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糯米团子
夜阑仰头望月,想了想,方开口道:“回栖雪山看雪莲花,独自一人沉睡在那片白茫茫雪地里。”
“独自一人?”呼雷疑惑道。
夜阑落在记忆里栖雪山顶的雪堆里,神色平静道:“如果在生命的尽头,我想独自一个人离去,没有浓浓的悲伤,没有沉沉的怨恨,没有深深的留恋。”
“那些眷恋你的人,你不想再见一次吗?”呼雷轻声道。
“不用!”夜阑微微摇头,安然笑道:“他们一直在我心底!”
呼雷默默地将夜阑的身影映在眼底,他发现面前的夜阑像一阵风,一阵给人温暖却握不住的风。
一条甬长的巷子直抵班羯王府后院,遥遥可见门前伫立着八名侍卫,个个头缠红巾手握长戟,神色如冰冷的白玉石般不见丝毫情绪。
夜阑和呼雷一前一后拐入了巷子,瞬间进入了侍卫的视线范围。
忽然,夜阑只感觉一股力将自己向右拉扯,整个身子向右倒去,腰间一紧,一双宽厚的手从背后将自己环抱起来。
“阑儿,不要乱动,我们继续向前走。”夜阑正想挣脱,耳边传来了呼雷温柔的声音。
夜阑吸了口气,缓缓放松地将身子半靠在呼雷右肩上。两人慢慢向后院走去,呼雷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夜阑,一个人自顾地说着一连串的哈洛语,偶尔还做出一副宠溺的神情。
此刻,在旁人眼里,他们二人俨然是一对恩爱甜蜜的人儿,男的英武不失体贴细致,女的柔媚兼具温顺娇气。
走至王府门前,那八名侍卫不喜不悲的眼中同时露出一分灵光,他们从适才冰冷的石像雕塑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为首的侍卫惯例性的盘查身份和腰牌,呼雷松开夜阑,掏出腰牌递给侍卫,那侍卫又继续盘问了几句。
呼雷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不知同那侍卫说了些什么,其余的几名侍卫偷偷望了夜阑一眼,险些扑哧地笑出声来。
夜阑立在呼雷身后,始终低头未发一语。
侍卫退回腰牌,呼雷向那些拱手作别一番,便揽着夜阑入了王府。
两人沿着石阶向一座侧院走去,兴许是天色太晚,整条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夜阑一把推开呼雷,刻意地和保持距离道:“呼雷大人,前面的路我已熟悉,我自己回去便可,时辰不早了,您也回屋歇着吧。”
“阑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呼雷没有再作出任何越举的事情,站在原地不解道。
“我回侧院去。”夜阑望向沉静无声的侧院,猜想着哈洛族女眷都已经歇息下了,自己得赶紧回去。
“阑儿,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不是那些女眷。”呼雷双眼盯着夜阑,故意提示道。
夜阑脑中骤然浮现出一件让人惊颤的事情。共居一室?共枕一榻?
“我们只是假装的,现在已经回到王府内,你和我不用再继续演下去了吧?”夜阑被呼雷瞧着极不舒服,说完,心下恨不得立即遁形消失。
呼雷瞧见夜阑脸上无措的表情,摆手做出一副无奈状道“阑儿,托娅王妃已告知班羯王子你我二人乃是一对情深的夫妇,班羯王子体恤你我二人的恩爱难受,特意命人收拾了一处屋子供你我居住。阑儿,你我可不能拂去了这份盛意恩宠啊。”
夜阑闭目深吸口气,按捺住想要逃离的冲动,让路与呼雷道:“呼雷大人,你带路吧。”
呼雷轻轻地牵起夜阑的手,拉着夜阑走下石阶,嘴角闪过一丝戏弄的笑意,低头道:“阑儿,小心些,别摔着了。”
“嗯。”夜阑明显感觉到另一只手心传来的温度,缓缓地消解了指尖森然的寒意。
每逢子夜,夜阑体内的寒气就会凝聚,她的双手便常年冷如冰封。这指尖流转的温暖,让夜阑心头紧收,这感觉好熟悉。她忽然想起,一个青色身影也曾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带着她去看那银杏树上最后一片未落的枯叶。
青宿,你去了哪里?你送我的那颗解语石,又去了哪里?
