儿。他如果是个爷们就正大光明地干就是了，不声不响地跑了算是怎么回事啊！我接上说，事情总归是发生了。我们这些作为街坊朋友的总不能不管吧。就算我们不看在马虎的面子上，还得看在她儿子小虎的面子上吧。李楠说，对呀，让小虎背着那样一个坏名声与黑锅活一辈子的话也真够累的。那个齐英家里是一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我接着说，如果和他们那边联系一下的话或许会更好些。李楠说，对，只是我们不知根不知底儿的，也无处打听啊。小武说，去街头饭馆去问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真笨！李楠白了他一眼，不过我们都认同小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