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仔这小家伙也太过分了,居然无视我们的屡次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课堂上歪坐在座位上,两只眼整张脸的的聚焦点全部都投向了窗外。而对于辛苦讲课的老师和认真听讲的其他小伙伴,他一概视之若无地连理都懒得理一下。
“伟仔起立,你来说说这个‘老’字的笔画!”对于他的这种傲慢得欠抽的态度,陈老师实在是忍无可忍,故意给他出了个难题,想借此好好修理修理他。
“横,竖,横……”伟仔开始的声音还能勉强听得到,可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弱得听不到了。
“大点声!”不管怎么说,这的确也是训斥伟仔的大好机会。因此,陈老师发这个指令的语气就特别冲。
“横,竖,横,撇,竖,弯,钩,撇!”和往常受到批评时一样,伟仔奉命行事般的大大提高了回答问题时的音量,并且每说出一个笔画名称时,也不忘将自己肥大厚重的大脑袋往前一伸一伸地来突出自己说话时的节奏性,声音也是故作搞怪般的沙哑。
“好好说话!”伟仔的这些小动作,又招来了陈老师的一声断喝。
“横,竖,横,撇,竖,弯,钩,撇。”尽管还是屡教不改,但他这次回答问题时的搞怪成分已经减少了很多。
说句实在话,对于伟仔的这种介于有意和无意之间的傲慢态度和搞怪作风,我们的感受也是爱恨交加的。毕竟,作为一名有着严重社交沟通障碍甚至还伴有一定的智力发育迟缓的儿童,伟仔能够知道要背着老师搞一些诸如暗示同伴磕凳子、咬手之类的小动作,也能经常向老师自己不喜欢和某某同学玩耍的意愿,这的确不是一般同龄自闭症患者所能达到的;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他的这些小动作、小情绪,毕竟是不受欢迎的,也不会被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规范所接受。因此,尽管效果一直不怎么显著,可我们还必须要对之加以矫正引导。
既然认知方面的知识难不住他,那就只好再想其他的办法啦。这一天,我们美术课上要求同学们画红萝卜。和往常一样,在同学们专心致志地在画萝卜边框线、填涂对应颜色的整个过程当中,伟仔一直在盯着窗外,只有当我开始鼓励大家积极举手到黑板上作画的时候,他才懒洋洋地瞄上我们一眼。这可真是应了那么一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有该怎么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呢?
“伟仔,你过来找一下,哪个红萝卜是你画的?”按照美术课堂也要体现社交目标的教育教学理念,我们通常都会设定 “训练学生辨认自己与他人物品的能力”这一IEP目标,比如要求孩子们在每次完成一个美术作品后,要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以便他们过后还能根据各自的名字来辨认哪个是自己画的,哪个是别人画的。当然,对于生字词认知、书写能力都比较差的孩子,我们就只要求或辅助其写出自己姓名中最简单的一个字做代表就可以了。而这一次,我却一反常态,要求学生一律不能在自己的作品下面写名字或做任何其他的标志。至于原因嘛,继续往下看也就会明白啦。
“这个是伟仔画的。”真没想到,伟仔很轻易的就辨认出了自己画的红萝卜。我苦心经营的惩罚措施,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第一“劫”。
“伟仔是谁?”我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又追问了这个问题。
“是我,这是我画的。”看着他又轻易地回答出了我的问题,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提的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因为从能力上来说,伟仔对于这种属于“自我概念”范畴的训练项目早就驾轻就熟了。
“那你再找一下哪个是信仔画的?”哼,尽管没有做标记,但自己画的毕竟会看着眼熟,这没设么了不起的。如果还能在这同样的条件之下,辨认出同伴们所画的红萝卜,那才是真本事呢!我心里这么想着,便随口向伟仔提出了这个颇为刁钻的问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很难在没有做任何标记的情况下,正确辨认出黑板上所罗列的八个红萝卜美术作品分别是那个小朋友画出来的。尽管每个人画的红萝卜都会有所差异,但毕竟不会相差太大。
“这个是信仔画的。”就像指认自己的作品一样,伟仔有很轻松地辨认出了信仔的作品。
“毅仔画的是哪一个?”别的同学在画红萝卜的时候,伟仔不是一直在盯着窗外看的吗,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辨认出同伴的作品?我不信,于是又继续刁难起他来。
“这个是毅仔画的。”他又指认对了,我有些Hold不住了。
“那茜茜的呢?”提这个问题时,我已经有些底气不足了。果然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伟仔接下来又分别正确地只认出了玉仔、讯仔、锟仔等全班所有同学的美术作品。苍天可见,他每正确指认出一次,都是对我观念极限的一次大挑战。说句实在话,我当时也的确是被伟仔的这种“歪才”给彻底征服了。