在夜阑出神的片刻,呼雷已领着她至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前。
“阑儿,我们到了!”呼雷轻声低唤着身侧陷入回忆的夜阑,他仿佛早已习惯夜阑走神的模样,伸手自然地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呼雷突然而来的亲昵举动,让夜阑猛然惊醒,低声吼道:“呼雷大人,你……”
“阑儿,门口风大,我们快些进屋去。”呼雷忽然出口打断夜阑的言语,拉着她入了屋内。
夜阑猛然察觉道,屋子内正有两对眼睛盯着她和呼雷。那二人垂手立在屋子一侧,看模样,应是班羯王子派来侍候的婢女。她们笑着迎了上来,躬身向呼雷和夜阑行了个礼。
两名婢女与呼雷交谈一阵,便低头退去了屋内。
呼雷握着夜阑始终捂不热的手,不由面露忧色,满是关切道:“你的手好凉,我已让她们去端些热水来,你好好地浸泡一下手脚,那样有利于缓解夜间体虚阴寒。”
“多谢呼雷大人。”夜阑猛然抽出手,放在身后低头避开了呼雷的目光。
呼雷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不由走至屋外,正巧遇见婢女端着热水而来。
那婢女面露倦色,呼雷便打发了她下去歇息,自己端着热水关门入屋。
呼雷端着热水放在夜阑身侧,俯身仰头道:“阑儿,你把鞋脱了,将双脚浸入水中。”
“呼雷大人,这些事夜阑自己来便可。”夜阑有些慌张地将热水端至一旁,自己脱去鞋袜,将细白的双脚放入水中,由于水温太烫,眉头瞬间一皱。
“这水温正好,你慢慢地将双脚放下去。”说着,呼雷挽起了袖口,毫无迟疑地握住夜阑的双脚,慢慢地侵入热水里。
“呼雷大人,我……”夜阑未料到呼雷会亲手替自己洗脚,一时间竟有些羞恼,双脚想要挣脱却被那双手紧握着。
“阑儿,别动,我曾像一位大夫学过推穴之术,推按脚下穴道,对体虚阴寒之人极有效果。”呼雷语中带着几分强硬,不容夜阑再加多言。
呼雷低眉专心地望着手中的那一双脚,慢慢让热水漫过脚背,拇指已寻到足下的穴位,轻轻用力按了下去。
“痛吗?”呼雷抬头望了一眼端坐不动的夜阑,害怕自己下手太重弄疼了她。
夜阑正襟危坐,猛地摇了摇头,瞧见呼雷低下了头,才微微呼了口气。双脚穴道被一一疏通,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夜阑不由低头瞧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原本入刀刻的五官不知为何柔和了许多。那握着自己双脚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切口深陷,应是被一把大刀砍伤所致。那道疤痕从手腕爬向手臂之上,伤口凝结之下依然森然见骨。
“你……的……手……”夜阑望着呼雷的右手,喃喃道。
呼雷闻声抬头瞥见了夜阑疼惜的眼神,顿了顿,咧嘴笑道:“别怕,这疤痕是纹上去的,哈洛族的男人浑身都是图案,你想不想看一看!”
夜阑知道那道疤痕绝不是纹身,低眉未予理会呼雷的话语。
呼雷笑着拭去夜阑脚上的水,起身一把将夜阑抱入怀里。
“你,你放下我,你要做什么?”夜阑瞬间惊呼道。
呼雷抱着夜阑走向床榻,脸上浮出淫邪的笑意,目光落在怀中人儿的唇上,低声问道:“阑儿,你说我们该做什么?”
“放开我!”夜阑劈头盖脸地一掌击向呼雷。
呼雷比夜阑更快,腾出一只手拦截住夜阑的掌势,神色委屈道:“阑儿,你要谋杀亲夫吗?”
“你……”夜阑恨恨地瞪着呼雷。
忽然间,呼雷整张脸向夜阑逼来,夜阑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呼雷的怀里。
四目相视,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夜阑看到了自己慌乱的神情。近在咫尺的气息,夜阑吓得闭上了双眼。
“哈哈!阑儿,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安静的耳畔,忽的传来呼雷戏谑的笑声。
夜阑睁眼一看,发觉自己已被放在床榻上。那张戏弄得逞的得意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夜阑愤然地翻身双掌劈向呼雷胸口。
呼雷笑声一滞,侧身跃至床榻一旁。见夜阑面色愠怒,不由手举头顶,柔声赔礼道:“阑儿,是我错了,不该戏弄你,我适才只是想抱你至床榻,让你好歇息。你睡床榻,我在椅上坐会就好,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你安心地睡吧。”
说着,呼雷已推至屋子中间,在一张椅上坐下。冲夜阑淡淡一笑,伸手熄灭了屋内的灯火。
夜阑警惕地坐在床榻上,过了许久,呼雷真的未再发出任何声响,好似俯在案上睡着了。
好困!上下眼皮已开始不停地打架。夜阑斜靠在床栏上,渐渐招架不住滔天睡意,不知不觉地合上眼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出奇的踏实安稳,没有梦见任何人与事,一闭眼便睡到了自然醒来。睁开眼,夜阑发觉自己卧躺在床榻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夜阑将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留恋着被子里异常的温暖。
她往屋子里瞧了一圈,没有发现呼雷的身影。再瞧瞧窗外,天色黑黑麻麻的未大亮。夜阑的神识已完全清醒,继续窝在床榻上也无法入睡了。翻身坐起,只见枕旁叠放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袄。浅绿色,又是夜阑喜欢的颜色。
