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派亚大楼的慈善义卖会如期举行。
硕大无朋的舞厅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人们或笑语晏晏,翩翩起舞,或低言浅笑,耳鬓厮磨。枝形吊灯上的水晶反射出道道光柱,映在侍者托盘上的一杯杯香槟中,映在伴奏乐队白色钢琴锃亮的琴身上,映在太太小姐们炫目的珠宝上。舞厅中央,喷水池里的水柱随着音乐舞动,直冲上天,又优美的散落,一颗颗闪着七彩光晕的水珠,落在喷泉旁的巨大绿植上,变成透明的珍珠,沿着碧绿莹莹的叶子,一粒粒的滑落。
杯觥交错间,酒不醉人人自醉。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提起现实中,还有不断的杀戮和灾祸,还有血流成河的战争。虽然今天受邀出席的大部分上海名流,都非常慷慨的捐款捐物,使得这次慈善晚会不仅筹措到了大笔的善款,并造成了超出预期的社会影响,足以称得上成功。但如果你在此时不识实务的提到为何中国大地满目疮痍,为何会有大批的灾民和伤兵,人们都会转开头去,情愿闭目塞听,只为享受片刻逃离带来的安宁。
作为义卖会的组织者,筹备忙碌了很长时间,活动能够顺利举办本应是件极为高兴的事。但是,由于《大美晚报》朱总编已经失踪了三天,一直杳无音讯,所有人都担着一颗心。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极力控制,依旧谈笑风生,但内心里难免情绪低落。江月容显然也是受此事影响,面色苍白,双目有些红肿,虽然用了些脂粉,却难掩倦容。
“朱总编到底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荣梓凡问道。此时,她正在为上场演奏钢琴做最后准备,但仍不忘问上一句。
“你一个小孩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管好自己就行了。”对于朱总编的失踪,吴玉珍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自从女儿知道这件事以后,一天总要问上好几遍,也让她心烦。
荣梓凡听了这话,立即就嘟起小嘴。江月容忙劝道:“凡凡不要担心了。朱总编也许只是有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给我们通消息而已。”
“是啊,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过来了。”荣梓凡自我安慰起来。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裙子,自己这件收腰大摆的奶油色纱裙底部全是一层层蕾丝叠起来的,她又有些担忧:“我会不会一紧张,踩到裙子摔上一跤啊。”她拉着江月容的胳膊:“要是那样就惨了,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可丢死人了!月容姐,我怎么总是心慌慌的?”
“没事的,没事的。”江月容微笑道:“你恐怕是有些紧张了。不用怕,你只要发挥出平时的水准就可以了。就算是有些怯场,只发挥你水平的百分之八十,也足够技惊四座的了!”
“是啊,你只要不象平时那样蹦蹦跳跳的走路,是一定不会摔跤的。”荣梓孝也在一旁调侃道。
梓凡瞪了哥哥一眼,自己也笑了。
“准备上场了。已经在介绍你了,走吧。”江月容牵起荣梓凡的手,摸到那小手冰凉,她鼓励道:“我相信你!凡凡,你一定行的!”
“月容姐。”荣梓凡期期艾艾的道。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说话嗓音都有些不稳了。
“没事的,我们都给你加油!”江月容抱抱荣梓凡,在她耳边道:“记住了,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往其它地方看。只看着你的琴,想着你的琴就好!”
荣梓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此时,灯光调暗,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整个舞池都腾空了,只有中央摆了一架白色钢琴,也只有钢琴上方的这排灯光依旧明亮。
荣梓凡步履庄严的走进光亮中,深吸一口气,坐在钢琴前。奇怪的是,手指一接触琴键,她的心就跳得不那么慌了,手心也不再出汗了。其他的人和物,全都是隐隐绰绰的灰影。她目光所及,只有面前熟悉的琴谱。她开始心无旁骛的弹奏。五彩音符从她的指间自然而然的迸发出来,把流畅美妙而又激情四射的乐曲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所有的光线都聚集在她身上,而她简直就象是上天的使者,圣洁高尚,冰般透明,雪般洁白。她的表情虔诚而专注,修长光洁的颈项,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如一只在平静湖面上滑翔而过的高雅天鹅。
“她美得象个天使。”就连杨雨诗也不禁小声感叹。
她身旁的金小姐收回嫉妒的目光道:“我看荣家一家子,把今晚的风头都抢过去了。”
杨雨诗“噗哧”一笑:“你是在埋怨刚才你的那副绣品,拍卖的价格不合心意吧?”
“哼,这次‘职妇’所有人的自制品,哪个有我下的功夫大,哪个有我的水平高?偏偏江七小姐一个不入流的小物件就能拍出最高价,还不是因为荣三少的那支金笔?现在又让荣小姐弹钢琴。难道别家就没有多才多艺的姑娘了?”
“你既然也知道是金笔的价格高,还抱怨什么?”杨雨诗笑道:“我知道你对荣三少有意思,但现在看来啊……”她指指站在江月容身边的荣梓孝,此刻他正侧身低头听江月容说话,表情非常专注又认真。“人家恐怕已经名草有主了!”
金小姐的脸有些红了:“你胡说什么?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我就不明白荣三少看中江七哪点了?很平常的一个人嘛。”
“这个江月容乍一看,是跟别家小姐没什么区别。眉眼可以,但瘦瘦弱弱的,不怎么起眼。”杨雨诗还是很中肯的:“只不过,她的气质很好。怎么说呢?稳重?大气?不好说。反正确实与众不同。”
“我就没看出来。”金小姐撇嘴。
“那是因为你先吃了一缸的醋,酸都已经酸死了!”杨雨诗一本正经的道。
“我还比你大着几岁呢,你说话尊重我些好吧?”金小姐想偷偷的伸手拧杨雨诗一把,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金小姐“哼”了一声,道:“不过,说真的,你那个学成归国的表哥怎么没来?”
“我表哥?怎么,你对他也有兴趣?”杨雨诗夸张的问。
“我知道荣大少是你的,不敢存非分之想。”金小姐拉长的声音道。
“我这个表哥啊,我也不敢存非分之想的。”杨雨诗同样拉长了声音回答。两个人这边正说得热闹,那边荣梓凡第一支曲子已经演奏完毕。她站起身,对热烈鼓掌的人群鞠躬致谢。又微笑着准备坐下,打算开始演奏第二首曲子。
就在这时,只听到“咣”的一声,一个酒杯砸在了荣梓凡脚边的大理石地面上。那酒杯哪经得起这么摔,立刻四分五裂,粉碎的玻璃碴迸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