“你再看看,哪个是老王画的?”为了最后一次挑战一下伟仔的“歪才”,我绞尽脑汁地又想出了这么一个刁钻问题。
“这一个是老王画的。”伟仔并没有被我问题中的这个“老王”给难住,他依然很轻松地指认出了我的“大作”。万般无奈之下,我唯有石化的份儿了。
课后,我们几位老师也在一起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并且也设身处地地和伟仔做了一番对比。别说是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看了(伟仔在课堂上的表现,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就是认真逐次观察每一位同学画画的全过程,事后要让我们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分别辨认出那幅作品是谁画出来的,那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伟仔却轻易地做到了这一点。难道这是侥幸?为了更进一步地鉴证这一“见证奇迹的时刻”,我们决定再按同样的标准尝试一下。可在经过五六节美术课的严格“考证”之后,我们不得不承认:伟仔的确具备这方面的“歪才”。而且经过长期大量的实践验证工作,我们惊奇地发现,还不光是伟仔一个人,我班其他几个孩子也程度不一地存在这方面的特殊天分。
为了不重复上面的案例,同时又能更深入一些地说明问题,我们再来看一个有关讯仔的个案。
“嘿嘿嘿,咔,咔……嘿嘿嘿……”认知课堂上,陈老师正在辅助茜茜辨认笔画名称,讯仔又开始兴奋起来了。他又是两手抓住板凳支撑着身体一上一下地做着磕板凳的动作,又是频繁地在喉咙间咳着痰水,从而严重影响了其他孩子上课的专注力。
按照往常的经验,如果我们大声制止讯仔这种行为或想靠近他进行触体限制的话,都会导致敏感紧张的他以及快的速度迅速逃离座位,从而使得整个课堂更加混乱不堪。所以,我在确定讯仔已经深深地沉迷在磕板凳、咳痰水的自我刺激之中时,便轻轻地从背离他的视线范围之外的背后悄悄向其靠拢,准备对他进行触体式的问题行为限制。
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在我刚刚悄悄行进到靠近他背后大约一米左右的地方时,讯仔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表示一下,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和方位所在。只见他噌的一下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直接迅速地往前侧方靠近教室门口的地方窜了过去。
看来我的突袭计划已经算是破产了,可这毕竟不是我关注的焦点。这一事件所直接给我们带来的思考,可以说是多方面的。首先,既然是悄悄靠近,那就证明我已经尽量在往前行进时不弄出任何声响。其次,我选择的行进路线是在讯仔的正后方远离他的视线之外。再次,在我行进的整个过程中,陈老师和其他孩子也都没有看我或意识到我的行动目的,因此就不存在其他人直接或间接地向其传递“危险来临”的信号。可是问题来了:既然讯仔并不具备任何可获得信息的客观条件,那他又是怎么知道“危险”正从后面袭来的呢?
那剩下的唯一解释,就只有讯仔自身的第六感了。和伟仔一样,我们在得出这一结论之前,也对讯仔进行了长时间、多频次和全方位的观察考证,最后才得出讯仔第六感非常敏锐的结论。因此,这是经得住实践检验的。
总之,在与自闭症儿童长期相处的工作实践当中,有太多太多的鲜明案例在源源不断地为我内心的一个信念(抑或是感觉)提供着强有力的支持,那就是:在冷漠机械的表面之下,自闭症儿童也和我们常态人群一样,有着一颗敏感而火热的充满爱意的心灵;同时,他们自身所具备的某些潜力甚至是特异功能,也是我们常态人群所不具备的。换句话说,对于他们业已表现出来的或还有待开发的巨大潜能,咱们这些所谓的常态人群,唯有望洋兴叹自愧不如的份儿。
【本章点睛】:其实,不光是能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面好几万位数字的丹尼尔.塔米特和看书过目不忘的金.皮特这些所谓的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才具备特殊才能,就连中重程度并伴有智障的自闭症患者也具备某些特殊能力。正像这两位成功的自闭症认识所一再强调的那样,“跟别人不一样不等于智障,因为人人都是不同的”。我深信此话确有道理,因为越来越多的资料都在不断地为这句话提供着强有力的佐证。
在聊天当中,得知很多学生家长都因为有一个自闭症孩子而深感自卑。因此,他们从来都不敢和同事甚至是亲戚朋友们过多谈论孩子的话题,还有很多家长根本就不敢带孩子参加自己单位组织的各种活动,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有问题。其实,这是家长们的观念性错误在作怪。因为他们根本就害怕“与众不同”,从而被“一定要常态化才算正常”的偏执观念给蒙蔽了双眼。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他们才没能发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自闭症孩子身上的闪光点,也就更不能发掘并留意培养孩子的巨大特殊才能。而一旦他们有一天做到了这一步,才真正能充满“我自挺胸朝天笑” 的激越豪情。