夜阑拿起长袄,心底顿然有些感动,呼雷的细腻照顾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渐渐淡化了一些对他的嫌恶之情。或许,他这个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让人讨厌。
披上长袄,夜阑推门而出。只见屋外雾气蒙蒙,还有些分无法辨清事物来。紧了紧袖口,夜阑将自己包裹在长袄内,依稀望见不远处有一大片梦郎花,红色的花朵在浓雾里格外引人注目。夜阑下了台阶,向着那片花海而去。
整个院中空无一人,十分安静。夜阑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的水流声。夜阑忽然想起儿时无所事事时的游戏,微微闭上眼,凭着感觉不断向前走,然后,在某个瞬间睁开眼,会发现自己直达或远离了原本想去的地方。在冥冥之中,存在一种叫做注定的东西,注定相遇、注定别离、注定孤寂、注定悲伤,注定了一生会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喜悲。如果一早就知道了结局,还会不会有那么多执着坚持,始终怀抱着最美好的愿望,在匆匆忙忙的生里,守望着唯一的幸福的机会。路有很多条,也许就在转角的一瞬,我们错过了相遇,错过了惊喜。
一步一步,感受着自己的内心,夜阑未知地向前走去,是否,一睁眼,便离那片花海近了。
“嗯……”不远处有一丝隐约的喘息声将夜阑从自我的宁静中惊醒。
停下步伐,夜阑睁开眼向前方望去,才发现自己远离了那丛红火的梦郎花,身前有一座假山乱石,假山乱石之间浮现出两个扭动的人影。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不停地传来衣衫摩挲声和急促喘息声。
夜阑成了一个无端的闯入者,尴尬地立在原地,屏住呼吸,害怕惊吵到假山下的那一对激情正浓的人。
忽然,假山下传来一个气息微乱的女声,笑问道:“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那个女子的问题没有等来回答,她便继续喃喃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比任何人都爱你,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说你爱的是我,想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们远离这混乱的局势,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顿了顿,那女子忽然冷然笑道:“你不会的,你不会陪我走的,你从未对我许下过什么承诺应下过任何誓言。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如今,我也不该再继续留恋下去了,这一生,你都不会选择我的,对吗?”
那女子自说自话自嘲自弄,她的脸上应满是倔强而又悲伤的神情。
夜阑意识到自己正在偷窥他人,慌忙地转身,尽量让自己悄然地离去。
可是,那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人,开口了。那声音,夜阑很耳熟,才一个字,她已经知道了是谁。
“九九,对不起。”愧疚的低沉的声音。
“刚才是我主动吻你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女子扑哧一笑,仿佛适才的情深触动不过是一场梦,她瞬间让自己醒了过来,抹去了还残留在嘴角的温情。
夜阑已然察觉到这二人的身份,不由捂住双耳,加快了步伐远去。
托娅王妃和呼雷大人,他们是相爱的吗?嫁给班羯王子的托娅公主,她一直爱着的是呼雷,他们是被强迫拆散的一对鸳鸯吗?那夜在荒漠之中,呼雷意乱情迷地吻了自己,也是因为他将自己误认成托娅公主了吧。
夜阑心下越来越恐慌,她无意间知道了一个她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带着这个秘密,她仓皇逃回了屋子内。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坐立不安,一个秘密,将内心莫名地搅乱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夜阑抬头一望,正好对上了呼雷的目光。
“你醒了!”呼雷全然未察觉到夜阑的异样,提着食盒向夜阑走近了。
夜阑避开目光,随意地应了声:“嗯。”
“天色还早,你再躺会吧。”呼雷低头瞧见夜阑整个人毫无生气,担心道:“你的脸色一点都不好,还是再睡会吧,这盒子里有许多点心,你若饿了就先吃些再睡下。”
“嗯。”夜阑摇头拒绝,却发现自己嘴里已然应承。
夜阑尬尴地一笑,慌忙解下长袄,将自己整个人裹在被褥里,假装沉睡过去。
过了一会,夜阑听见呼雷远去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关门声。
“呼……”夜阑将头伸出被褥,大吁了口气,为自己适才拙劣的举止感到郁闷。她为何要躲起来?他根本没有发现她出过屋子啊。
翻身而起,夜阑望见呼雷放在桌上的食盒,才知道自己已经饿了。
打开食盒,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食盒里摆放着八个热气腾腾的糯米团子,每个团子的大小各异,形状也是似圆非圆的。不过,那一股久别的糯米香气让夜阑欣喜不已。
夜阑拿起一个糯米团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番,舒眉道:“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