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萧畅意料的是,本以为阿鹿会迫不及待的把他的阿鹰哥哥连夜送到小院,然而并没有。
阿鹿虽然带了几条大汉来来去去的搬了不少东西放到了侧厢房,但没有急急忙忙的就让人搬过来。
而是第二天特意等到平时萧畅起床,洗漱打理完毕的时间,才带着一脸清爽伶俐的笑,跑了过来。
往身后一指道:“萧先生,我家阿鹰哥哥在那里,烦请先生多加照顾。”说罢郑重地向萧畅深施一礼。
萧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顺着阿鹿的手指方向看去……
若住在华丽院落里的青年公子是一阵让人心情晴朗但又有些任性跳脱的北方的春风,那眼前这个男人就如同被风浪拍打了几万年的礁石,只见他远远的在廊外盛开的海棠树下的阴影里侧身站着,背着手,微仰起头,眼神越过屋脊,神情无悲无喜。
听到阿鹿的轻声呼唤,他才回过神,转过头,缓步向着阿鹿走来。
脚步稳健,但比平常人要慢很多。
这个男人,身形直似风中的劲竹,高挑修长而不让人觉得纤细,只是微微的有些单薄,面色很是苍白,眉长得直入鬓。
一双凤目眼瞳漆黑,那双眼,似是平静无波的深邃海洋,表面上平静无波,细细回想又似暗涌着无数的波澜,让人一望之下,不禁有深深陷溺其中的幻觉。
嘴唇是自然而然的向上微翘,似乎是常常含着微笑,只是更依稀有几分郁郁更有几分深沉的倦意盈绕眉间眼角。
头上的牙白色头巾略与众不同,长得过了肩膀,被风一吹,与他的袍裾一起翩然起伏。
苍衣宽袖,飘逸潇洒,一派儒雅风流。
男人到得近前,萧畅这才发现,这个年纪约摸不过二十七八的男人的头上,竟然已长了一缕白发!
不多,但是夹杂在男人漆黑的额发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萧畅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感觉却并未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哪处受过伤,于是满含疑问的看向阿鹿。
阿鹿侧过头轻咳了两声,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于是萧畅点了点头,互相见礼之后,并未耽误,只让八两带着这个叫阿鹰的男人去偏厢休息,而又把阿鹿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即是来养病,就得说清楚病情!
哪能什么都不说,就把人放在这里了?
即便是需要食补,也得视病人的身体情况而定,不然还是把人直接打发走才好。
而且就算如此,萧畅也准备等阿鹿走后,再给这位病人把把脉,虽然没有正式从医,但是萧畅毕竟跟随萧老爷子多年,一点点见识还是有的。
阿鹿跟随萧畅进入屋内,面上再也不见明媚的笑,而是渐渐地浮现出超出这个年龄的郑重与沉稳,见萧畅落坐之后,便正色道:“先生可听说过,去年秋天我朝与罗刹国的那一场大战?”
萧畅闻言把斜倚地身体坐直,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在春节之后便受了伤,听八两说不仅伤了脚,还碰了头。”
说着指了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踝,又道:“听去探病的师兄们说,我不小心从书院的高阶上滚落下去,所以…旧事全忘,昏睡了不少时日,醒来之后,据说连性子都改了。”
言罢又轻叹一声道:“你说的与罗刹国的大战,我只有养病的时候和归家的途中,略听说过一些。
似乎领兵的乃是当朝圣上最喜爱的信王殿下,本来大胜还朝之后要立为太子的,无奈当时有位将领擅离职守,把信王殿下置于危难之中。
于是信王殿下竟然被罗刹国夜袭刺杀而亡。”萧畅缓缓地说着自己道听途说的故事,而阿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了。
“不是!”阿鹿红着眼圈尖声叫道。
萧畅停止了叙述,抬起头看向这个满脸气愤又委屈的少年,少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生不要听信这些不实传言,实话与先生说,我等就是傅家军的余部。”
而傅家军就是多年驻守在辽北,用血肉之躯把居心叵测的罗刹人挡在口外的那支军队。
少年似是沉浸到回忆中缓缓的道:“罗刹人多年在关外横行霸道,那日有斥候探查归来,说是几十里外的于家村一村男女老少都被屠尽,大帅命我等前去查看,那…真的是鸡犬不留。甚至还留了书信嘲骂当今圣上!”
说着阿鹿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声道:“那时的惨状,不必言说。只说大帅带着我们前去血耻!本来已经打得罗刹人奔逃出百里,眼看就要一网打尽!
那时信王带着两千护卫带着圣上的圣旨到了帅帐,说是来帮大帅分忧。大帅知道信王从未上过战场,哪敢让他带兵,只好把其养在帅帐内,说是一起参详军务。
谁知那信王心中不满大帅的安排,平日在营地里不仅把大帅派给他的护卫赶得远远的,竟然要每餐都有好酒好肉!
甚至还让他的护卫到百姓家中强抢民女取乐,被大帅训戒了一番后,不知被谁怂恿着偷偷换了兵丁的服饰,带着那些护卫逃出营地,远远的去行猎!
说到这里,萧畅似乎已经知道这位信王的下场了。
“信王途中遇到一伙罗刹残兵,他又未穿王服,那些京中好酒好肉养着的护卫哪里是罗刹兵的对手…”又都穿着这么好的盔甲,拿着这么好的兵器,骑着这么好的马。
阿鹿脸上明显带着轻嘲,接着道:“大帅带着一队人马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无头尸身。等到罗刹国在阵前焚烧几千颗人头,大帅当时便命令,不顾死伤,一定要把这些人头抢回来!那一役,我傅家军死伤的人数比那些人头还要多!”
少年圆圆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眼泪滴落着,衣袖似乎都被自己的眼泪淋湿了。
萧畅也听得动了情,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阿鹿,少年接过手绢擦了擦泪水,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虽然把罗刹国打得一蹶不振,但我傅家军也死伤惨重,大帅深知信王很得当今宠爱,只怕当今圣上不会善罢甘休。谁知圣旨上并未提及信王,只依军功重赏了我等,只命御林军把信王尸身带回。”
萧畅听到这里,便觉得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阴郁,似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在这之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