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金陵是我毕生都没有奢望过的事情,但命运总是爱这样跟人开玩笑,你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硬塞到你手中。一直病重的父皇最终没能熬过我二十三岁那年的秋天,当我得知父皇驾崩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我的郑王府被浩浩荡荡的禁卫军层层拥堵了起来,我以为那是我和周蔷末日的来临,是他们无法再忍受来讨伐来跟我算总账的最后期限,禁卫军密不透风的仗势惊吓得连往日里络绎不绝的鸟群都了无踪影,天空里乌云密布,雨很快就要下来了,那可能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次感受到雨的气息,我牵着周蔷的手,对她说,亲爱的,不要害怕,哪怕是死,也要保持住整洁的仪容。周蔷的身体在我手心里颤抖,但是她忍住了哭泣,她把苦涩的泪水吞咽进喉咙里对我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死我也不怕。
当然那天我们都没有死,当我们府中上下都打算好祭出自己的头颅的时候,风云直下的是我在人群中看到我的老丈人司徒周宗,他对着我突然匍伏在地,身后的千军万马也随即矮身跪拜,那通常都是父皇才能享用的仪式,我顿时惊愕得不知所措,只听司徒周宗道,王,我来接您回朝。
我的帝王生涯就此开始,当我在金陵的太和宝殿上面对着文武百官,面对着汹涌如浪潮般的军队,面对着把我当作天神一般敬仰的子孙臣民,我时常会感到深深的忐忑与不安,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命运啊,我的有生之年都在极力回避这个虚高无上的位置,回避宫廷里那种凶猛残酷的争斗,回避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寞,我只不过是一个文人墨客,我心中多的是诗情画意,没有血海河山,没有未酬的凌云壮志,但,我已经是这个天下的王了,这些心声我怎么能够向旁人吐露呢?怎么能够让人质疑我的威仪呢?我的小皇叔李耀龙和皇弟李从善就显然对我不服气,他们时常在朝堂之上对我的臣子们指手划脚大声呵斥,姿态耀武扬威,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问道和我该怎样维护我的尊严,这个无所顾忌的和尚眼也不眨一下对我说,此人当诛。我顿时心生不快,前些时间对他所积累的一些好感也瞬间荡然无存,当诛?他们可是我的叔叔和弟弟,是皇亲国戚,我的景遂皇叔和弘冀哥哥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我真的成为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总比国破家亡好。道和扔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拂袖而去,我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怒气冲天地干瞪眼,如今我是一国之君,再也没有过世的父皇下达豁免令庇护着他,可是我还是觉得总是对他无可奈何,我怎么会这么愚蠢,怎么会想到去向这个从来也不知道尊严为何物,哪怕别人把脚踩在他头上他也只会说一句阿弥陀佛的老秃驴询问如何来维护自己的尊严?我并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我冷静下来想想,我也知道我所能做的选择并不多,如果涉及到政治皇权和社稷江山,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大意到掉以轻心,我想我要想想别的办法挫挫他们的锐气告诉他们到底谁才是皇帝。
那天过后的早朝,我又一如既往地听到军机大臣耶律文向我抱怨边疆战乱兵饷不足仗难打的老难题,前些时候,我总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回去,让他自行解决,但这次谁也想不到我话锋一转,我对耶律文说,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找别人来解决,你当不了这个军机大臣,自然有别的人能当。顿时朝堂肃静,无人料到我在这样一个无风无浪的早晨准备对军机处大动干戈,军机处掌握着我南唐百万大兵,手握着统领天下的最高兵令杖,耶律文是王朝元老,父皇钦点的军机大臣,他对我南唐忠心不二,对我同样死心塌地,如若我让他交出兵令权,我想他也绝对没有二话。谁能够解决耶律文的难题?谁愿意当这个军机大臣?我扫视着面如死灰的群臣。
无人答话,我转眼望着皇叔李耀龙,皇叔,你觉得谁适合当这个军机大臣?
其实我不用问这个问题,丞相王佑善和兵部陈琳是两个德高望重资深势大的人选,任谁都知道,军机大臣若换人,他们两个之中必选其一。但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一个计策,王佑善拉帮结派在朝中搞团体,陈琳大肆贪污兵饷我早就在暗中着手处置他们两个,李耀龙皇叔选了他们任何一个,都会被牵连进去,随后我将一并发落。坐牢或者发配充军,那都是后话,至少这是我看在列祖列宗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不将他们置之死地。
只不过结果是令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皇叔李耀龙没有推荐丞相王佑善,也没有选择兵部陈琳,他给我的人选是我的老丈人兼亲信司徒周宗。皇叔李耀龙铿锵有力的声音地在朝堂之上回响,司徒周宗是三朝元老,他已经证明过他是我南唐最值得信任的人,而且论资历,谁也没有他资历深,他才是不二人选,我的陛下。
我想我是高兴的,我的煞气来影无踪,如果没有必要,或者只是误会一场,谁会愿意对自己的最亲的亲人下手呢?我在傍晚的御花园里召见了他们,皇叔李耀龙和皇弟李从善此时显得格外殷切,他们向我解释平日里所作所为的用意,他们对其他大臣们的干涉,只是为了替我管好他们,替我分忧,少让我担心。我见他们说得也中肯,便对他们说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但朝堂之礼君臣之礼还是不能过于怠慢,以后一定要稍加注意。那晚我们叔侄三人观赏夕阳,对酒当歌,其乐融融,好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